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后堂,日光忽而被风吹云遮去,四处陷入一片灰暗,池鱼霎惊,忽地旋起一尾涟漪,潜入水中。
太师椅上,端王睁开双眸,侧过脸去,一阵脚步声随即伴风而来。
不耐烦道:“不过再查细些,怎花了这些时日?”
探子满目愁容,跪身行礼:“王爷恕罪!只是户部典册浩如烟海,就算有腰牌也待不长久,而翟公子的身世……实在是比小的想得棘手了些。”
端王挑眉,挺身坐正。探子抬头看了一眼主子,心领神会,继而道:“前些日子翟公子初来,查得不够细致,只觉得此人身世平白,与朝中他人无甚牵连,书生而已。而此番翻阅司民册,竟寻得种种蹊跷!
“翟公子年岁轻轻,其父母就算生养得晚,按理说也应是不惑之年,而司民册中却一笔未计,仅以一句‘父母俱亡,赖祖父母抚养成人’一笔带过,而本朝立国不久,前朝司民册也于时年兵变中俱毁,故此……这祖父母年方多少,姓甚名谁,是何方人士,可在人世否?如此种种,皆不可知。
“其二,便是这最离奇之处。”
瞧着端王散了郁气,探子缓了缓,紧接着道:“昨日,小的乔装成秀才模样,于观中书院探访一通,方知:本朝三年,翟公子八岁,其天赋异禀,早早便跟于张夫子身边。
“是日,张夫子见翟公子读书时困困顿顿,一问才知,是翟公子于江边救了个小姑娘,就此便收为了义妹,养在家里悉心照顾。后来之事您也就知晓了,翟公子于今年初夏辞了书院先生之职,人言,都是为了他那个养大的妹妹……
“而其妹究竟是谁,祖籍为何,可是流民,或是罪奴?此人于司民册中……是一片空白!”
“况且,前些日子翟公子口袋宽裕了,这才购入了东晋桃园的宅邸,而在此之前,翟公子必不可能带着他的妹妹……住在影鹤书院。”
探子一口气道了个清,许久,端王才起身,双手背后,喃喃道:
“魏琰是为了个女人……”
“翟笙也是为了个女人……”
“一个烧了宅子,一个弄得不像人样……”
探子听着端王声音,亦暗自琢磨起来。
他倏地抬起头,似是想明白了什么急道:“说不定——”
“可笑!”端王摇着头,瞧着池鱼,长抒了口气,“那日本王让翟公子绘下怜花楼众狎客名字时,他才第一次得知魏琰。而魏琰未去怜花楼,翟公子也不过是为了本王,才把童谣传得狠了些,而他二人……可是连一面之缘都没有啊。”
说着,阴云忽散,端王却骤然眉心紧蹙,转身低头。
“不许停!”
宁欢跪坐在池鱼边,原本还瞧着太阳,可被端王一训,顿时垂下了脑袋,双手颤抖地吹响着笛音。
笛音悠悠,吹笛者隐隐露出的衣袖下,藏匿者一片片鞭笞的印痕。
*
京城北,泾阳塬。
已是夏末,风沙渐起,泾阳塬离北处又近,这些日子莫说是黄沙盖了庄稼,又或是谁家的骡子栓在外面一晚醒来后发现被风沙窒息而死,都并非新鲜事。
此刻军营,乱风袭地,魏琰面覆掩尘,携刀长身而立,如峰如松,只是高高盘起的冠发被吹落,顿时似瀑散开。
视野那一侧,沙尘之中,众兵亦面覆掩尘,排演依旧,刀剑晃晃,只是静悄悄地。
魏琰瞧了眼天色,撇过副将一眼,副将立刻心领神会,示意众兵休息。
众兵得令,收了刀枪,有序地分作两队,魏琰如水中之石,立于两队间,直到副将也回了营帐,他才双手抱胸,转身向自己帐中走去。
黄沙朦朦胧胧,却声如虎啸。魏琰一路前行,脚步不轻,却听不见丝毫声音,他站定帐前,掀开门帐一角,正要走进却骤然回眸,躲过一瞬冷光!
他拽过长枪那头,目色如狼,顿时肩臂肌肉紧绷,又卯一用力,将连着长枪带人猛然抡向营帐中甩去。
掩尘上,那人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眸中顿时被恐惧与不甘所覆盖,他一个趔趄,轰地破开了厚重的门帘,甩入了魏琰帐中。
门帘内,李管家刚冒出了脑袋,便被这破门而入之人吓得险些蹲坐在地。
魏琰紧随其后阔步迈入,拽起那人衣领,一把扯下掩尘。那人须乱如草,虽是一副许久未曾收拾的狼狈模样,可眼神却闪着必死般的阴戾冷光。
魏琰先是惊愕,而后一瞬失落,二人对视须臾,才狠声道:“怎么,装不住了,想杀我?!”
魏琰抓着那人,回身向李管家瞥去一眼,李管家当即会意,紧紧合上门后,燃亮了营帐烛火。
火舌映在他深深的皱纹边,而老者只是垂眸静候,一言不发。
魏琰慨叹:“尹胡子,本侯这些日子想尽了身旁众人,却唯独错过了你。”
那人一把打开魏琰扯在领口的手,半跪在地,头颅低垂,肩头带着整副躯体止不住地抽抽颤颤。
魏琰背身上座,一手点着太阳穴,若有所思:“是端王,是流寇,还是……陛下?”
“哈哈哈我尹胡子一生刚烈,不忠贰主。但尹胡子做了错事,求您给个痛快!”他抬起眼眸,神色决绝,满目猩红,“但决不后悔!”
话毕,尹胡子由双腿跪转为了单膝落地,整个人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眸忽而柔和下来。
他扫视屋内一圈,缓缓道:“小的自漠北就跟着您,看着您一路招兵买马,不论俘虏或灾民,只要投一颗衷心,您便洒出重金,通通纳进了营里,做了和我一样的死士。又见您杀出一条血路,给了边境百姓平安,也应允您……在您事成之前,不离开军营。”
他默了默,再抬头时,似是下定了决心,多了几分决绝。
“只是侯爷当下欲动兵之事……实在是有悖人常。”
魏琰指尖停顿,眉心轻蹙,眸光似刀剑瞥过,他抬起下颌,隐隐地浅吸了一口气。
逼仄的沉默间,尹胡子忽而气声一笑:
眯起眼道:“哈,您冷血如此,砍头的刀都磨断了,又怎能知晓日夜思梦着家中妻儿才能入睡的感觉呢?”
“泾阳塬的风沙太大,我孩子太小,我尹胡子……再耗不起了。”
营帐中的火光明明灭灭,将魏琰面容映得半明半暗,耳畔风沙声渐次清晰,余光中李管家的身影变得模糊。
“可是银钱给得不够?”
魏琰嘴角沉落,转而坐正,十指交叠,沉下声郑重道,“你想清楚再说话!”
“银钱……再多的银钱,都换不来一颗心啊。”他摇了摇头,又露出了死士之颜,“我尹胡子就是要出泾阳……即便出了营门,便是死。”
尹胡子浑身放松,撑着地摇摇晃晃站起,似卸下了一巨大担子。
魏琰始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眼前浮过无数与尹胡子模样相似的兵士。
似有细细密密的小箭向自己心头射来,而自己只是心中沉闷闷地不舒适,却寻不得箭的来由。
“如此孤注一掷……”魏琰凝眸,拳心攥起,“只为回家?”
尹胡子仰面朝天,自顾自地回答:
“出门前,我还购了一袋豆子未取,侯爷若能留我一命,让我再给家妻留个信儿……再死不迟。”
“虽为子死孝,为臣死衷。但我还是希望,能瞧着我孩子长大,再多尝尝……我媳妇的手艺。”
“……”
一声号令,众兵集结主帐门前。
李管家掀开帘帐,魏琰高提一头颅,稳步而出。
魏琰未带掩尘,面如冷铁,仿佛一丝一毫的变动都不能使他动容。他环视一周,将头颅正面转向众兵,一时间,众兵哗然。
尹胡子的头颅上带着浅笑,而头颅下则淅淅沥沥滴着血。
“不忠之人……”血珠激起泥沙,魏琰缓缓迈步,目光掠过几张青稚的面庞,一字一句道,“这便是下场!”
金沙翻雾而来,魏琰背身转回营帐,身后众兵呐喊声顿时笼罩了整座营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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