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安》
第二卷:楔子弈局残子
潍水西岸的焦土,在暮春的淫雨里缓慢地腐烂。浊黄色的河水卷着断戈、残旗、朽木,以及那些肿胀变形、面目全非的尸骸,沉默地东流入海。浓烈的腥腐气息如同无形的瘴疠,在雨幕中弥漫,经月不散,扼住了所有幸存生灵的咽喉。昔日壁垒高耸的魏军大营,如今只剩下焦黑的木桩、倾颓的夯土墙基和纵横交错的泥泞沟壑,如同被巨兽啃噬后遗下的巨大骸骨,浸泡在浑浊的雨水中。偶尔有野狗或秃鹫在废墟间逡巡,撕扯着未能收殓的残肢,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与聒噪。
雨,冰冷而粘稠,敲打在残破的瓦砾上,发出单调的、如同送葬鼓点的闷响。萧宇轩蜷缩在一处半塌的、尚能遮蔽风雨的残墙角落。单薄的葛衣早已被雨水和泥浆浸透,紧紧贴在身上,汲取着本就不多的体温。肋下和臂膀的旧伤在湿冷的侵蚀下,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在反复穿刺,带来深入骨髓的酸麻胀痛。丹田深处,那股被玄微子以生命点燃的暖流,如同地脉深处一缕微弱的温泉,在无边阴冷的包围中,艰难地流转着,维系着心口一点不灭的温热,也抵御着外界那无孔不入的死亡气息与绝望。
他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三样东西:一块边缘锐利、刻着“悬刀”二字的碎裂木片;一枚非金非石、触手冰凉、刻满繁复如星图般墨线的青铜齿轮碎片——纪翟在孤竹堡烈焰焚身前的最后托付;还有,一粒包裹在湿润苔藓里、沾着潍水河畔暗红血泥的种子——那株在尸山血海中倔强探头的槐树苗,在撤离前被他小心采下。
薪尽火传。
墨守之困。
止戈之祈。
三种截然不同的烙印,冰冷地硌在掌心,沉甸甸地压在心口。它们指向何方?是救赎的微光,还是更深的迷途?潍水决战的惨烈余烬灼烤着他的灵魂,玄微子道炁的玄奥感悟、纪翟机关碎片的冰冷触感、血泥中槐苗的微弱生机…在他混乱的识海中剧烈碰撞、纠缠,如同奔涌的岩浆与刺骨的寒流在交锋。
雨幕中,传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跋涉声。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破烂的蓑衣,如同风雨中飘摇的枯苇,艰难地穿过废墟泥泞,停在了残墙外。是孙乾。
他卸去了甲胄,只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深褐布衣。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如今沉淀着潍水河底淤泥般的疲惫与一种洞穿世事的苍凉。左臂的伤口用粗布简单包扎,无力地垂着。他手中没有剑,只拄着一根被摩挲得油亮的枣木手杖。
“要走了?”萧宇轩的声音干涩嘶哑,在雨声中几乎微不可闻。
孙乾点了点头,雨水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此间事了。魏败秦胜,大局已定。再留无益。”他的目光扫过萧宇轩掌中的三样东西,在那粒槐种上停留片刻,眼神复杂难明。“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如同古寺残钟,“潍水一役,非战之罪,乃势之穷。纵有孙吴之谋,白韩之勇,亦难挽倾天之澜。然…”他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刺破雨幕,“谋战者,当知为何而战,为谁而战。若只为庙堂一己之私,纵胜,亦是涂炭生灵,埋祸根苗。此役之后,列国格局已变,秦势如虎兕出柙,然其法苛如虎狼,失道寡助,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真正的棋局,不在战场,在人心,在道义,在…这天下生民能否寻得一条活路!”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边缘磨损的简册,递给萧宇轩。“此乃我半生戎马,观天时、察地利、审人心、研战阵之所得,亦有潍水之殇的反思。非为教你杀人,乃为…教你如何在乱世杀局中,为所当为者,守一线生机,争一方净土。兵家之道,诡诈凶险,用之正则护生,用之邪则造孽。何去何从…在你。”
萧宇轩接过那卷沉甸甸的竹简,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兵家谋略的锋芒,与玄微子清静无为的守炁之道、纪翟悲悯坚忍的墨守之志、血泥中槐苗那无声的生机…在他心中剧烈激荡。
孙乾不再多言,深深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无数袍泽的废墟雨幕,转身,佝偻的身影拄着手杖,一步一步,蹒跚着消失在迷蒙的雨雾深处。背影萧索,却带着一种卸下枷锁、走向未知的决然。
***
**齐鲁大地,稷下故地。**
战火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但临淄城高大的夯土城墙已然在望。与潍水战场的死寂腐烂不同,通往临淄的官道上,竟渐渐显露出一种奇特的、劫后余生的喧嚣与活力。尽管路边依旧可见废弃的车辆、倒毙的牲口和零星的新坟,但更多的,是络绎不绝的人流。
衣衫褴褛的流民拖家带口,推着吱呀作响的独轮车,车上堆着简陋的家当;穿着各色深衣、头戴高冠或方巾的士子,或步履匆匆,或骑乘蹇驴,背负着沉重的书囊竹笈;商贾驱赶着驮满布匹、陶器、盐包的驮马,小心翼翼地穿行其间;甚至还有奇装异服、肤色黝黑的胡商,牵着高大的骆驼,驼铃在尘土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空气浑浊,弥漫着尘土、汗味、牲畜粪便以及各种香料混杂的怪异气息,人声、畜声、车轴声、驼铃声交织成一片嘈杂的洪流。然而,在这混乱的表象之下,一种压抑已久的、渴望交流与碰撞的生机,正如同地底的暗流,在焦土之下悄然涌动。
萧宇轩裹在人群中,如同随波逐流的浮萍。玄微子所授的守炁之法在体内缓缓运转,如同在喧嚣浊流中开辟出一方心湖,使他能以一种近乎抽离的冷静,观察着这乱世浮世绘。
“让开!让开!莫挡了阴阳家邹衍先生的车驾!”一声带着傲气的呼喝传来。只见几辆装饰着奇异星象图纹、由健牛拉动的安车缓缓驶过,车帘低垂,隐约可见车内人影正襟危坐,手持罗盘状器物,似在推演什么。路人纷纷避让,议论声起:
“听说了吗?邹夫子观星象,言‘五德终始’,秦得水德,尚黑,代周火德,此乃天命所归!”
“哼,天命?秦法严苛,虎狼之邦,纵得天命,亦失人心!我儒家‘仁者爱人’,方是济世正道!”一名背着厚重《诗》《书》竹简的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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