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叫大哥也不管用啊?
没有人会不爱听别人叫自己大哥的,也许他没听清。
就像幼时,阿郎才来家中的时候田岁禾并不喜欢那个哭包,可他总跟在她屁股后,一句句“阿姐”叫得可怜兮兮的,田岁禾心自然就软了。
她恳切地又唤一声。
“大哥?”
宋持砚脸色还是不算很好看,且避嫌地松开了她腰肢。
“多谢大哥……”
田岁禾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道过谢就捂着衣襟后退。
宋持砚薄哂。
她讨好地以兄长唤他,却掩饰不了她怕他的事实。怕得宁可摔下来也不求助于他,被他接住之后更是紧张地捂紧衣襟……仿佛不是她先砸下来,而是他在强硬困住她。
消散的恶念有复起之势,宋持砚什么也未说便离去。
恭王世子等在前方,见宋持砚神色比平日冷淡还是出了事。
大抵是由于田娘子胆小拘束,哪怕是宋持砚这样冷淡的人,待田娘子也更像待妹妹而非弟妇。
担心女儿吓着宋持砚的弟妇,恭王世子问:“前方发生了何事?”
“无事。”
宋持砚心绪似乎不佳。
箫呈也没多问,转到正事上:“今日邀宋大人前来,并非催促您答复,而是遇到一件麻烦事,关乎田娘子的身世。”
“田氏?”宋持砚回想起昨夜和方才的种种,气息更疏冷了:“田氏之事属内宅事,应由家母出面。”
又非他的遗孀,他何需连她的私事也一并操心了?
箫呈道:“理是这个理。可令堂深陷丧子之痛,我寻思着这事到头来还是要落在大公子的身上。”
说来这位宋大公子也着实不易,敬安伯偏宠贵妾,庶母仗势压人,母亲不理后院事。
原本按礼数,宋持砚都未成家立室,哪有去看顾弟妇的道理?
可田娘子生在山野,初来乍到,人又太过良善,听说还可能怀着宋家三公子的遗腹子。
宋家没个能主事的人,宋持砚不看顾,还有谁能护住田娘子?
宋持砚自然也清楚事情到最后会落到他头上,往日他也不会对料到的事做无用的推辞。
然而今日,亦或说,不知究竟从哪日开始,他逐渐认为相帮归相帮,但需先摆正立场。否则旁人会习惯把弟弟遗孀的事认为是他的责任。
这将混淆伦.理界限。
先摆正了立场,他才继续问恭王世子:“是何事?”
箫呈道:“先前为了满足小女愿望,我曾派人去乌田镇一带寻田娘子下落,许是惊动了那一带的相邻,昨日有户人家循迹来歙县寻亲,称田娘子应是他走失的女儿。”
“寻亲?”
宋持砚豪不留情地讥讽:“田氏受苦多年,孤苦多年,她的家人早不寻晚不寻,偏在此时来寻,不去田氏所在山村寻人,偏寻到世子这里。是寻亲,还是寻财?”
箫呈纳罕地看着他。
宋持砚不明白他为何露出如此目光:“下官揣测有误?”
箫呈哈哈大笑:“宋大人多虑了,本世子亦如此认为。只是早前听闻宋家大公子淡漠无情,今日一见才知人言有偏颇,哪有淡漠无情之人会体恤旁人不易?本世子看宋大人分明是重情重义之人!”
他的赞许非但没让宋持砚受用,反而更疏离:“世子过誉,此事乃田氏家事,下官不会干涉。”
他表露出不想出头的意图,恭王世子也不勉强,“我本是见田娘子善良心软,担心她会因为一两句软话而不计前嫌,被骗了去,这才想让宋大人来断案。既然宋大人不愿管,那便还是由田娘子来吧。”
丫鬟们把田岁禾请过来。
“家人?”田岁禾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错愕好半晌。
她在茫然,在纠结。宋持砚私心不想多管,可念在三弟的份上,还是开了口:“若是你不想见,可以不见。宋家自有办法解决。”
田岁禾摇头。
“不,我要见一见。”
*
田岁禾在官驿的偏房里见到了一对中年夫妇。
两人穿着简朴的衣裳,但衣衫干净,没有补丁。脸上也不曾有风吹日晒的痕迹,应当不是庄稼人。
中年男子的眉眼似曾相识,像她在铜镜中看到的自己。
田岁禾心情五味杂陈。
罕见地,她没有面对宋持砚的紧张惧怕,也没有面对郑氏和恭王世子的小心翼翼,只有沉默。
中年男子捅了下妇人,示意她先开口,妇人搓了搓手:“孩子?”
田岁禾坐在圈椅里,圈椅很宽敞,但她只坐一小片,垂眼看着自己的鞋尖:“你们是谁?”
中年男子说道:“孩子,我们是你的爹妈啊!那年光景不好,我们逃荒时把你弄丢了,一直没有找着,前阵子刚找到些消息,就听说你被人接到了歙县,我们就想着来把你接回去团聚。”
田岁禾依旧没抬头,“你们是哪里的人。”
妇人说:“青田镇。”
“青田镇……”田岁禾她沉在井里的心下坠,整个人也像泡在了井水里,“离我们村子那很近,只有二十里,比来歙县还要近。”
妇人听出她的质疑,不敢抬头,中年男子抹了一把泪:“芽儿,我们也是没办法,前几年光景不好,家里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力气找人啊……这两年日子好了一些才开始找你,可就我们俩口子,打听完整个青田镇都要好几年啊……”
他开始扇自己巴掌:“是爹没用、爹没照顾好你,让你走丢了!”
妇人也呜呜地哭。
田岁禾依旧没有抬头,她说话一向没底气,眼神也容易闪躲,因而每当与人对峙时不敢抬头,怕万一露出什么情绪叫人拿捏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我爹妈,说不定你们是骗子。”
妇人忙说:“你的脖子后有一颗痣,后背一颗,屁.股和大腿.根也各有一颗!”
她急于证明因而有什么说什么,乡下人也不讲究太多礼节,害臊归害臊,田岁禾也不觉得这是很冒犯的话。
右边圈椅里坐着的宋持砚沉默得似乎不存在,她心里乱,起初忘了他还在屋里。
直到看到他那只手,那只干净的手忽然用力握住了圈椅扶手,手背肌肤底下青筋躁动。
田岁禾才想起他也在,这讲究的贵公子连不小心看了眼她腕子都要迅速避开眼,听到他们当众谈论她身子的特征定很反感。有这样一面镜子在,田岁禾宛若脱.光了示人。
她红着脸打断:“你、你别说了!有没有我自己都清楚。”
中年男子听出她语气冷漠,话语更痛心:“孩子,不是我们要丢下你!我们也是不小心的啊,都是爹妈的错……”
他哭得可怜,田岁禾见不得别人哭,长长的眼睫垂得更低:“我还有没有兄弟姐妹?”
男子犹豫了,妇人接了话:“你有个哥哥,还有一个弟弟,哥哥比你大两岁,弟弟比你小五岁。都盼着你回家嘞!”
边上的宋持砚低声笑了。
田岁禾认识他这么久,还不曾见他笑过,他的笑声清越好听,就像往井水里扔石子。
她诧异地扭头看他,宋持砚是在笑,但只有声音在笑,凉薄的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但比没有好不了多少,她又去看他的眼睛。
那眼里是有点笑意,但目光幽沉,怪让人后背发凉的。他笑起来是好看,可田岁禾从来没见谁这样笑。
笑了比没笑还吓人。
不看不打紧,这一对上眼,田岁禾打了一个寒战。
“……”宋持砚看在眼里,嘴角的弧度消失了,他笑起来如此可怕?他恢复不苟言笑的样子,起身离去。“三位先聊。”
不止田岁禾,那对夫妇也被他的清贵气势吓得噤若寒蝉,人走了他们才放松些,这回目光不再只是落在田岁禾面上,还有她用料上佳的裙摆,和郑氏给她戴的玉镯。
镯子发出的光映得夫妇二人眼神发亮,落回田岁禾面上时更动情了。
“孩子,跟我们回家吧?”
田岁禾望着他们殷切期盼的脸,很久不移眼,忽而双手捂住脸,隐忍的低泣声从掌心钻出。
中年夫妇被她吓到了:“哎,怎么哭啦,孩子、孩子……”
走到窗下的宋持砚停住,地上清冷的影子也停住,像是被她的哭声浸泡了,他的目光有软化的趋势。
然而却听到她呜咽的呼唤:“爹、娘……”
失望覆盖了其他情绪,宋持砚讥诮地笑了。被抛弃也并非她的错,但她如此心软,三言两语就忘了被抛弃的痛,属实令人失望。
人很难叫醒不愿清醒的人,宋持砚见多了好心劝说却反被记恨的人,他不想干涉,但也未立即离开。
屋内传出夫妇二人欣喜的声音,“哎,哎,好孩子!是爹娘不好,惹你难过了,你要是不想回去,咱就不回了啊。爹看方才那公子虽然冷淡了点,但待你也不错,听说你那男人是他的亲弟……”
“不是的,我想回去……”
窗里传出来的声音很模糊,她应是捂着脸边哭边说出的。
宋持砚冷眼旁观。
他想就此离开,但田氏接下来的话让他始料未及,再也无法置身事外。
她哭着说:“不,他、他不好,怪我克死他弟弟,对我很凶,还爱杀人……”
宋持砚:“?”
她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对夫妇大为诧异,有了更离谱的猜测:“难不成……他看你模样俊,要你跟着他?”
宋持砚:“……”
田岁禾急忙否认:“不……不是的,他没有,他、他是……”
她支支吾吾,那对夫妇自行补全整个荒唐的故事:“瞧着人怪正直,没想到竟是个禽兽!”说着男子无能哭泣,安慰了田岁禾好一通,连道她受苦了,最后无力跺脚。
“可我们普通人家,哪惹得起这样的大官?爹瞧着他应当是喜欢你,没别的坏心眼,你都死了男人,再嫁也不好嫁,要是他人不坏的话,哪怕被他偷偷养着也比当个寡妇好……”
强占亡弟遗孀?亏他们想得出来,宋持砚气笑了。
田岁禾应当也觉得荒唐,着急地解释:“说什么呢!不是那种坏!他、他很爱杀人,在镇上那会我亲眼看到他砍人脑袋!你们找我的时候应该听说过孙大吧?他惹恼了他才被杀啊。”
宋持砚总算明白她想做什么。
事涉他的名声,再不想干涉弟妇的家事也无法坐视不理。
*
田岁禾本就怕宋持砚,根本不必假装假装就能真情流露,那对夫妇面面相觑,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是在她被人接走后才“找到她”,怎么可能没打听到孙家兄弟的事?
田岁禾的邻里张婶抱怨过:“那女娃太没良心,我大外甥被人杀了,她都不帮求个情!”
他们原本以为是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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