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四点,布鲁克公馆大客厅。
几位衣着华丽的夫人正围坐在精致的雕花小圆桌旁,进行着午后例行的茶话会。
她们的动作优雅得像是一幅被精心编排过的画。她们交谈时,嘴角含着得体的微笑,但眼神偶尔的交汇却像擦得锃亮的刀叉,锋利、明亮,且带着不易察觉的衡量。
空气里弥漫着复杂的香气——大吉岭红茶的醇厚、刚出炉的司康饼的热气、覆盆子果酱的微酸,还有一丝若有若无、来自夫人们腕间与手帕上的高级香水味。
银质三层点心架上摆得满满当当:最下层是切得整整齐齐、去掉硬皮的手指三明治,中层是松软的司康饼配着凝脂奶油和小罐果酱,最上层则是精致得让人舍不得下口的迷你蛋糕和水果塔。
薄如蛋壳的瓷器、滤器、糖罐、奶盅……一切都在叙述着妇人门的奢侈与安逸。
安妮垂手侍立在客厅外的走廊阴影里,像一尊安静的雕像。她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每一句交谈,每一个杯碟轻碰的脆响。她的任务是和其他女仆一起随时等候召唤,添茶或是应急。
玛蒂尔达端坐主位,背脊挺得笔直,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丝绸长裙,巨大的裙撑将裙摆夸张地撑开,层层叠叠的蕾丝和缎带几乎要流淌到地毯上。她的腰被紧束的胸衣勒得很细,这让她每一次呼吸都显得格外轻缓而刻意。
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同样装扮奢华、气质却更为锐利的夫人。范德比尔特夫人——纽约社交圈新贵,她的丈夫凭借铁路和金融一夜暴富。她正用戴着丝绸手套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搅拌着杯中的红茶,手腕上红宝石钻石手链一颤一颤。
“所以说,亲爱的玛蒂尔达,”范德比尔特夫人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打磨过的腔调,“阿斯特夫人已经把她的舞会定在下周五了,依旧是老一套,据说请了支奥地利乐队,真是……充满怀旧色彩。”她轻轻哼了一声,语气里的不屑掩藏得并不高明。
玛蒂尔达用银质小夹子夹起一块方糖,放入杯中时,几乎没有发出一丝碰撞的声响。动作优雅得像是经过测量:“卡罗琳向来注重传统。她的舞会永远是纽约社交季的开场和标杆,这本身就是一种分量。”她微微颔首,像是在肯定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几位旁听的夫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传统固然重要,但时代总是在变的,不是吗?”范德比尔特夫人笑道,目光扫过客厅里上了年龄的陈设,“我家的舞会定在第二周。别的不说,单是那些从巴黎运来的鲜花和威尼斯定制的玻璃器皿,就花了我先生不少心思。总得让朋友们看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又听到其他夫人,附和道:“是啊,是啊。”
安妮注意到,玛蒂尔达夫人握着杯柄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舞会终究是人的聚会,范德比尔特夫人。”玛蒂尔达的声音依旧平稳,“菜肴的精美、装饰的别致固然重要,但与会者的素养和谈吐,才是真正的底蕴。”她轻轻放下茶杯,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我们布鲁克家的舞会安排在第三场,足够了。朋友们来,是享受一段舒适的时光,而非仅仅观看一场奢侈的展览。”
两位夫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锋,带着礼貌的微笑,却寸土不让。
安妮的目光被坐在玛蒂尔达下首的那位年轻小姐吸引。
埃莉诺·布鲁克小姐,玛蒂尔达的侄女,刚从南方来纽约投奔姑妈不久。这是安妮到纽约后见到的最漂亮的少女了,头发的金色像油画里才会有的颜色。她穿着一身浅蓝色的缎面长裙,款式与其他两位夫人相似,巨大的裙撑让她看起来像一朵被过分支撑的花。纤细的腰肢同样被束腰勒得紧紧的,脸色带着一种气血供给不足而造成的苍白。
她很少说话,只是偶尔在姑妈目光扫过来时,低声应答一句“是的,姑妈”,大部分时间都微微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膝盖上的手帕。
安妮看着她那副仿佛连呼吸都困难的模样,再看看自己身上这套虽然粗糙僵硬但至少活动相对自如的女仆制服,一种荒谬的对比满足感油然而生。
此时的纽约,或者说欧美上流社会女性的服饰以“S型”曲线为美,极度强调细腰和丰臀。
其核心是束腰——一种用鲸须、金属条或皮革撑紧的紧身内衣,通过强力勒紧腰部来塑造夸张的纤细曲线,长期佩戴会导致内脏移位、呼吸困难、肋骨变形等多种健康问题,被称为“美丽的刑具”。其次是裙撑——初期多为钟形的鸟笼式裙撑,用钢圈或鲸须制成圈环,层层叠加悬挂于腰间,将裙子撑得极为庞大,后期逐渐演变为突出臀部的样式。
这种服饰行动极其不便,穿过房门、上下马车都需他人协助,且易燃危险。华服之美,其代价竟是如此巨大的痛苦和不便。这所谓的“体面”,仿佛一层金色的枷锁。
安妮竟为自己不是贵妇人而感到一丝庆幸。
茶会进行到一半,埃莉诺小姐的呼吸似乎变得更加急促,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自然的红晕。她趁着玛蒂尔达夫人与其他几位夫人谈论某个银行家绯闻的间隙,悄悄地对侍立在门边的安妮招了招手,声音细若蚊蚋:“麻烦你……能陪我去一下化妆间吗?”
安妮立刻点头,无声地跟上。埃莉诺小姐起身的动作有些僵硬,沉重的裙摆险些带倒旁边摆放着瓷器的边几。
走进化妆间,埃莉诺小姐立刻反手关上门,背靠在光滑的门板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她看着安妮,眼神里充满了窘迫和一丝哀求,声音带着颤音:“拜托……帮我……帮我松开一点背后的束带……我快喘不过气了……就一点点……”
安妮没有丝毫犹豫。她绕到埃莉诺身后,看到她礼服背后复杂的系带。她笨拙但小心地找到那个勒得最紧的结,稍微松开了一点点。她能感觉到埃莉诺整个人瞬间松弛下来,发出一声如释重负的、悠长的叹息。
“谢谢你……”埃莉诺转过身,脸上带着感激和羞怯,“我……我还不习惯穿这么久……”
“没关系,小姐。”安妮轻声回答。她能理解这种痛苦。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梅布尔太太略显焦急的声音:“安妮?安妮你在里面吗?快出来,有事找你!”
安妮连忙开门出去。只见梅布尔太太正站在走廊上,她的发型——一个试图模仿范德比尔特夫人的法国女仆,但却过于高耸、僵硬且有些歪斜的发髻——似乎出了点问题,几缕碎发不听话地散落下来,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和滑稽。
“快!”梅布尔太太语气烦躁,也顾不上责备安妮为何来化妆间,“帮我看看这头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松掉!马上要去给夫人们送擦手巾了,这副样子怎么见人!”她显然急昏了头,竟然向一个最低等的女仆求助,或许是因为安妮之前解决银器问题的表现让她潜意识里觉得这丫头有点歪脑筋。
两人移步到走廊拐角。
安妮看着她那个用大量发膏和发针勉强固定、却违背重力常识的高髻,立刻明白了问题所在。过于沉重,基础不牢,而且不适合她的脸型。
“太太,您别急。”安妮冷静地说,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现代简单发型的知识,“或许……可以换一种更稳固舒适的发型?比如一个低髻,显得更稳重,也不会容易散开。”
“低髻?现在哪来得及弄那些!”梅布尔太太不满道,下意识地摸了摸那摇摇欲坠的发髻,“夫人和范德比尔特夫人都在等着呢!”
“很快的。”安妮自信地说。她让梅布尔太太在走廊边一张原先用于放置花瓶的矮几上坐下,迅速拆开她那僵硬的头髻。浓重的发膏气味冲得她脑仁疼。
安妮放弃使用那些黏腻的发膏,而是用手指巧妙地将头发梳理通顺。她没有试图堆高,而是将头发在脑后下方拢起,分成几股,快速地相互缠绕、编织,形成一个饱满而紧凑的发髻。她没有足够的发针,但她注意到旁边壁橱里有一盒用于点雪茄的火柴。她灵机一动,拿起几根火柴,折掉火柴头,用磨圆的火柴杆代替发针,巧妙地插入发髻的关键部位进行固定。
最后,她用手蘸了一点点壁橱里放着的、用于保养家具的蜂蜡,轻轻抹在那些不听话的碎发上,让它们服帖地固定在鬓边。
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一个优雅稳固、丝毫不显拖沓的低髻就完成了。它完美地衬托了梅布尔太太的脸型,让她看起来竟然比初次见到时还更加稳重和得体。甚至看起来,没那么凶了。
梅布尔太太对着走廊墙壁上装饰用的镀金镜框左照右照,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她摸了摸牢固的发髻,又晃了晃头,发现它纹丝不动,而且头皮感觉轻松多了。
“嗯……还不错。”她努力维持着女管家的威严,但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手脚还算麻利。好了,赶紧去把茶壶续满!”她没有说谢谢,但离开时脚步明显轻快了些。
安妮看着她的背影,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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