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吞噬了山村，最后一丝光亮也隐没在远山之后。
宁时回到了宿舍，周灿阳和王铁挤在宁时的房间里，连带着边文俊一起，三个人围着书桌小声讨论着什么，桌上还放着几张写满了笔记的纸。
看到宁时回来了，周灿阳立刻起身道：“你去哪了？找到许书华了吗？”
“嗯。”宁时点头道：“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明天，他会召集村民说出真相，也许就能让福宝安息，完成任务了。”
随后，宁时把许书华同自己讲的关于福宝的故事同大家复述了一遍。
这是一个有些沉重的故事，众人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边文俊打破了寂静，说道：“明天，我们把福宝的尸骨安葬了吧。”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
提起福宝的尸骨宁时问道：“福宝的尸骨放在哪了？”
“哦，”周灿阳说道：“教学楼后面有一个小仓库，我们把他放在那里了。”
宁时点了点头，说道：“好。”他又看了看墙上的钟表，此时已经接近十一点，快到了大家睡觉的时候，宁时说道：“今天是最后一个晚上，以防出现意外，你们都在这个房间睡吧。”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周灿阳却听出宁时话中的不对劲，“我们在这个房间睡，那你呢？”
宁时平静地说道：“我去找许书华。”
周灿阳想了想，也没有什么不对的，点了点头道：“也好，看着他别让他做什么手脚。”
宁时推开许书华宿舍门的时候，正撞见对方背对着门站在窗边，卷起的袖口下手臂绷得笔直，指节死死抠着窗框边缘，连指腹都翻出了青白的颜色。
“还没休息？”宁时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死寂。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水珠打在玻璃上，混着房间中老旧钟表的“嘀嗒”声，把夜晚衬得格外漫长。
许书华没有回头，只是肩膀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沉默了几秒才缓缓转身，脸上还带着刻意整理过的温和，只是眼底的血丝暴露了他此时的不平静，就连平日里总是挂在脸上的微笑也僵硬得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一般。
“你怎么又来了？”许书华苦笑道。
“你在怕？”宁时没有绕圈子，他径直走到书桌旁坐下，桌上还摊着那本教案，钢笔被随意地扔在教案上，鼻尖抵在纸页，晕开一小片漆黑的墨痕，像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这可不像许书华。
“你是害怕明天的公开坦白，还是怕福宝不原谅你？”
许书华的呼吸猛地一滞，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下意识猛地一退，后背撞上了冰冷的窗框，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已全是冷汗。
“我没有……”他下意识想要为自己辩解，但话到了嘴边却成了破碎的气音，“我只是在想，怎么和大家说清楚……”
“说清楚你当年的懦弱？还是说清楚你这二十年来的自我惩罚？”宁时的声音放低了一些，却像是一把钝刀，慢慢地割开了许书华的伪装。
“许书华，你从来都不是在赎罪，你是在躲避……”
“我没有躲！”许书华突然拔高了声音，像是被踩中了最痛的神经，他猛地向前一步走到了宁时面前，平日里温和的眼神瞬间变得通红，手也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回到了这里，我建了这所学校，我把所有的钱、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了这里，我还能怎样？”
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后几乎是抽泣着说出来的，那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模样彻底崩塌，衬衫的领口被他自己扯得歪斜，一丝不苟的头发也乱了，垂落在额前。
“我本来可以不用这样的……”他突然捂住了脸，哽咽道：“我爸妈是城里的老师，我考上了重点大学，我本来可以找一份体面的工作，结婚生子……我本来可以有一个很好的人生……”
他抬起头，眼里充满了破碎的泪。
“可是现在呢？我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里，在这个偏远到没人想来的山村里，困在二十年前的那一天。福宝不放过我，连你也在逼我！”
宁时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没有说话，他起身走到许书华的身边，轻轻将桌上的纸巾盒推了过去。
许书华的肩膀还在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小兽，明明痛苦到极致，却还在强撑着不让眼里掉下来。
宁时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糖果，他剥开一颗，伸手递到许书华低垂的眼前。
“吃颗糖吧。”
许书华的颤抖猛然停滞，他看着那颗糖果，许久之后，伸手接过放进了嘴里。
“甜吗？”宁时问道。
许书华点了点头，声音闷闷地说道：“甜。”
“我没有逼你，”宁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我只是想让你看看，你躲了二十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宁时拉起许书华的手腕，许书华的手很凉，还在微微颤抖，却没有挣扎。两人并肩走出宿舍，走廊里的灯光把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纠缠在一起的线。
仓库的门虚掩着，宁时推开门，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昏黄的光线照亮角落那具被外套覆盖着的骸骨，在看清了那东西是什么的时候，许书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僵在门口，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件湿透了的外套，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宁时走过去，轻轻掀开了外套的一角，露出一截细小的，泛着森森寒意的白骨。
“这是福宝，”宁时说道：“他在水里泡了二十年，连骨头都凉透了。”
许书华突然捂住嘴，他猛地转过身扶着门框剧烈地干呕起来。
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泪痕。
“对不起……福宝……对不起……是我错了……”他一遍遍地念着，声音哽咽到几乎听不清，“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留在水里……”
宁时拍了拍许书华的后背，动作很轻，“明天，和大家说清楚吧。”他看着许书华的侧脸，对方的眼泪还在不断往下掉，“把真相说出来，给福宝一个交代，也给你自己一个交代。”
许书华沉默了许久，而后他缓缓点头，他看向宁时的眼睛通红，却没有了先前的崩溃，只剩下一种沉重的坚定，“好，”许书华的声音沙哑的厉害，他继续说道：“我跟大家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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