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眸缓缓睁开,刘巽剑眉微蹙,面无表情打量着月澜的一举一动。
膝盖磕在了台阶边缘,月澜疼得眼前幻出重影。
还不等她伸手揉膝,头上的幂篱又偏落两寸,险些滑落。
急忙扣回幂篱,月澜长嘶一口气。
她手忙脚乱整理好繁复的衣裙,一鼓作气来到刘巽身前。
“斟满。”
刘巽的目光示向空杯。
酒气夹着冷杉香,氤氲袭向青纱后的月澜。
她屏住呼吸,不愿吸入酒气。
指腹全部破皮,不断往出渗血。
有刘巽的命令,她不敢不从,只得颤巍巍将烈酒倒入杯。
酒壶上滑落一两滴酒液,滴到指尖,带起一阵钻心刺痛。
“嘶……”
她倒吸一口凉气。
重重乐声之下,刘巽听得清楚,却不予理会。
接过月澜递上的酒杯,他鼻尖微动,酒杯边缘还沾着血渍,散着淡淡的腥气。
目光在月澜的指尖停了一瞬。
他仰头一饮而尽,烈酒携同腥甜,倒是配得上燕地的肃杀之气。
接连十几杯热酒下肚,刘巽的眼尾渗出淡淡红晕。
不过,深邃的鹰眸依旧锐利不减。
月澜忙得团团转,也顾不上屏息。吸了太多酒气,只觉得自己也要醉倒在此处。
不知是酒气壮了胆,还是见刘巽再度阖上双目,月澜的眼角眉梢不住地悄悄打量起假寐的座上之人。
“与大哥哥相仿的年纪,却如此沉湎于酒色,当真是……”
高沅光风霁月,滴酒不沾,每日潜心钻研兵法政道。
她瞄向刘巽的目光渐渐变了味道,恐惧中还夹了一丝偏见。
刘巽终年习武,如何能察觉不到她的目光。
嗅着熟悉的沁香,他懒得拆穿她的小偷小摸。
又一曲终了。
池巍从未见刘巽这般畅饮过,心下不安。
“大王,可要歇息片刻?”
低头看着血肉模糊的双手,月澜满心期待他能答应,好放自己离去。
察觉到面上的视线越来越热切,还带着丝丝焦灼。
刘巽睁开双目,眼中精光乍泄,全然没有醉酒的混沌之态。
她的心陡然跳漏一拍,急忙撤回视线,盯起足尖。
“下去吧。”
月澜如释重负,耸起的双肩微微下落。
“殿下,那弦奴?”
拂娘扶着琵琶,满脸担忧地看向刘巽。
害怕月澜藏不住,她索性大胆要人。
刘巽出奇地好说话,勾勾指尖,示意月澜退下。
目光却冷冷地盯向月澜逃遁似的背影。
“当真是…蠢笨无二。”
冷风扑面而来,月澜站在风口,试图驱散身上的酒气。
擦了擦汗,总算挺了过去。
环顾熟悉的官舍,她不禁长叹一息。
兜兜转转,却又被困在此处。
“诸位,这几日请到灵霄楼歇息。”
身侧传来王伯的熟悉声音。
拂娘来过官舍多次,对王伯并不陌生。
在他的指引下,众人缓缓行向灵霄楼。
拂娘心事重重,按捺不住,问道:
“管家大人,不知,我等何时才能离开官舍?”
“这…老朽不清楚,一切谨遵大王的意思。”
月澜微不可察地扯了扯拂娘袖角。
拂娘干笑两声,
“这样啊,那也好,不过又要叨扰了。既然宿在府中,不知可否再见小姐一面?还有好些曲子没陪小姐练习呢。”
王伯脚步一顿,叹道:
“怕是不行。碧溪源现在谁也进不去,大王不准人伺候,膳食也送不进去。”
差点就要张口,月澜急忙捂住嘴。
燕王为何这般动作?
他到底有没有察觉到异样?
还是…只是单纯看不惯自己过舒坦日子?
满腹疑问。
袖口剧烈抖动,拂娘状似无意地继续闲聊:
“这是为何?那小姐和阿媪怎么办?总不能饿着。”
王伯望向天际,眼神犹疑,
“大王的命令,老朽实在参不准。不过碧溪源还有小厨房,倒不能饿着二位。只是要辛苦许多。”
他似是自言自语,“算了,只要听大王的命令便是了。”
王伯收回视线,转头看向拂娘,道:
“姑娘们千万别再乱跑到碧溪源。惹了大王不快,后果…不堪设想。”
兖州,崔府。
崔婉扬倾身凑近铜镜,一笔一画,仔细描摹弯如柳叶的细眉。
织儿把最后一支步摇插入她高耸的发髻。
分明已至深夜,却盛装打扮。
披上藕色氅衣,崔婉扬心情明朗,半点不惧风寒。
满意地看了一眼织儿提着的小篮子,主仆二人快步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崔氏祠堂。
崔煜承独自跪坐于密密麻麻的牌位之前。
祠堂内不点一盏灯,星星点点全是牌位前的烛火。
线香独有的烟火气袅袅升起。
崔煜承的俊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目光直视前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吱呀——
祠堂的大门透开一道缝隙。
崔婉扬脚下无声,面上倒是盈满笑意。
“婉儿来了。”
崔煜承没有回头。
“兄长好耳力,一听,便听了出来。”
熟悉的甜腻声线。
崔煜承缓缓转过身,上下打量来人。
温润的面上浮出极为割裂的嗤笑,
“呵,婉儿当真容光焕发。”
崔婉扬一步一步靠近,
“妹妹明日就要去往燕地,自然得精神些。做了些点心,兄长不妨用一些。以后,怕是再没机会做予兄长了。”
崔婉扬递上篮子,崔煜承却不接,语气颇为嘲讽,
“妹妹?”
他忽然暴起,一把掐住崔婉扬的脖颈,紧盯住她的眉眼,
“你也配?算哪门子的妹妹……”
混乱的气息打在脸上,崔婉扬却不做挣扎,连眼神也未有一丝变化。
她将右手覆上崔煜廷狰狞的面庞,一字一句道:
“婉儿,自然是兄长的妹妹。”
“一条野种罢了,竟能如此恬不知耻,你就不怕我告诉父亲?”
“呵呵,就算不是,如今也得是了,若被燕王殿下知晓……”
崔婉扬美目轻转,
“想必兄长…也不想惹诸多的麻烦吧?”
崔煜承大笑,就算听了无数次,门外的织儿也不由得一阵恶寒。
“燕王?不过一愣头小子,你当我崔家怕他?”
“兄长还是好生待在祠堂悔过吧。早日让父亲大人消气才是正事。夜深了,婉儿告辞,兄长保重…”
崔煜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你还怕什么夜深,装得倒像是第一次来……”
崔婉扬只施施然一笑,拨开崔煜承双手,将篮子搁置到桌案之上,自顾自退出。
不过,崔煜承也并没有阻拦。
直到祠堂的门再次闭上,崔婉扬才长舒一口气,
“真的结束了,阿娘。”
崔煜承手中捏着金丝饼,金黄饼渣掉了一地。
崔婉扬没有着急回去。
她打发掉织儿,坐在漆黑的亭中,独自赏月。
月牙儿渐渐模糊。
“哪里的小孩儿,为何在这里哭哭啼啼?不知道祠堂重地不得喧哗?”
扎着小辫儿的女孩哭得更加厉害,
“呜……呜呜,我是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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