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陌路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月亮却即将升起来。】
徐行躺了整整七天。
不是她不想动,是根本动不了,催使结界转移的祭坛近乎抽走了她体内所有的灵气——现在应该叫做妖气了,并且还在不断持续,三天过,后枣和绫春都能动弹了,而她仍是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
七日间,她没有合过眼,只是呆呆望着天,眼眶中血丝暴突,眼下乌青渐深。绫春一恢复就来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一直默然地用天赋治疗她的身体。
和亭画猜测的没什么出入,白族的天赋确实可以暂时压制火龙令对她躯体的破坏,缓解疼痛,但两人都没想过,此举有用的前提竟然如此荒谬。
……是两人都没想过,还是,只有她自己没有想过?
那附骨之疽般的疼痛消弭了,却让脑内更加冷静清醒,清醒地令人绝望。徐行不断在想,不断在回忆,不断在怀疑,那些曾被忽略的端倪,究竟当真是自己大意了,还是有人联手在刻意隐瞒?
四长老……六长老……那个沈执事……甚至……亭画?
上回她前往白族禁地时,亭画也在场。那封引诱白族出现的信件,是瓮中捉鳖毒计的引子,能让绫春和后枣都信以为真,里面定然写了很多只有她最亲近之人才知道的内幕。前掌门说过,亭画是她最好的传人,还有……
她不想去怀疑,可她不得不怀疑。徐行生平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冷,冷得让她想将自己蜷缩起来。
除了寒冷之外,还有恐慌,和些微的后悔。
她曾大言不惭地说过,自己做什么事都不会后悔,可她发现,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所谓的“不后悔”,是对自己能够承担后果的自负,没有人面对即将坍塌的天穹能不恐慌,就像没有人会真的永不后悔。
期间,也有不少白族悄悄来看过她,徐行布满血丝的眼珠滞然地转过去,果然看见了一张张噤若寒蝉的,害怕的,软弱的脸。他们在自以为极小声的交谈,带着惊弓之鸟般的忧虑: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吗?外边那帮人一直在追,祭坛快要撑不住了!”
“应该是穹苍的信物。”
“那怎么办?总不可能把她丢出去。她救了我们,更何况,她可是……可是……”
“为什么会是她?”
徐行也想问,为什么会是她?为什么不是
别人?为什么自己几乎把一切都舍弃了,
最后却成了一个笑话?
为人,她对妖族百般庇护,里应外合,是个绝不能留的阴谋家;为妖,她**了自己上万亲族,给野兽戴上灵枷,血债未偿,其罪当诛;筹谋数年,呕心沥血,连脊骨都快被烧成灰烬,到头来,普天之下,竟没有她可以立足之地。
若她与前掌门的初见便源于一场算计,那她除了“佩服二字,真的无话可说。妖族无血无泪,冷酷无情……究竟谁是人,谁是妖,还是这两者从来便没有过区别?
半空一阵隆隆巨响,结界中晃动几分,竟是忽的停滞,旋即下坠。身旁的绫春剧烈颤抖一下,转头奔去,过了一会儿,又匆匆回来,指尖仍在微微发颤。
徐行转过眼珠看着她,终于嘶哑地开口道:“什么事。
她的嗓音像是沁着血,语气又是诡异的平静。平静到毫无波澜,这实在太瘆人了。绫春猛地摇摇头,道:“没什么……你休息吧,族长会有办法的。
徐行道:“说。
“应该……还是被发现了。绫春连忙接着找补,言之凿凿道,“不过,绝对没事的。我们这次说什么都不出去。只要待在结界里,他们再怎么样也没法进来的。
话虽这样说,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这声音的颤抖。
徐行没有安慰她,而是冷漠道:“你能保证吗?
绫春道:“保证……什么?
徐行道:“保证他们不会有人能进得来,保证绝对会没事。
绫春一怔,眼眶红了。她只是转达后枣的话,根本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能看着徐行很缓慢地动了动手指,用手臂将自己全身撑起来,有些摇晃地站直了。
她从没有这种拖泥带水、不够好看,像强行将一块木头自泥潭中**的起身样子,去提剑时,她的手腕被重重抓住了,绫春抬眼看着她,就差全身上阵抱住她的腿了:“你去哪?!
徐行用剑鞘将这只手拍开了。她站定,声音还是嘶哑的:“我不记得自己身上带了什么穹苍信物。
绫春一双眼还带着希冀的天真,反问道:“所以呢?
“还不明白吗。徐行道,“只要我在这里,无论你们逃到天涯海角,还是会被找到。
绫春又死死抱上来,不顾一切地大叫道:“那就找到!!反正你已经……和我们在一起了,你本来就该和我们在
一起!活也活在一起死也死在一起好了!你现在出去的话……你该怎么办啊?!”
“……”
想要撕开她太容易了。徐行提起她的后衣领她便四肢张开毫无抗拒之力被徐行摔到了一边又下意识滚成了球抬眼时只能茫然地看着徐行消失的背影甚至都不知道人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
结界之外果然是穹苍的卫队。
三掌门柴辽站在最前其后是旗鼓相望严阵以待的卫兵一片红黑之色汇如河湖茫茫看不见边际。在场的皆是执事以上的精锐前排还有几个徐行眼熟的面孔所有人皆严阵以待地覆着保护头眼的掩火面具太远了徐行看不清众人的神色只看见一双一双闪着寒光的忌惮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再远一些的地方有白色、金色、黑色……另五大宗的武师已呈天罗地网重重将她彻底包围。
徐行站直了冷笑一声。
怕我?她心道你们早就该怕了是我一直在忍一直在让!藏锋不够还要折断凭什么?凭那羸弱的如同蝼蚁的实力还是凭那谁坐上去都要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掌门之位?你们配吗?!
“这点人来得还是太少了。”徐行漠然道“别逼我**你们知道那会是什么样。”
众人一阵头皮发麻忍住往后退的冲动。因为他们太知道了虎丘崖那日的惨状。杀了第一个那第二个第三个……乃至上万个都没什么两样了不论是人是妖最后都尸骨无存只剩混在一起的铺天盖日的黑灰……
柴辽道:“徐行我们不欲与你冲突。白族可以离开
“回?”徐行道“回去做什么?”
柴辽陈述道:“调查。”
徐行哈一声笑了。这太滑稽了能有谁比她还明白这二字背后代表着什么?调查查清她确实是妖族然后呢?放她走吗?以穹苍一贯的作风再以她的“劣迹”以及那脱不开的特殊身份只用灵枷将她关进铁牢都已太轻要确保万无一失也要堵住悠悠之口至少也要将她的修为尽废终生再也不得踏出穹苍一步罢了。
她点了点头道:“你这是在跟我交易?”
柴辽八风不动道:“是。”
“那就怪了。我明明还有另一个更轻松更省力的选择才是啊。”徐行
扯了扯唇角,望向对方骤然凝重的面色,缓缓道,“杀光你们所有人,再走,不是更好么?
话音落下,她手一扬,野火霎时泛出血红的亮光焰色,在刺耳的铮鸣声中,没地三尺,下一瞬,四处乍成火海!
对火的恐惧太过本能,这遮天蔽日根本看不见前方的大火更是恐怖至极,纵然再有准备,众人也控制不住地倏忽分散开来,此地混乱一片,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有人歇斯底里地吼道:“列阵!!列阵!!
“都别退!保护掌门!!先保护掌门!!!
滔天火光中,一道鬼魅般的身影闪掠而过,在颤抖的指挥声中,无数羽箭齐落,灵光爆闪,风声过,这些强悍无匹的攻击皆被刺甲吸收,甚至没能造成多少涟漪。
太可怕了。
混乱当中,不知有多少人脑内嗡的一声,异口同声地闪过这四个字——太可怕了!让人联想到天妖的那种,令人战栗的、灭顶的绝望!
实在太恐怖了。
留不得。绝对留不得!
无数卫兵试图上前挡住徐行,然而,根本连近身都做不到,指尖方才碰触衣角,便被燎得踉跄退后,还要向前的,下一瞬便是手脚骨折寸断。
徐行近乎毫无阻碍地单兵破阵,一手扣住柴辽的脖颈,一道强悍掌力迎面拍来,正正打在她胸口上,她甚至没往下看一眼,摇头道:“没用的。
柴辽的呼吸变得艰难,血红色瞬间从脖颈处蔓到脸颊,即便如此,他也仍是一声不吭。
“我不知你的勇气是从何而来。愤怒,心中这滔天的愤怒根本无处抒发,快要将她胀破。徐行森然地咆哮道,“我更不明白,跟我翻脸,对你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大家都装作不知道不是很好吗?这样还能仗着自己弱,仗着我不**,一个个的,耀武扬威,作威作福,骑到我头上!还不够好吗?!你们到底还想要怎么样?!!
柴辽的喉管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火光中,他的面目看不清晰,在此刻,徐行却蓦然想到了寻舟。
是不是要她真的**,这些人才能明白别来招惹她?
可她太过明白,要是真的杀了,一切就真的,没有退路了。虽然这退路愚蠢又天真,像一个她留给自己的美梦幻想,纵使再虚假,她也不愿打破。
……寻舟若是知道,他耗尽五年光阴,封住的竟然也是她的退路,会怎样想?
她心中忽的一
酸,却又很快将此摈弃,面无表情地收紧掌心。
柴辽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喘不上气。
“你们活该。”徐行喃喃道,“早就该这样了。以后……也不要来……”
她其实,根本也没有来得及想自己那本就没有多少的以后。
柴辽道:“是……”
徐行道:“闭嘴。”
柴辽道:“是四掌门……让我……来的……”
徐行道:“闭嘴!!”
“咳……”柴辽艰难地自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不要……让她……为难……”
“……”
窸窸窣窣的燃烧声中,似有草叶破碎,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动。
又
或者此处早已全是焦土,那是徐行的虚幻梦破碎的声音。
她其实早就猜到了。
早就知道了。
当然是这样的,顺理成章就该是这样的。
只是,为什么此刻还是这样痛。
火光瞬间散去,正如当年武演,霎时退得了无踪迹。
一片兵荒马乱中,徐行抬眼看了看天,结界已随着祭坛掠走,在火光掩盖之下,再度没入鸿蒙山脉的某处角落,除了她,谁也无法寻见了。
仍是阴天,那败絮一般的残云终于将她的面孔彻底用阴翳吞没,阴翳之下,她很低地笑了两声,自此,再无言语。
回程的马车上,那熟悉的外墙上只剩一道较为浅色的痕迹,剑尊挂画已消失不见。邻居走来,有点稀奇地探头看了看,不敢直说地小声道:“你真信了啊?就那个?”
外墙主人看了一眼那痕迹,没回答,只是讷讷道:“我……当然没那么容易信啊!就是那个挂画已经两年多了,都旧得不成样子了,也该换了嘛。”
徐行收回视线。
她还是没有说话。
-
掌门殿。
七日前,徐行站在此处的主位,现在也是如此,只不过双手双足上都扣上了灵枷,刺甲被卸下,柔软恬静地被安放在一边。
枷锁不长,扯得她有些不稳,并且还在微不可见地往下压制她。野火倒是并未多加防范,毕竟现在任谁都知道,徐行的剑术出自金属,与用不用剑、用哪把剑并无干系,所以限制与否,并不重要了。
殿里殿外,皆站满了人,却鸦雀无声。
徐行被迫半跪着,却垂着眼,脸上的神情是漠然的。
掌门不像掌门,罪人不像罪人,不仅
是她,这七日间,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敢置信,不忍怀疑,即便在此时,也不知究竟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她了。
徐行有些出神地看着眼下的琉璃瓦砖,剔透的色泽,映出形形**的面孔,张张合合的嘴。
耳边皆是说话声,一时缓和,一时激烈,都在争执该如何处置她才最合适,徐行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影影绰绰间,那一抹熟悉的茧黄色像是定住了般,一下都没有动过。
其实,不想回到穹苍,不想待在穹苍,脱身的方法是有的——只要离开白族,没有天赋压制,她的火龙令便不受控,极有可能会在宗内彻底爆发,这烫手山芋究竟要不要接,该怎么接,就是这些人的事了。甚至,她可以连这件事都不说……
但,她也明白,这毕竟是第一仙门,有着如此算无遗策的前掌门和四掌门,未必就想不到一个能妥善解决这件事、能妥善解决她的方法,这太危险了。
徐行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到现在看什么听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朦胧的、不现实的雾气,什么都不够确切。
她想要一个足够确切的回答。
东窗事发,无极掌教携其余四宗逼上山来,要穹苍必须处理这件事。柴辽若不能当众将她带回穹苍,只怕人心惶惶,就连宗门也会被连累,是极大毁灭打击的那种连累——让一个妖族坐上掌门之位,真是旷古烁今、荒谬至极的差错,若是再晚几年,后果不堪设想!
山下为此争吵地翻了天。从前,这群人将她没做过的功绩也往她头上安,现在,这群人将她做过的事一点点否认。
真的是三万个妖族吗?尸首都混在一起,根本查点不出确切数量,说不定只是三千呢?难道没有一种可能,是妖族见势不妙,祸乱难以取胜,所以与她串通,借由此战彻底放松人族的警惕,待到之后再密谋大业?那个鲛人徒弟,真的只是回海下了吗?为什么如此突然?
他们像惊弓之鸟,太过不安了。不安到能编造出一万个匪夷所思的可能和理由。
而不论是怎样的猜测,穹苍能服众的处理方法只有一个——废去修为,终生监禁。
这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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