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涯垂着眼,隔着氤氲的热雾不肯说话。
今天仍旧是他输,萧诀猜了左一是正常的,开盖后青花瓷盘上也确实淋着鲜香汤汁,荷叶清香乍显,葱丝细嫩。
但她没动筷,反而去尝了一次荒木涯面前的那一碟,苍白、寡淡、味同嚼蜡。
萧诀叹了气,筷子架在碗边,她问他:“荒木涯,你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荒木涯原本想要抬手去揉一揉他苦涩的脸,好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可抬手时只能摸到沉重的面具,所以茫然之下,他将双手放在桌上,端端正正地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其实?”萧诀问。
荒木涯点头,“我小时候伤到过眼睛,后来师傅救我离开的时候,双眼流泪不止、三月不能视物,再睁眼就只能看得到黑白两色。”
“但其实算不上太糟糕,”他说,“从一件坏事中死里逃生,还没有完全丧失练剑的资格,这对我来说其实非常幸运了。”
“世界的颜色以前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知道天是蓝的、树是绿的,对我来说有什么影响呢?穿什么样的衣服,画什么样的画,对剑来说有什么帮助呢?”
荒木涯说,“所以我以前不在乎这些。”
可是后来师傅坚持让他敷药,而在日复一日的练剑、出剑中,有一天他忽然发现黑白色外延伸出了新的浓墨重彩。
是红色。
鲜血从那个人的尸体里流淌出来,荒木涯收回剑,低头看着脚下黑色的泥沼慢慢翻滚出鲜红的血波。
很漂亮,血缠绕在他的脚边,像殷红斑斓的毒蛇要向上噬咬,可是荒木涯蹲下身想抚摸它的时候,浓烈的、鲜艳的红色又渐渐黯淡下去。
荒木涯只摸到了沉重的血渍。
那时它已经恢复了它黑沉沉的外壳,所以一切又显得沉闷而无趣,荒木涯意兴阑珊地起身,再后来师傅带他见了医师,才知道只有情绪非常激动的时候才能看到那瞬息即逝的例外。
红色是他黑白世界里短暂的光彩。
荒木涯于是补充道:“不过有时候我也可以看到红色,可能鲜血、杀戮对我的刺激比较大,当年的大夫也建议我可以多接触一些这样的颜色。”
萧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红色的小鸟对他来说也必然意义非凡了,那玛瑙珠呢?带在青红双煞身上,几乎成了标志性物件的玛瑙珠。
将这样的颜色赠予她,并期望留在她身边,是希望有一天看到她就想到情绪起伏时的喜悦,还是默认将她视为世界之外的色彩呢?
好狡猾啊,这个人。
萧诀在心里轻轻叹气,示人以弱,然后再祈求垂怜,即便是她,也说不出什么重话。
她想将死之人应该是要拒绝这一切的,拒绝荒木涯越来越明目张胆的心思,可是他偏偏在这些拙劣的手段后潜藏了引人垂怜的脆弱,萧诀没办法指责一个眼睛受过伤的人关于色彩的心绪浮动。
她一直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过去,雷独春知道这一点,现在,荒木涯也掌握了这一点。
但好在今天他们做了菜,而她又恰恰去尝了对方面前的这一碟,知道其中些许古怪。
“那味觉呢?是一直以来,都品尝不到鲜香甘甜吗?”
萧诀扬首向他示意,可青煞的手动了动,却显出些许心虚。
“敢说是你就完蛋了,”她看着他,“我怎么记得当时在野外吃鱼的时候,你遇到没放盐的鱼汤时是会顿一顿呢?”
没味觉的人会对食物的细微差别做出反应吗,萧诀不确定,但至少前几天他吃饭时始终面色如常。
猜盘是一个很简单的游戏,两道菜、两种口味,事先盖住无法观察,先开口的人选择其中一道菜猜测口味,如果所猜与实际确实一致便为胜。
荒木涯说天大地大、债主最大,这些天一直让她先选,萧诀又不喜欢寡淡的,每次开口都是鲜香或正常,要维持这样的胜利,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两条鱼都做成正常口味。
萧诀早知自己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只是今天从他的眼睛想到了别的地方,于是一时兴起去尝试了一下另一条鱼。
唔,很难吃。
虽然不知为何他今天忽然改变了主意,但萧诀看着他,只是微微一笑,“这样算的话,六天以来都应该算你赢的。”
“作弊获得的胜利我不要,四两减六两,我倒欠你二两银子。”
可是萧诀接下来却再也不肯开口了,她只是慢悠悠吃着蒸鱼,等荒木涯的心七上八下了一个早晨后,这个人才坏心思地站起身来。
“不过呢,我不准备还你了。”
萧诀的眼睛弯着,“谁叫你老是诈我。而且,虽然情理上应当对你的眼睛抱有同情,但是从心而言,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遗憾的事情。”
“我这几天的衣服一直有换,而且都很漂亮。来扬州那天,我穿了玄金织锦的箭袖袍,金色是很漂亮的颜色,足够凛冽、锋锐,也闪闪发光。去射阳的时候,我穿了月白色的云锦,虽然沾一点白,但它的实际颜色更偏向于月光,色胜温玉、冷如秋霜。”
“武道大会那一天,你在客栈见我,那时是松江棉的常服,米白色,很温暖,浩渺如烟似雪。后来出门时是件杏色的束袖袍,像蜂蜜或者暖阳一样的感觉。我还有宝蓝的翻领胡服、深青的竹纹窄袖衫、灰羽般的绒毛披风,至于今天——”
“天蓝杭绸,是和昊天或大海相似的颜色,很柔软,也很舒适。真可惜,你什么也看不到。”
荒木涯愣愣地看着她,世界仍然是黑白的,他尝试瞪大眼,在枯燥的两色中看到这些鲜活的描述,看到天、看到海,看到坏心思的萧诀,看到这个生机勃勃的人。
他的心总是在她面前急速跳动,也第一次生出对诸多颜色的渴望。
萧诀不佩戴殷红的玛瑙珠很久了,可是在他们共同度过的很多天里,这个看上去黑白枯燥的人身上其实已经流转了无数绚丽的光彩。
他有些委屈,为自己的眼睛,也为自己的心。
但是萧诀的心情开始变好,她才不会管一个坏蛋湿漉漉的眼睛呢,何况这个人最擅长假装了。
她腰侧的拂云小剑与剑穗轻飘飘地跳着,萧诀阖上门,院子里只留下一个发呆的人。
那么多闪闪发光的萧诀,都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
武道大会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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