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自己的脸,积聚于眼底的暗色已然淡得几乎看不出来了。行吧。要么易老易丑,要么易中招,比较起来还不知道哪个更丢人呢。
容貌焦虑的事风惊幔确实鲜少干。否则,此刻也不会对着镜子盯了这么久。自何时起,自己竟然习惯了稍有不眠不休便顶着这样一对鸟眼招摇都不避人的?
这对乌眼圈,应该不是第一次来遮她的眼了。
一阵疾风起,乍然冲开了房内桌台前虚掩着的窗,惊得风惊幔一个冷颤。
她定了定神,重新推敲起叔公对她讲的那些话。缘法不在内,而在其外。个中玄机或许并不在最后的那座仙台烛里,而是对方不早不晚,为何偏偏选择了在那座灯车经过时离开。
是时机。
那一刻定然发生了什么事,使得苗恩华非走不可。
铜镜脱手,显得有些虚脱的力道已经不足以撑起手中的这一点点重量。风惊幔觉得自己距离真相似乎很近了。
……
“你既这么说,那我劝你干脆也不要猜了。”
“我担心你做了恶人依旧赢不了赌面上无光,又担心你福泽不够受不起我敬的酒。”
……
步跃夕毫无征兆的抢在了辛可威的前面开口,表面上看似是针对秦恭俭的傲慢而表达心中的不满,实则,更像是在蓄意激怒秦恭俭,引得后者强压了一整晚的怒气瞬间土崩瓦解还差一点摔了杯子。
还有。他当时的眼神。
比步跃夕的言行更为反常的,是那一道令风惊幔研读了许久而不得解直至纠结至今的眼神。那是自入座起,风惊幔第一次在步跃夕的眼中读到完全不同以往的异样的光。
意有所指,晦涩难懂。正是因了这眼神,风惊幔的目光盯死了步跃夕的一张脸,她全部的注意力便完全被此目光驱使再无暇他顾。
如今想来,这般特别的眼神既可以是步跃夕一则隐晦曲折的暗示,也可以,是加持在风惊幔身上的一道摄人心神的符咒。
她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失守中招的。
而此刻令风惊幔不寒而栗的是,上一次在浑然不觉时成功遮蔽了自己双眼的,也是一双极特别的眼睛,夜幕之下溢彩流光。
拆解至此处,余下的情节便宛若拨开了云雾。至少已在人前博弈了一个昼夜,既然忍不住要于此时出手,且还选在了同一时间秀一场金蝉脱壳,必然是步跃夕做了什么,而对手生怕被自己窥破这细微处的玄秘不得已而为之。
如此的好算计方才配得上她的尊重,也不枉风惊幔费了这许多的脑子,水米未进天都已经黑了。
饿得饥肠咕噜的也不气馁。本来嘛,蒙蔽了她的一双眼有什么好了不起的,他当余下的那几个家伙是瞎了不成?
目光在辛可威和阿布的脸上切换了几十个来回,风惊幔觉得上文“配得上她尊重”的那句话可以用恭敬些的语气重新再讲一遍。
“大哥大姐们,你们究竟有没有在认真回忆啊。”
风惊幔就差哭给他俩看了,“从出言回怼秦恭俭到跳窗脱身这段时间,步跃夕都做了些什么,每一个细节都别放过!”
有力气使不上就只能寄期望于他人的这种感觉,简直比被架在火堆上炙烤还要令人崩溃。纵使如此,对面一大一小个头儿不同但表情都跟便秘一样的两张脸,仿佛时刻在提醒着风惊幔被死揪着不放过的鸟儿是谁。
“要不然,你再让秦恭俭仔细回想回想呢?”
辛可威实在有些头大的道:“他当时火气固然冲了些,但毕竟是当事人。再者,三颗脑袋想事情总要比两颗回忆起来的可能要大吧。”
“让你想你就想!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意图甩锅?”
若非连日上火嘴上起皮,风惊幔去揭皮屑的手指尚停在唇上实在没得空,她差一点以为这一嗓子真的是自己吼的。
阿布两步蹦到了风惊幔的跟前,栽歪个脖子跟落枕似的望着她道:“我们俩一定尽全力去回忆,你放心哈。就是,那个,咱能先把晚饭吃了吗?”
旁边桌上的茶点和绿豆羹丝丝冒着热气,那是顾言迟刚刚遣了人送来的,已经热了第三遍了。
风惊幔不是有意的,累及队友饿肚子这种事她才干不出来,她是真的自己吃不下,既没过眼也没过心。
风卷残云。
“这碗绿豆羹麻烦帮我做成绵绵冰然后再上一份呗谢谢。”阿布的一对翅膀摩梭着那只碧瓷的羹碗,对进来收走盘盏的小丫头格外礼貌地道。
“扑——”
辛可威被阿布的一句话搅到岔了气,一口茶势大力沉的喷了一桌子。惊得阿布慌忙手脚并用去捂她还没吃完的最后一块棋子饼。
“好端端的你干什么啊?我都还没吃完呢。哼!”
“是你先出幺蛾子逗我的。”辛可威剧烈地咳了几声,勉强道:“绵绵冰是什么鬼?”
“田里的菩萨鱼没见过大江河,孤陋寡闻。不就是将刨得如棉絮一般的冰再配上绿豆沙的主料喽。我可不是要自己吃的,我是想做了这个给风惊幔去火的嘛,你看她……”
阿布话未讲完,仿若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叫她猛然间住了嘴。与此同时,辛可威瞪大了两只眼睛,一面吃惊地望着阿布一面用手指着被她两只翅膀护下的那块饼。
下意识的去护食是阿布和很多人都有的习惯,但绝对不是步跃夕的习惯。
当日,秦恭俭气急了,执在左手的茶杯被他重重地撂在了桌上,瞬时茶水四溅。步跃夕坐在他身旁,原本置于桌面的右手,仿佛在茶水溢出的刹那不着痕迹地挡了一下。
这个动作的幅度极小,既像是不经意间的习惯又很容易被遗忘忽略。而步跃夕的神识在苗恩华的操控下于缝隙间传递出的信息,或许正是轻描淡写的抬手这一刹。
幸不辱命。还好这个死脑子关键时刻没有下他的脸。辛可威长出了一口气终于可以交差了。
“言迟找我还有事,你们两个去团凤楼记得小心一点。”
“……嗨!”见风惊幔欲言又止,辛可威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脑门儿,“瞧我这心粗的,眼下都什么时候了,去查线索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去呢?我这就去挑几名精干的右卫陪你们同去。”
“额……”这下彻底让他看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的盯着他都是这种表情呢。
“怎么了这是?居然还有风惊幔觉得为难的事?团凤楼里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瞧阿布吐的这下舌头就知道果然叫他猜着了。
“不要紧的,犹来阁的面子在能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儿。一切都好说,只要你们俩没跟人家大打出手。”
直到再三安抚好话说尽,辛可威有些不得不佩服自己这张开了光的嘴了。若是还有下回,喷口茶换个哑谜什么的还不妨事,突破自己认知下限的这种情况还是不要开口的好。
十二个时辰之内硬夹进来三回,还没有一次是按照人家主家的规矩来的多少有点儿不讲道理。
昨日用的那张桌子好说歹说是给他们腾出来了,三颗脑袋挤在一处,在桌面上划拉来划拉去还时不时洒些茶水上去。无论远观近看,说这桌客人没病都不会有人信。
经过再三复盘,辛可威和阿布终于达成一致锁定了唯一的一处落点。
紫赤黄花梨的桌面,上面刻的是西方乌玄大帝的《昭久上乘经》。步跃夕看似无意间用掌心护下的位置,对应的应该是经文上的某一个字。
为了复盘时不受文字的影响,风惊幔特意借了一块跑堂小哥用的帕子事先遮住了大半个桌面。即刻便可知晓答案了,几人的内心除去期盼外还有一点紧张。
……
早知道这就是结果还紧张个毛?
“魇神大人你是在跟我们开玩笑吗?”辛可威觉得自己还没有哪一个瞬间如这般泄气过。
“滚。”
位置上不夹带一丝争议。笔力强健收放自如,极具苍劲雄厚之相。
“不是吧,这可是西方乌玄大帝的《昭久上乘经》诶,通篇有、有、有‘滚’这个字吗?”
阿布倒吸了一口冷气,立在风惊幔肩膀上的两只爪子险险打了滑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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