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间残雪映着廊下昏黄的灯笼,将暖阁窗棂割成几道细长的影。窗外,一株老梅的枯枝正横斜在夜色中,嶙峋如鬼爪,却又在末梢绷着几粒欲绽的花苞,在夜色的渲染下无端显出几份诡异来。
鹿怀舒倚在软塌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扣着紫檀小几,耳边只余炭火在铜炉里哔剥作响的燃烧声和惊春压抑着的隐隐约约的啜泣声。
见鹿怀舒迟迟不答话,惊春心里七上八下忐忑至极。若是从前她自然不会这么紧张,那时候根本没人拿二小姐当正经主子,她在府里连丫鬟都不如,就连最下等的丫鬟婆子也能当面讽刺她出气,更别提惊春这种大丫鬟了,连个眼神都懒得给。
可今时不同往日。自从二小姐在老夫人寿辰上大闹一场后,地位就水涨船高。不仅入了老夫人的眼,从柴房搬来了暖雪阁,还暗地里让二夫人吃了不少亏。
不仅如此,今日大小姐回府后发了好大一通火。大小姐院里的人口风紧,她只依稀听说二小姐在宴会上将大小姐狠狠地比了下去,连带着程小姐都丢了脸。外头已经开始有人传她们俩心胸狭隘故意为难人了。
屋子里火炉烧得正旺,惊春很快就起了一身的薄汗。后背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脸上的妆早就花了。
与她正相反,鹿怀舒神色平淡、悠闲自得,好似只是静静地坐着发呆,对她说了什么全无兴趣。
二小姐不会不想蹚浑这趟水吧?惊春心乱如麻,脑子里混乱一片。
要真如此该怎么办?府里人人都对姨娘的肚子虎视眈眈,要是二小姐不管,姨娘真的能平安生下腹中孩子吗?别说孩子了,就连姨娘自己都可能性命不保!不行!为了姨娘,她必须要再试一试!
惊春咬咬牙,壮着胆子抬起头,声音抖如筛子:“二小姐,求求您,求求您救救姨娘吧!只要您肯帮姨娘,奴婢······奴婢什么都愿意做!奴婢肯定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
鹿怀舒轻笑,右眉微挑:“什么都愿意?”
“对!什么都愿意!”惊春面露喜色,跪着上前两步抓住鹿怀舒的脚踝,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激动到语无伦次唾沫飞溅。
“二小姐还记得您让我帮您找的奶娘吗?奴婢已经找到了!老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奴婢便将她送到鹿家在乡下的庄子上养着了。您放心!奴婢都打好招呼了!庄子上的人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鹿怀舒注视着惊春如同看到救世主般的表情,静默片刻突然开口:“你离开时你们姨娘在做什么?”
姨娘在做什么?鹿怀舒话题转变得太快,惊春一时没反应过来,大脑空白片刻后才听懂。她抹了把眼泪,强迫自己冷静,艰难地回忆早上的情形。
起先知道林氏怀孕的时候惊春是很高兴的,毕竟岁月无情红颜易逝,在这深宅大院之中有个孩子傍身总归是件好事。可渐渐地她就察觉出异样来。
二夫人善妒,与二老爷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个大小姐,京中贵妇虽表面和气,可背地里都在笑话她肚子不争气,是个下不出蛋的母鸡。
老夫人对此很是介怀,只要二夫人平日稍有不慎,便当着众人的面大声斥责。
二夫人自己生不出儿子也不许旁人生,因而当老夫人请的大师说林氏肚子里怀的是位公子后,惊春便日日担心得吃不下睡不着,就连梦里都会被吓醒。
姨娘吃的、喝的、用的任何东西,她都要细细检查一番才放心。姨娘为此还打趣,说她小小年纪操的心比谁都多,谁知今早就在送来的安胎药里验出了毒。
眼睁睁瞧着银针变黑的瞬间,惊春头皮发麻,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碗从她的掌心翻下去,药水溅得满地都是。
她吓坏了。为防不测,姨娘的安胎药向来都是在小厨房里煎的,由她亲自盯,可如今却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她们院子里有内鬼!有人被二夫人收买了!!
惊春当即就要去告诉老夫人和老爷,求他们为姨娘做主,可姨娘却把她拦住了。
林姨娘苦笑道:“我们要如何证明是鹿张氏呢?没有证据,老夫人和老爷怎可能为了我一个妾室去惩罚二夫人?只怕最后非但讨不回公道,还要落得个污蔑主母的罪名。”
“那怎么办啊姨娘?万一······万一她们再动手怎么办?!”
外头天色阴沉,林氏一贯不喜屋子里太亮,因而只点着一盏灯。她静静坐在火炉边,整个人被光影分割成了两半,半明半暗。烈火清晰地映出她脸颊上一滴滑落的泪,照出她眼底的决绝和挣扎。
良久,惊春才听到林氏幽幽的声音:“去找二小姐吧,她会帮我们的。”
二小姐?二小姐为什么会帮我们?惊春根本来不及去想其中的逻辑,只慌忙点头,擦掉脸上的眼泪鼻涕,再三叮嘱挽云照看好姨娘,随后强装镇定地出去,命下头人再去煎碗药来,方才那碗被打碎了。
处理好一切后,她便急匆匆地奔暖雪阁而来。
临出门时惊春好像确实模模糊糊听见挽云命丫鬟准备些什么,说是姨娘要用。可惜她跑的太快没听清,只恍惚记得自己路过花园闻到满园梅香时,脑子里突然想到姨娘可能要用······
“煮茶!”惊春险些叫出来,她想起来了!当时姨娘命人去取些梅花上的雪来,她要煮茶!可府医不是说姨娘体质虚寒,最好少喝茶吗?!
鹿怀舒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叹了口气,她的美容觉啊!
她冲南竹招招手,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随后伸了个懒腰道:“走吧,这会儿过去茶应该是喝不上了,就是不知还能不能闻到点茶香。”
鹿府,凝香苑。
积雪从窗外映进来的丝丝微光,泛着青灰,薄薄地敷在棋盘上。四下里安静至极,偶尔能听见雪屑从檐角滑落的细响,还有炭盆中余烬偶尔迸裂的簌簌声。空气里沉浮着陈年木器和墨锭的冷香,每口呼吸都带着沁骨的凉意。
挽云铺好床推门进来,掸掉身上的雪,边跺脚边哈气搓手,意图驱散掉身上的寒气。往案几边瞧了一眼便见林氏还在棋盘前坐着,她叹了口气。自惊春出门后姨娘就一直心不在焉,像丢了魂儿似的,连饭也没吃几口。
“姨娘披上吧,夜里冷,小心着凉。”挽云拿起一旁的披风,关心道,“小厨房里还煨着粥,姨娘要用点吗?”
“······不了。”林氏从错乱复杂的棋局上收回目光,疲惫地揉揉眉心,将手中的黑子随意扔回棋盘,一只手按着腰问道,“什么时辰了?惊春还没回来吗?”
“还没呢,现下快巳时了。”挽云瞥了眼漏刻,边说边从旁边拿起个软枕垫到林氏身后,跪在她身边替她轻轻按摩,“二小姐今日劳累了一天,想必早早就睡下了,惊春或许还没见着二小姐呢。姨娘,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林氏没说话。
挽云:“姨娘要多为自己着想啊!您今日受了惊吓本就没吃什么东西,现下又不肯休息,身子怎么撑得住?”
“······走吧。”
“可是舒儿来晚了?听着姨娘好像要休息了。”林氏刚站起身子正准备进卧房,就听见外头传来阵由远及近的女声,夹杂在风雪里飘忽不定。
她蓦地一愣,脸上的茫然瞬间被巨大的欣喜取代,当即就要甩开挽云的手去开门。不料却因坐得时间太久腿脚发麻,脚勾倒了一旁的棋盘险些摔倒。
“姨娘!”挽云惊呼,连忙伸手搀扶住林氏。林氏慌乱之下反手撑在案几上,勉强维持住平衡。她有些狼狈地舒了一口气,下一刻,只听“吱呀”一声,门开了。
门开的刹那,漫天大雪卷夹着风扑入室内,在门口微弱的亮光里胡乱飞舞,像无数破碎的玉蝶。鹿怀舒就默立在门前的风雪中,几乎和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林氏抬头望去,只瞧见暗淡的月色微微投|射|在她头顶的光。
“姨娘!您没事吧?!”惊春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扶着林氏坐下,连声道,“怎么样姨娘?您有没有磕到哪儿?!头晕不晕?身上疼不疼?奴婢去找府医来!”
林氏拽住惊春,安慰地笑笑:“只是腿麻了没站稳而已,没什么大事。二小姐快请坐。”
惊春这才想起来鹿怀舒,连忙迎她进来并点燃油灯。“唰”,屋中的黑暗一瞬间消失殆尽,林姨娘下意识眯了眯眼,待适应后道:“不知二小姐会亲自来,也没准备个茶水招待,是妾身怠慢了。”
“不必。”鹿怀舒解下斗篷递给容雪,意味深长地笑笑,“姨娘不是早就煮好茶了吗?是舒儿来得不巧,没赶上。”
林氏顿了顿:“惊春、挽云,你们俩先出去吧。”
“······是。”
鹿怀舒见状递给容雪一个眼神,容雪会意,也跟在二人后头出去了。屋子里登时只剩下林氏和鹿怀舒。
鹿怀舒:“听说姨娘今早受了惊,身子可还好?”她说着目光落到棋局上。
棋盘上黑白二子纠缠盘错。白子虽竭力周旋,却仍被黑子步步紧逼,眼下已是险象环生,黑势如龙盘踞中腹,胜负只在须臾之间。鹿怀舒观察片刻,拿起一颗白子落在边角之地。
林氏惊讶:“二小姐会下棋?”
“略懂皮毛而已。”
林氏点头,也落下一子,感叹道:“从前我做歌女时,总羡慕这些高门大户里的夫人们。羡慕她们锦衣玉食、荣华尊贵,吃穿住行都有丫鬟伺候着,每日不必为生计发愁。”
“那时我就想,若是改天我也能嫁进来该多好,就算是要我做妾,日日在大夫人跟前伺候都成。可是真的嫁进来了才发现,世间大多看着光鲜亮丽的东西,内里都是泡得腐烂了的根。”
鹿怀舒再落一子,佯装困惑道:“姨娘何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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