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梁老师的脾气很火爆。”夏枝说：“一会让我来和他说吧。”

“你毕竟是工作人员，没有关系吗？”殷英子看了夏枝一眼，说：“你把我带到那里，由我自己过去找他就好了。”

夏枝长出一口气。“没关系的。”

有夏枝带路，找到梁夕的临时休息间并不是什么难事。

颁奖礼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越是靠近休息间，脚下从礼堂传来的震感就越明显。

后脚跟上，震颤的触感尤为明显。主持人的声音都很清晰地传了过来，殷英子甚至不清楚声音究竟是通过空气，还是通过震动传给了自己。

前方不远处，一个男人打开房门，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殷英子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梁夕，他的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一种威势。

梁夕的手上拿着一个密封完好的信封，想来那里面就装着写有影帝名字的卡片。

夏枝看着这位不怒自威的前影帝，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虽然是自己答应了要带殷英子来见梁夕，但现在她有些后悔了。

白墙黑顶的通道里，她们与梁夕就像狭道相逢勇士。

“自己一时冲动，自告奋勇做了这个中间人，”眼看着殷英子就要拦住梁夕，夏枝心想，“要怎么样和梁老师说，才不会显得冒昧呢。”

礼堂雷动的掌声传到了夏枝的耳朵里。

“现在颁奖进行到哪一步了呢？”夏枝努力回忆着颁奖的流程：“现在拦下梁老师，应该不会耽误事吧。”

梁夕看了一眼迎面走来的两个姑娘，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今天我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这部电影我们倾注了很多……”礼堂里，领奖人接过了话筒。

领奖人的感言、梁夕的面容、殷英子脚下的声响，把夏枝的脑袋搅成一团浆糊。

夏枝看过梁夕的很多电影，算是他的半个粉丝。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梁夕的匪首与黑警。电影的一幕幕，如今正如若连环画一般，在她的脑海中翻过。

现下这位荧幕上的人物向她微笑示意，夏枝反而变得无动于衷。不是说她变得淡薄，而是因为她已经反应不过来了。

殷英子的脚步明显加快了，行进的路线也开始改变。不偏不倚，那正是朝着梁夕而去。

夏枝嘴唇翕张，她认为自己必须要在殷英子之前开口，确保梁夕的情绪稳定。

“梁……”夏枝刚开口，就被殷英子捂住了嘴巴。

近在咫尺的梁夕忽然不见了，皮鞋与地面接触的沉闷声响从夏枝的身后传来。

夏枝回头，看见梁夕呼扇着手中的信封，正迈着利落的步伐远离。

“谢谢大家！”领奖人结束了自己的陈词。

跟着致谢一道闯入耳际的，还有震响的掌声。

夏枝只觉得双腿酥软，当即就要原地坐下去。

殷英子用力支撑住了发软的夏枝。“没事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夏枝一脸迷惘，她摆了摆手。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刚才梁老师……”

“谢谢你了，枝枝。”殷英子恳切地说，“多亏了你，我才见着梁老师。”

“那我们是见过了？”夏枝有些不确定。

“见过了。”殷英子微笑着，很是肯定地说。

不过殷英子脸上的微笑很快消失了，因为她看见夏枝的头上，浮现出了一串数字。

【20：00：00】

【19：59：86】

【19：58：12】

那是一个计时器，沙漏一样毫不留情的计时器。

殷英子回头看向梁夕离开的方向，他已经转过拐角，消失不见了。

“恋导！”

「嘟噜噜噜。」

“别惦记你那嘟嘟噜了。”殷英子牢牢盯着夏枝头顶，时间正不断消逝着，“这是什么？”

「这是……」就连恋导也有些惊讶，「怎么会？你已经知道影帝是谁了吗？」

“影帝不就是季嘉禾吗？”殷英子几乎立刻就答了出来，“新晋流量小生，靠着今年的《风吟少年》大爆，成了家喻户晓的青年演员。”

「是什么时候？」恋导喃喃自语。

【18：23：77】时间还在不断地流逝。

“这个倒计时，和季嘉禾有什么关系？”殷英子有些急切地问。

「是绯红之王！」恋导恍然大悟，她求证似地问道：「你刚才删除了时间？」

“原来你不知道吗？”

*

1966年，美国人类学家爱德华·霍尔出版了《隐藏的维度》，人际交往的四种距离划分第一次正式地进入人们的视野。

陌生人之间的互动，安全社交距离在1.2米至3.7米之间。一旦突破这个距离，容易激起人们防卫的欲望。

就在一分钟之前。

殷英子迎着梁夕走去，尽可能地接近到社交距离的极限。

就在梁夕下意识要把信封藏到身后的一瞬间。

“KingCrimson！”

【绯红之王：12秒】

梁夕尚未有所防备，殷英子轻松地从他的手里取到了信封。

时间消逝了3秒。

殷英子爽利地拆开信封，确认了影帝的人选。

时间过去了8秒。

殷英子将信封原封不动地放回到梁夕的手中。

时间过去了11秒。

几乎是踩着线，殷英子删除掉拆开信封的过程，只留下了梁夕带着信封前行的结果。

“若兮小姐。”夏枝有些慌乱地看着殷英子。

殷英子一只手支撑着瘫软的夏枝，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流鼻血了。

可是现在她更担心的是夏枝头上的时间。

【16：26：83】

时间是不会为谁停留的。

“这究竟是什么？”殷英子有些焦急。

「这是我给你定制的特别服务，作为你解开影帝谜题的奖励。」女孩沉声说，「这是季嘉禾的攻略倒计时！」

夏枝在替殷英子擦拭鼻血。

“你还好吗？”殷英子反而问道。

【16：00：00】

看着有些失神的夏枝，殷英子说：“时间不多了，我们要跑起来。”

殷英子脱下了高跟鞋，再一次拉住了夏枝的手。

她光着脚带着夏枝奔跑。

“我们去哪？”夏枝问，“不用回去礼堂吗？”

「你要去哪，」恋导说：「你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攻略影帝，”殷英子说：“我只需要9秒。”

*

颁奖礼到了中场歇息的时间。

未来的影帝、影后们有个几分钟的时间走动交谈，之后会有偶像团体上台表演。再之后，颁奖礼会继续，也就在这个时候迎来颁奖礼的第一个高潮——影帝影后的揭晓。

一位浓妆艳抹的女星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从中央的坐席移动到了前排。目光四下探寻了一圈之后，她再次低下头，确认身前座椅靠背上贴着的名字。

上面确实写着“季嘉禾”没错，可是男人早就没了影。

就在这个时候，眼神锐利的女星看见了礼堂的大门处——从礼堂外走进来的——同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几位姑娘。

就好像是你五六月间走在栽种着柳树的河堤上，嫩绿的柳条还有碧绿的河水不断在你的眼中循环往复。一切都是这么地活泼，又是这么地千篇一律。

就在这个时候，西风扬起了柳条，你从柳条的背后看见了河堤边一直默默不语的色彩。那是丛生的浅紫色马兰、纯白色鬼针草，还有攀在枯木上的明晃晃的决明。

按照女星的审美，这几位姑娘就是堤岸上的马兰、鬼针草与决明。这些都是含着水的花瓣，姑娘们拧着眉悻悻而归，那张小脸就要滴出水来。大抵可以看出，女星是按照姑娘们礼裙的颜色展开了自己的想象。

不过可千万不要误会，她没有任何要贬低这几位姑娘的意思。按照她的逻辑，贬低了自己的敌人，和贬低自己没有什么两样。

如果说今天的颁奖礼上，有谁能够让年轻姑娘们这样子吃瘪。只有那位一炮而红、如日中天的新星。桀骜不驯的季嘉禾。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有进攻的意义。女星提着裙摆，从前排座椅的区域向着最后一排的方向走去。

*

【08：56：32】

两位姑娘光着脚，面对面蹲在走道的中央。

油漆的气味充盈了夏枝的鼻腔。

“接下来的事，你一个人可以吗？”殷英子真挚地看着她。

夏枝点头。“若兮小姐你才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两人的目光一齐向下移动，那里有一双漆黑的高跟鞋。鞋子内外的两种色彩界线分明，可以说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殷英子说，她穿了那双刷得亮白的运动鞋，“接下来，你要一个人去了。”

无论怎么看，夏枝都觉得那是一双不合时宜的鞋子。

“那对高跟就是你最好的武器。”殷英子扶住了夏枝的后脑勺，用自己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这双鞋，也是我最好的武器。”

“我可以的。”夏枝说。

【07：16：01】

从这里回到礼堂，大概要花掉殷英子五分钟的时间。

殷英子转身面向来时的路，长裙裙尾挽成的球来回晃荡着，敲打着她的小腿。

她需要跑起来了。

“若兮小姐，”夏枝喊住了她：“我们还会再见吗？”

殷英子回过头，看了她两秒，说：“英子。”

“什么？”

“殷英子。”她说：“我的名字是殷英子。我想我们也许不会再见了。”

【07：00：00】

殷英子问：“或许你喜欢上季嘉禾了么？”

“什么？”

“在你们开始之前，不介意的话，把他借给我一分钟吧。”

殷英子转身向着走道尽头奔跑。

夏枝睖睁眼看着。

那个挥洒汗水的身姿，暌违多年了。

*

【02：00：00】

「恋导，我需要季嘉禾的位置。」

消防门背后，殷英子把裙尾恢复了原状。

「第一排，16座。」恋导感叹说：「年纪轻轻，就能坐到前三排。」

拉开了沉重的大门，声音如同热浪一样扑面而来。敲击在殷英子的面颊上。

礼堂里乱得像是菜市场。

殷英子大步迈了出去。“乱哄哄的，是怎么回事？”

「现在是中场休息啦。」恋导热心地说：「快去吧，没有多少时间了。」

殷英子跑了起来，却猝不及防地一个左转。

「你去哪里？」恋导说：「那里不是季嘉禾的方向。」

【01：30：87】

“这个时间已经不够了，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姑娘怎么能做到走到那里，还要完成攻略。”殷英子回答：“如果这个时间真的是季嘉禾的攻略倒计时，一切只能发生在门口。”

殷英子穿过人群，向着高处的入口奔跑。

【00：59：99】

女星掩面，在大门口和殷英子擦肩而过。

“是不是太过了，嘉禾。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向你表达了好感。”

“她的通稿，女的艳压，男的就是cp，”男人的声音淡漠，“我可不想惹一身骚。”

殷英子踏出大门，转过头就看见了季嘉禾清冷的侧脸。

季嘉禾也听到了再次靠近的脚步声，他不耐烦地说：“跟你说了不可能，还请自重。”

扭过头，季嘉禾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在季嘉禾看来，那是有些滑稽的装束。

不，任谁都会这么觉得吧。季嘉禾心想。

定制的礼服长裙，配上了不通时宜的运动鞋。礼服有多耀眼，鞋子就有多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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