青夜冥冥,星子隐匿,素雪飘忽,簌簌有声。
张承兴不请自来,玄色锦袍上尚还沾着未化的雪沫,腰间玉带钩嵌着颗鸽血红宝石,在廊下宫灯映照下泛着冷光。
梁以柔将他迎入前厅,厅内燃着一盆银丝炭,二人一站一坐,气氛凝滞。
“不知太子殿下莅临,妾身有失远迎。”梁以柔垂眸,依礼敛衽,声音平稳无波,“青黛、棠梨,去为殿下沏一盏紫笋茶来。”
“不必麻烦了。”张承兴抬手虚虚一拦,唇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
两名丫鬟脚步顿住,看向梁以柔。见她几不可察地颔首,方躬身退下。
“皇嫂,坐下说话。”张承兴语气随意,仿佛真是来叙家常,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她挽起的发髻——那发髻梳得一丝不苟,仅用一支碧玉簪固定,衬得脖颈纤细修长。
梁以柔仍亭亭而立,道:“礼制有云:‘男女不杂坐,叔嫂不通问’。妾身为嫂,若与殿下同席而坐,恐非尊卑男女之防。”
张承兴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笑话,竟低笑出声,半晌才道:“罢了,倒是本宫僭越了。”
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本宫今夜前来,是为告知皇嫂两件事。其一,皇兄今日午时已随大理寺少卿启程,前往陇州查办一桩要案。此案牵涉甚广,颇为棘手,恐怕皇兄需待到年后方能返京。”
“怎会如此突然?”梁以柔脱口而出,随即暗悔失言。
张承锦身在大理寺,专司刑狱之事,上司派差本是分内之责,她这般反应,反倒显得心虚。
“许是皇兄此前在宣城案中表现出色,得了欧阳大人的青眼,才将此重任相托。”张承兴难得“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梁以柔心下冷笑。张承锦曾与她提及大理寺卿欧阳琮,确是个刚正不阿、不涉党争之人。
然而年关在即,各地官员无不力求辖区安稳,以待考核,此时陇州突然出现如此重大的命案,未免太过巧合。只怕这“要案”,本就是为调虎离山而设的局。
她按下心中翻涌的思绪,面上不动声色:“不知殿下要说的第二件事是?”
张承兴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强自镇定的模样,缓缓道:“第二件嘛,皇后娘娘近日偶感风寒,精力不济。除夕宫宴在即,宫中需人主持大局。皇嫂持家有道,贤名在外,皇后娘娘特向父皇举荐,由皇嫂入宫协理。”
梁以柔心中明镜似的。她与苏皇后素无深交,宫中后妃众多,何以偏偏举荐她?
自古以来,政权交替之际最为凶险,储位之争更是血雨腥风。
无非是张宣明自知时日无多,欲为太子扫清障碍。将张承锦支往陇州,再以协理宫宴之名将她软禁宫中,充作人质,要挟张承锦,当真是好算计。
“不知何时入宫?”她敛去心绪,沉声问道。
“即刻。”张承兴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却不容置喙。
她试图周旋,声音带着几分恳切:“是否太过仓促?可否容妾身明日再行入宫,也好稍作收拾,安排府中田庄、商铺诸事,免得下人懈怠。”
张承兴闻言,起身踱至她面前,在仅一步之遥处停下,目光带着审视的压迫感:“宫中一应物什早已备齐。至于这王府……”
他环视周遭,唇畔笑意更深,“待皇嫂日后回府,再行安排也不迟。皇嫂,你说呢?”
语毕,他不再多言,负手转身,袍角扫过炭盆边缘,带起一丝火星。背对梁以柔的瞬间,脸上笑意尽数敛去,唯余势在必得的狠戾。
“宫门即将落钥,皇嫂,请吧。”
梁以柔凝望着他的背影,袖中纤指悄然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马车内熏香浓郁,梁她与张承兴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小几,几上摆着一盘新鲜的蜜橘,却无人动筷。她强忍不适,蹙着眉道:“殿下,妾身可否独乘王府马车?同车而行,于礼不合,恐惹宫外非议,于殿下声名亦有损。”
“哦?”张承兴侧目,语气玩味,“皇嫂如此推拒,可是厌恶本宫,不愿与本宫同处?”
梁以柔一时哑然。
若说张承锦是明着的“没脸没皮”,这张承兴就是暗里的“无耻之尤”。若非早知其狠毒手段,几乎要被他这副伪善面孔骗过。
真话不能说,假言难以启齿,她唯有沉默。
张承兴见她不言,竟也未再逼迫。一路无话直至宫门,短短路程,于梁以柔却漫长如年。
梁以柔被安置在长乐宫偏殿。
“皇嫂初入宫闱,诸多规矩不熟,本宫特选了两名伶俐宫人随身伺候。”张承兴话音落下,两名宫女应声上前。
“奴婢司棋、抚琴,参见王妃娘娘。”
梁以柔淡淡颔首。
监视之意,昭然若揭。
她先前之所以不愿即刻入宫,就是想寻找机会给张承锦或云水楼传递消息,如今身陷囹圄,身边又添了两双眼睛,想要传递消息更是难上加难。
“带王妃下去歇息吧。”张承兴吩咐完两个宫女,又转向梁以柔,“夜色已深,皇嫂不必再去惊扰皇后娘娘问安,早些安置。本宫还需向父皇复命,先行一步。”
“恭送太子殿下。”众人齐声。
张承兴行出几步,似有所感似的驻足回身,在梁以柔即将踏入殿门时,扬声道:“皇嫂,若嫌今日车驾狭窄,下次入宫,本宫定为皇嫂换一辆更宽敞舒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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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宫女并未如梁以柔所想那般寸步不离,倒也给了她些许喘息之机。
翌日清晨,梁以柔至正殿向苏皇后请安。果不其然,苏明漪端坐高位,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哪有一丝病容?
他们甚至连敷衍的借口都懒得做得逼真。
只是不知,这位苏皇后,在这盘棋局中,是执子者,还是……另一颗棋子?
苏皇后是继后,而张承兴是先皇后所出,按礼制本就心存隔阂。回想昨日张承兴提及皇后时的淡漠语气,想来二人关系并不亲厚。
苏皇后年轻,不过二十三四岁,比梁以柔年长五岁有余,却嫁给了年近半百的张宣明,这般悬殊的年纪,情感必不深厚。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梁以柔依礼肃拜。
“王妃不必多礼,看座。”苏明漪声音温和。
宫人奉上香茗点心。
“这是今岁福建上贡的新茶,王妃尝尝。”
梁以柔端起茶盏,指尖微顿。宫中饮食,若无试毒,她不敢轻用。唯恐落入圈套,授人以柄。
昨日匆忙入宫,除了一根贴身藏匿的银针,她什么也未能带入。此刻众目睽睽,断不能取出试毒。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苏明漪竟主动解围:“茶汤滚烫,王妃不如先搁置片刻,稍凉再饮。”
梁以柔闻言顺势将茶盏轻轻放回紫檀木几上。
“本宫近日身子不适,宫宴诸事,便有劳王妃费心操持。若有不明之处,尽可询问郑尚宫。这段时日,她听你差遣。”
“臣妾郑清韵,见过王妃娘娘。”一位仪态端庄的女官上前行礼。
“有劳郑尚宫。”梁以柔微微欠身。
又闲话片刻,苏明漪忽然道:“你们都退下吧,本宫有些体己话要同王妃说。”
梁以柔心下一动,依言随皇后穿过珠帘,步入内室。
“王妃觉得这幅画如何?”苏明漪驻足于一幅《大漠孤烟图》前。
梁以柔凝神看去,沉吟道:“‘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画师笔力雄浑,意境苍茫,想必是亲历其境,方能绘就此等神韵。”
苏明漪并未点评她的见解,而是悄然伸出手指,在她背对众人的手背上,极快地写下三个字。
那手指保养得宜,莹白纤细,写出的字却非同一般。
[帝亡否]
意识到她写的字之后,梁以柔身形几不可察地一僵,呼吸骤停。她强压下心头骇浪,面上竭力维持平静。
苏明漪却似无事发生,自然地执起她的手,引她向外间走去,仿佛只是携她赏画。
梁以柔任由她牵着,脑中思绪飞转。皇后此举何意?她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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