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苏晚禾在疗养院的阅览室里翻杂志,听见两个护工在茶水间聊天。
“真的,我表姐家孩子亲眼看见的!”年轻护工压低声音,“镇西那个旧羽毛球馆,晚上总有动静,像有人在打球,但进去一看又没人!”
“是以前那个省队的孩子吧?”年长护工叹气,“听说病得不轻,怪可怜的......”
“所以说阴魂不散嘛......”
苏晚禾手里的杂志停在某一页。
旧羽毛球馆?省队的孩子?
她合上杂志,走过去:“请问,你们说的羽毛球馆在哪儿?”
两个护工吓了一跳。
年轻的那个反应过来,有些尴尬:“苏小姐你听见了啊......就是镇西海边那个老体育馆,废弃好几年了。我们瞎聊呢,你别当真。”
“具体位置呢?”
“就顺着海岸路往西走,过了一个废弃的渔码头就能看见,红砖墙的那个。”年长护工补充,“不过那地方不安全,结构老化了,你可别去啊。”
苏晚禾点点头:“谢谢。”
她回到座位,看了眼窗外。
下午三点,阳光正好。
幽灵?她不信这个。
但“省队的孩子”让她想起谢临洲那个磨旧了的羽毛球拍包。
一小时后,苏晚禾站在了旧羽毛球馆门口。
那确实是栋老建筑,红砖墙爬满了藤蔓,门头的招牌只剩半个“羽”字摇摇欲坠。
铁门没锁,确切地说,锁已经锈坏了,虚掩着一条缝。
苏晚禾推开门。
馆内比想象中宽敞,但一片狼藉。
木地板多处开裂,墙角堆着破损的椅子和废弃的器材。
顶棚有几处漏光,阳光从破洞斜射进来,在空气中切出几道光柱,灰尘在光柱里缓慢飘浮。
很安静。
只有风声穿过破损的窗户,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苏晚禾往里走了几步,脚步声在空旷的馆内回荡。
她环顾四周,没看见什么人影,也没听见打球的声音。
“果然是以讹传讹......”她小声嘀咕,正准备离开,眼角余光瞥见侧门那边有什么动了动。
她顿住脚步,屏息看去。
侧门通向一个更衣室通道,此刻,一道影子正从通道里投射到主馆的地板上,一个拉长的人形,手里还握着细长的,像是球拍的东西。
影子动了。
它向后撤步,挥臂,一个标准的羽毛球高远球动作。
然后停顿,又重复一次。
苏晚禾轻手轻脚地朝侧门挪过去。
通道里堆着废弃的更衣柜,光线昏暗。
她凑近门缝,看见了里面的情形——
谢临洲。
他穿着那天的灰色运动裤和一件浅灰色T恤,正对着墙壁练习挥拍。
没有球,没有网,只有他一个人在空荡的通道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挥拍动作:侧身、引拍、转体、挥臂、收拍。
动作标准得像是教材录像。
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T恤贴在脊梁上,勾勒出略显单薄的肩胛骨线条。
他喘着气,但没停,眼神专注地盯着想象中的球路轨迹。
苏晚禾看了大概五分钟,谢临洲重复了二十几次挥拍。
然后他停下来,用毛巾擦了把脸,走到墙边拿起水瓶喝水。
就是这个时候,他转头看见了门缝外的她。
两人隔着昏暗的光线对视了几秒。
谢临洲先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这里有幽灵。”苏晚禾推开门走进去,“我来看看。”
谢临洲拧紧水瓶盖子,没说话。
“所以你就是那个‘阴魂不散’的省队孩子?”苏晚禾靠在门框上,“晚上一个人在这儿打球?”
“我没在晚上来。”谢临洲把毛巾搭在肩上,“下午三点到五点,一周三次。时间固定,可能被路人听见了。”
“那你为什么不找个正经球馆?”
“正经球馆要钱。”谢临洲很平静,“这里不要。而且这里没人。”
苏晚禾打量了一下这个通道。
确实,除了他们俩,只有灰尘和蛛网作伴。
“你就这么对着墙练?”她问。
“嗯。”
“不打实战?”
“没人陪练。”谢临洲顿了顿,“而且我现在的体力,打不了一局完整的。”
他说这话时语气没什么起伏,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苏晚禾却听出了别的意思。
她想起公园里他苍白的脸色,想起他走路时不急不缓的步伐。
“你的病......”她迟疑了一下,“很严重吗?”
谢临洲看了她一眼:“骨肉瘤。右肱骨。”
苏晚禾对医学名词不熟,但“瘤”这个字就够了。
她沉默了几秒,点点头:“哦。”
气氛有点僵。
谢临洲重新拿起球拍,准备继续练习。
“等等。”苏晚禾突然说,“我陪你打。”
谢临洲动作停住。
“我虽然不打羽毛球,但运动基础还在。”苏晚禾活动了一下肩膀,“而且我也需要复健,医生说我得多活动活动肩关节,当然,不能剧烈运动。”她指了指他的球拍,“挥拍这种程度,应该可以吧?”
谢临洲没立刻回答。
他看着她,灰色眼睛里有些审视的意味。
“你确定?”他问。
“确定。”苏晚禾走过去,从墙边拿起另一支旧球拍,那是把很老的拍子,拍框都有点变形了,“这个能用吗?”
“线松了。”
“没事,反正我们不打球。”苏晚禾握住拍柄,试着挥了挥,“怎么练?你教我。”
谢临洲看了她一会儿,放下自己的球拍。
“先站姿。”他走到她身后,“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右脚稍前。”
苏晚禾照做。
“膝盖微屈,重心在前脚掌。”谢临洲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很近,但没碰到她,“上身放松,拍子举起来……不是这样,手肘不要抬太高。”
他伸手轻轻托了一下她的右肘:“这里,低一点。”
他的手指很凉。苏晚禾下意识缩了一下。
“冷?”谢临洲收回手。
“没事。”苏晚禾调整姿势,“然后呢?”
“转体引拍。”谢临洲自己做了个示范,“用腰腹力量带动,不是只用手臂。你试试。”
苏晚禾尝试转身挥拍,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
“太用力了。”谢临洲指出,“放松。想象你在水里划水……你不是游泳的吗?那种流畅感。”
这个比喻让苏晚禾愣了一下。
她重新调整呼吸,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确实在水里,手臂划开阻力——
挥拍。
“好一点。”谢临洲评价,“再来。”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旧羽毛球馆的“幽灵”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阳光透过破洞慢慢移动位置,灰尘在光柱里旋转飘落。
苏晚禾一遍遍重复着基础挥拍动作,谢临洲偶尔出声纠正,更多时候只是静静看着。
汗水顺着苏晚禾的额角滑下来。
肩部开始有熟悉的酸痛感,但和泳池里的剧烈疼痛不同,这是一种温和的,舒展的酸胀。
“累了就休息。”谢临洲说第二次的时候,苏晚禾终于停了下来。
她撑着膝盖喘气:“你平时......就这么练一个小时?”
“中间会休息。”谢临洲递给她一瓶没开封的水,“你的肩伤,这样练没问题?”
“应该没有。”苏晚禾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比我在疗养院做的复健动作幅度大一点,但还能接受。”
她擦擦嘴,看向谢临洲:“你生病了还坚持练,为什么?”
谢临洲靠在对面的墙上,垂眼看着手里的球拍:“习惯了。而且......”他停顿了一下,“不动的话,会觉得自己真的完了。”
苏晚禾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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