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静流,水面上点过一支竹篙,金色的阳光挥洒万物的时候,三三两两的渔舟也逐渐靠向了岸边。
水是扬州城四通八达的命脉,这里可以看到各式船只。
北边来的船蔽日干云,如仙宫威风凛凛,西边来的船鬼斧神工,似利箭风驰电掣。岸边系栓绳的老翁虽然每日都要见来来往往的人流,但似如今这般声势浩荡的场面毕竟稀少,此时便不由抬起头来,斗笠下的眼睛流露出感慨而好奇的目光。
“最近来咱扬州的船真多啊。”
萧诀原就跟着人流买了好几天的鱼,一来爱吃,二来也确实存了观察的心思,此时听了这话便也一笑,转过身去遥遥望着那气势恢宏的船队。
“是啊,以前人只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今日一见,才知繁华远胜戏文。”
老翁呵呵笑着,他已认得眼前这个老主顾了,每天都来买两条鲜鱼,在烹饪之道上也很有讲究。他一边伸手进鱼篓搜寻着,一边搭话道:“这都是近几日才有的。我呀,从小就在这打鱼卖鱼,以前虽然有船,但没这么……”
他腾出手来比划道,“说不着,不是富贵,是那股肃杀劲儿。城里也有富贵人家的画舫,多是夜间出来,雕花亮灯的,不一样。”
萧诀点点头,她近日一直在岸边打转,知道有几艘船的主人曾短暂地露过面,意气昂扬,随船的仆从也是滴水不漏,说话时带着洛阳的口音,想必是御史已至。
荒木涯说刺史府曾经短暂地躁动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又忽然恢复了平静。那段时间城外并没有来过什么奢华的大船,但萧诀想薛令年或许已经来到了江南。
此人历经三朝,居于朝野四十余年,曾在御史台和吏部都任过官,后来升侍中,升尚书右仆射,加官太子少保,又享有河东县公的爵秩,薛氏门楣一力挑之,称得上手眼通天,是天下都响当当的大人物。
太祖皇帝曾经非常器重这个人,称他雄略远图、可堪社稷,于朝野有王佐之功,是建康末年最负盛名的谋臣。后来帝位更迭,薛令年便渐渐远离帝国中枢,成为政事堂中眯着眼打盹的普通老头。
可他既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来到了江南,以河东薛氏百年权势与他一人之威望,就算薛东丞真出了什么问题,力保一个扬州刺史也是易如反掌。
萧诀原先听说他要到今年秋才会致仕,如今火急火燎赶往江南,恰恰和巡盐御史撞了个满怀,后者的工作可就没那么好做了。
但好在她不需要为天子负责,薛家的人越多越方便去一探究竟。这样声名显赫的人物,为什么会有一幅来自江湖门派的字画呢?
她父母又不爱收藏什么名家古迹。
许是沉思的时间久了,老翁见她一直看着那船,便又多说了几句,“姑娘,这船再大也就是个工具,达官显贵的东西看多了是要命的。咱们呀,还是少接触人家得好。”
萧诀莞尔,其实人与人都生有一样的躯干,却偏偏要分出一个高低。江湖上的人依据利刃来判别高下,庙堂中的人则仰仗官品相互制衡,只是他们斗来斗去,最后都落在了寻常人的身上。
她接过老翁的鱼,对着他忧虑的眼睛安抚地笑了笑,轻声道:“您放心,我就是好奇看看,咱们与人家毕竟两路人,怎么敢妄自接触。”
如今鱼价极廉,两条三四斤的鱼不过三十文钱,萧诀直接拿了半贯钱放到老翁的摊子上。
“谢谢阿翁提点,明天我还来买您的鱼。”
“欸?姑娘!姑娘!”老翁刚要着急,他还没找钱呐,可一晃眼人流中就没了对方的身影,旁边支摊的还扭过头来问他,“老吴,叫唤什么呢?”
他叫这接连一些事拖住了手脚,也怕追出去摊子上的东西全被人拿了,只好缩回身子来收拾东西,嘴上敷衍道:“没啥,刚刚那娃娃多给了……十文钱,我刚想说弄错了,人已经不见了。”
那摊贩便笑了一笑,“你拿着呗,要是明天来买给折进去不就行了。不来的话就当捡的,捞个鱼也不容易,你家里又那样。”
老吴叹了气,没敢说是给了五百文,钱太多拿着烫手,他现在有点惶恐自己是否会牵连进什么大事里。
太阳渐渐地走,他摆好鱼篓,却失了叫卖的心思,频频地魂游天外。
……
已经进城的萧诀倒是没想那么多。
她身上没有碎银,别的分量都比这半贯重,加上老伯人不错,就想着直接放下了。
买鱼当然是为了吃,但她去的方向并不是水云宗安排的客栈,而是附近的一处小院。
白墙、黑瓦,近处有桥,踩着潺潺的流水声慢悠悠走,几步外荒木涯便已开了门,躲在门后遮遮掩掩地看她。
萧诀觉得特别好笑。
因为他脸上的面具还没摘,叫戴那个狐狸的又不肯,拿这个青面獠牙的又唯恐吓到人或者被发现告了官,所以开门后只能迅速闪身到一边,把自己家搞得像做贼一般。
她故意咳了两声,在街边其余人奇怪的眼神中走进了小院。
荒木涯关上了门。
他要参加武道大会,而且要长久地生活在城内,当然需要一个住处。毕竟青煞就算可以挑着房梁屋顶睡,他劳苦功高的马可不行。
马要吃草,还要空间,荒木涯总疑心枣红色的犟种多,那天他把它留在郊野,独自进城去办武道大会的事情,出来后得到一个蛮横冲撞,简直是一把辛酸泪。
人要住房,就得花钱,可荒木涯浑身上下身无分文,最后是萧诀支援了他一些银两,在扬州租了两个月的小院。
虽然去客栈也有吃有喝,可萧诀无事时还是比较喜欢来这里,享受荒木涯因为负债累累而不得不低头顺从的感觉。
比方说买两条鱼让他做,一条要色香味俱全,一条要乱放调味品,等他不情不愿做完之后再与他猜盘,说一个口味选一盘菜,如果所猜内容与蒸鱼口味一致,那就是嬴。赢的人可以获得一两银子和美味的餐食,输的人只好负债一两并且独自享用另一条了。
奇怪的是到目前为止,萧诀还没有输过。
青面獠牙的面具分明是看不出来什么的,可她总感觉荒木涯是不情不愿地接过鱼向里走的,他的背影透出一股莫大的凄凉和视死如归,好像前方是什么刀山火海。
原先两个月的租金一共是四两银子,可萧诀连续晃荡了几天后这个数字变成了十两。
荒木涯私下和她说他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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