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荪瑜晕晕沉沉地阖上眼,这一夜,他都不知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与长姐宁荪瑶过往的种种回忆自脑海中来回涌现,她的面孔和身影却由清晰变得模糊,直至仅剩一片晦暗的影子,消失在视线所及的尽头……
这夜,春桃一直守在他床沿,给他擦拭面颊脖颈渗出的冷汗。而待拂晓时分,微光洒进窗棂,他已然睁开疲惫的眼,自榻上撑着起身。
春桃将将来了些许睡意,便自他的动作里惊醒过来。知晓劝说无用,便搀扶他更衣。
此番既为公事,也为私仇,便给他穿上那身正红色鎏金蟒袍,她自己则依旧是那身红色曳撒。而那唤作“阿素”的女子,则乘上另一辆马车,与他二人一同前往。
秋风微凉,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雨丝打在枝头的枯叶上,飘舞着零落下来,金黄了满地,却终将如尘埃般消逝。
这一路,随行番子数十人,皆是精挑细选,可以一当十,且一行人皆着西厂特制的黑色曳撒。他们皆知此行所为何事,因西厂提督万荪瑜要取谁性命,从来只会光明正大,无须解释缘由,更用不着偷偷摸摸。
待行至洛阳城郊的千户所,守在门外的卫兵眼见是西厂提督到访,不言一句便放了众人入内。
时下虽下着绵绵密密的雨,卫兵们仍驻守在营外,尚不知即将到来的一场风暴。阿素便在前头领路,万荪瑜强撑着身子,紧握着春桃的手,领着一众番子,便向钱千户钱忠的住所行去。
这钱忠身为千户所的长官,这些年挪用军饷,以权谋私,任人唯亲,且不说今夏天灾人祸牵涉其中,便是没有此事,也早不是什么清白之人。
一众番子将他住所团团围住时,他正与那杨百户在屋内饮茶,两人相谈甚欢,全然未曾留意到屋外的一举一动。
待门应声而开,他适才见一身着艳红色鎏金蟒袍的年轻男人立于门前,但见他面容俊美,眸光沉凝,却叫人不寒而栗。他身后,黑衣人赫然立成一片,各个手持利器,面容冷峻。
纵横官场多年,他当即便会过意来,这是西厂那活阎王来寻晦气了。话虽如此,二人还是毕恭毕敬地上前,“下官,拜见万掌印!不知掌印前来,所为……”
话音未落,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便自那钱忠右眼处喷溅而出。他禁不住抬手捂住右脸,后退几步,弓下身子不住挣扎,“啊……啊……为何……”
适才万荪瑜勾了勾手指,立于他身后的侍墨便出剑,钱忠尚来不及反应,已被他刺瞎了右眼。
“为何?不若睁大你的狗眼瞧瞧,我是谁?”女人清婉的声音响起,期间却蕴藏着喷薄而出的怒火。
钱忠强睁着未瞎的那只眼,便见黑压压的男人里头,走出来一红一白两名年轻女子,这身着素白色袄裙的女子,分明是那曾经服侍过他、而后被他转卖给杨百户的阿素。
这女人素来疯癫,逢人便说自己是当今司礼监掌印万荪瑜的亲姐,可这卫所里,无人信她所言。不久前她被那知府王大人遣人带走,说是要献给那万掌印,可谁会信一个疯子说的话呢?他们都以为,这女人定不是万荪瑜亲姐,此番有去无回。
“你……你……你这贱人……”剧烈疼痛之下,钱忠止不住出言怒骂。
“钱千户,杨百户,这卫所的后山在哪儿?走一趟吧。”万荪瑜沉声道,平静语气里透着阴冷。
两人便止不住浑身颤抖,钱忠剧痛和恐惧之下浑身抽搐,甚至失了禁。此番这活阎王为何突然发难,他们想不明白。唯一能解释的,便是这阿素真是他亲姐,此番是寻衅报复来了。
卫所本就在郊外,距那后山不远。此处是山脚下一片开阔的荒地,埋葬着许多早已没了身份、微如尘埃的女子。
“阿瑶,她葬在那里!”阿素便指向那荒地一角,没有立碑,无人祭拜,只有肆意生长的荒草,在这秋日里枯败……
万荪瑜便再顾不得,向着那处狂奔而去。春桃便紧随其后。他俯下身,跪伏在这荒芜的土堆前,雨水落在他苍白面颊上,顺着瘦削的下颌流淌下来。
“姐……我带你……回家。”他双眸失神地凝望着这片土堆,便伸手奋力挖掘。
春桃回眸,便眼神示意身后的番子上前。“哥哥,你歇会儿吧,他们来。”她温声道,便要搀扶他起身。
“不……我要亲自……带她回家……”他嘴唇嗡动着,漠然扔出这一句,无视她劝阻,仍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春桃便不再相劝,只与他一道将湿润的土堆扒开。宁荪瑶殒命后本就是草草下葬,此番挖掘加之雨水冲刷,她的遗骸很快便得以重见天日。
立于番子身后的仵作便上前,动作娴熟地查验、触探,这具年轻女性遗骸的年纪、身形便的确都与宁荪瑶对上了,且她殒命时,将将小产……只年月已有些久了,尸身腐坏下,她右手手腕处的那颗黑痣,已然无从辨认。
经此比对,万荪瑜心头抱有的那一丝微芒的希望,终究是破灭了。
“三个时辰内,不能死了,你知道该怎么做。”万荪瑜沉声道。雨水落在他俊美而惨白的面容上,他此刻双目猩红,湿热的液体自其间流淌而出,却叫人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是。”侍墨这便上前,一剑抹了那杨百户脖子,而后便与侍剑一道,将那钱忠架起,绑在了木桩上。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钱忠此刻浑身颤抖,嘴唇已因极度恐惧而惨白,“我乃洛阳卫所千户,正五品官职在身,你们……你们不能这般对我……”
那面容瘦削而冷峻的黑衣男子却无视他所言,只上前,自衣袖里取出一枚做工精细、宛若象牙大小的尖锐匕首,这便扎入他胸膛以下、腰腹以上。
侍墨身为番子里的精锐,便是万荪瑜一手带出来的,平日里做的便是拷问要犯的活计。他深知人体何处下刀,留血少、死得慢,精准下刀,没个几十刀,人的意识都会十分清醒,只会在极度痛苦中缓缓死去。
雨势渐大,凄厉的叫喊声飘散在千户所的上空,久久盘旋,挥之不去……卫兵家眷们纷纷行至此处,或低头躲闪,或抬头看戏,见证着这惨绝人寰,却又大快人心的一幕。
而前夜,那将所知一切尽数告知万荪瑜的老妇人,此刻正隐匿于熙熙攘攘的人潮里,她脊背佝偻,布满皱纹的苍白面容上却神色释然,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
“你这阉竖……为何……为何杀我……”钱忠嘴唇嗡动。全身已然血肉模糊,他眼下已被扎了二十余刀,却还未断气。血水顺着雨水一路流淌,在泥泞的地面上漾开一片刺目的深红。
“阿素,你告诉他吧,”万荪瑜眼神示意阿素上前,又向侍剑使了个眼色,“舌头拔了吧。”
“是。”侍剑道。
随着舌头被拔,钱忠喉间鲜血便喷涌而出。阿素却是无惧无畏,只在这恶贯满盈,不将她、宁荪瑶和众多如货品般被送到此处的女子当作“人”的人面前,控诉着他的累累罪行。
待阿素说完这一切,钱忠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双目圆睁着,似是死不瞑目。
“他的妻子钱张氏,还有那十余个亲信,都杀了吧。”万荪瑜挥挥手,黑衣番子便纷纷出剑,开始了一场血腥的杀戮。
“哥哥,这钱忠罪大恶极,可他妻子……”春桃眼见这满目猩红,身子还是止不住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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