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化忌时
1982年元旦,算命师朋友按住我的命盘:“太阳化忌入事业宫,天机化忌冲财帛,十年大运凶险。”
我大笑着展示新签的合同:“两百万广告费而已,几千万利润等着我呢!”
三个月后,仓库堆满滞销货物,买方公司神秘蒸发。
律师指着合同漏洞摇头时,其他生意链式崩塌。
风水师托着罗盘在我豪宅里转了三天,最后罗盘铜勺突然卡死。
“搬!必须搬!”他擦着冷汗说。
可看中的房子总在签约前被抢走,圣诞夜搬进新家时,仓库最后一批货正被法院查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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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二年元旦的香港,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狂欢的烟火气,甜腻而呛人。维多利亚港的海风裹着寒意,吹不散中环写字楼里蒸腾的暖气和人声。我的办公室占据着极好的视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和繁忙的港口,船只在灰蓝色的水面上犁开一道道白浪。水晶吊灯璀璨的光线落在深红丝绒沙发和光可鉴人的酸枝木大班台上,空气里浮动着古巴雪茄醇厚的焦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新钞的油墨味——那是成功最直观的注脚。我叫陈国栋,这方寸之地,正是我王国的心脏。
厚重的雕花木门被轻轻叩响。进来的是林玄,相识多年的老友,也是此道中人。他穿着惯常的深灰色中式褂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却没什么节日的喜气,手里托着他那只从不离身的紫檀木命盘匣子,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宇宙的玄机。
“国栋,新年好。”林玄的声音低沉,目光在我气派的办公室里扫了一圈,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最终落在我脸上。“趁今日元运交承,来给你看看新的大限。”
“玄哥,坐!”我意气风发地起身,亲自从酒柜里取出那瓶珍藏的皇家礼炮,琥珀色的酒液注入水晶杯,“看看我这气运!鸿运当头啊!正愁没人分享喜讯呢!”我脸上是压不住的笑意,昨夜签下那份大合同的兴奋感还在血管里奔涌。
林玄没有碰酒杯,只是将紫檀木匣小心地放在大班台一角,郑重地打开。深色的丝绒衬底上,一方古朴的木质命盘显露出来,上面星曜密布,宫位纵横,刻满了常人难以理解的符号和文字。他伸出瘦长的手指,指尖带着常年摩挲命盘的微茧,极其专注地拨动盘上的星曜,口中念念有词,是在排我的四化飞星。
办公室里的暖气似乎开得太足了,我解开一丝不苟的领带结,给自己倒了杯酒,靠在宽大的椅背上,看着窗外繁忙的港口。那艘即将载满我新合同的巨轮,正缓缓驶入泊位,像一座移动的金山。几千万的利润,仿佛已经触手可及。
林玄的手指停了下来,指尖点住命盘上某个宫位,眉头一点点锁紧,仿佛在确认一个极其不祥的发现。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盯着我,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国栋,运交壬戌,你入新的大运了。不妙,大运命宫飞化,太阳化忌,直冲事业宫!”他指尖在那宫位上重重一点,“此星主贵,化忌则如乌云蔽日,光明顿失,主事业蹇滞、小人作祟、官非纠缠!”
办公室里的水晶吊灯似乎应景地闪烁了一下,光线瞬间变得有些刺目。我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晃了晃。
林玄的手指并未停下,沿着命盘的脉络继续移动,最终停在另一处:“再看,你本命戊年生人,天机化忌。此星主谋略、变动、财路,化忌则失算、破耗、反复无常。”他的指尖划过一道无形的线,连接起两个位置,“更要命的是,这天机化忌,正落在你大运的财帛宫!太阳化忌在事业,天机化忌在财帛,双忌夹击,凶象环生!”
他抬起头,目光如炬,穿透镜片直射过来:“国栋,这十年,绝非坦途!尤其是大运初交,前后两年,气运转换,凶力最显!听我一句,务必收敛锋芒,步步为营,万不可冒进扩张!以不变应万变,熬过这段凶险期方是上策!”
办公室里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只有窗外港口传来的遥远汽笛声,呜咽着,像某种不详的预兆。那璀璨的水晶灯投下的光,此刻竟显得有些苍白。
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随即,一种被冒犯的、夹杂着强烈不信的荒谬感猛地冲了上来。我放下酒杯,身体前倾,双手“啪”地一声拍在大班台光滑的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探身拉开旁边一个抽屉,动作带着点夸张的力道,从里面取出一份厚厚的文件,“唰”地一下推到林玄面前的命盘旁。
文件封面,烫金的大字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寰宇贸易有限公司独家经销合同”。
“玄哥!你说晚了!”我的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亢奋的自信,盖过了方才那短暂的静默,“看看这个!我刚签的!独家代理权!全港,乃至东南亚!第一批货,价值这个数!”我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晃了晃,仿佛那两根手指本身就代表着巨大的财富,“两百万!仅仅是广告投入!铺天盖地!报纸、电台、街头的广告牌……我要让全香港都知道‘寰宇’的牌子!三个月!最多半年!几千万的利润稳稳落袋!”
我靠在椅背上,志得意满地挥了挥手,仿佛在驱散林玄话语带来的阴霾:“我陈国栋在商海浮沉十几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命?运?我信的只有自己的眼光和手腕!这盘棋,我落子无悔,必赢!”我端起酒杯,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喉咙里滚过一阵辛辣的快意。
林玄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缓缓落在那份耀眼的合同上,最后回到他那方沉默的命盘上。他脸上的忧色并未因我的豪言壮语而减少分毫,反而更深了。他沉默地收拾起紫檀木匣,动作缓慢而凝重。
“命盘显示如此。”他站起身,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叹息,“言尽于此,国栋,只盼你……万事小心。”
他最后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忧虑,有劝阻,还有一丝……洞悉结局的悲悯?然后,他抱着那沉重的命盘匣子,转身离开了这间被财富和野心填满的办公室,轻轻带上了门。
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隔绝了他的背影,也隔绝了那番不吉利的预言。办公室里只剩下我,窗外繁华的港口景象,还有那份象征着无限未来的合同。我嗤笑一声,重新给自己倒满酒。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泼洒进来,将室内照耀得金碧辉煌,那所谓的“乌云蔽日”,此刻看来,简直是无稽之谈。命运?我陈国栋,只信自己踩出来的路!我拿起桌上的镀金电话,意气风发地拨出一个号码:“喂?王经理吗?广告投放,再加三成预算!我要让‘寰宇’的名字,响彻香江!”
电话那头传来恭敬的应承声,我放下听筒,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片沸腾的土地。两百万广告费砸下去的效果立竿见影。报纸头版整版套红的“寰宇”广告刺人眼目,电台里甜美的女声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品牌名称和经销热线,街头巷尾,巨大的广告牌上,模特手持我们最新款的电子产品,笑容自信而富有感染力。电话铃声日夜不息,接线员的声音因兴奋而微微发颤。订单!雪片般的订单从四面八方飞来,传真机吐出的纸张带着滚烫的温度,几乎要将托盘淹没。
仓库区,巨大的卷闸门哗啦啦升起,卡车排成长龙,引擎轰鸣着,将一箱箱打着“寰宇”标识的崭新货物运入高耸的库房。叉车像不知疲倦的工蚁,在堆积如山的纸箱间灵活穿梭,将它们码放得整整齐齐,一层又一层,几乎要触到仓库的顶棚。空气中弥漫着新纸箱的油墨味和塑料包装的淡淡气息。我背着手,站在仓库中央的水泥地上,皮鞋踩在薄薄的灰尘上。仰头望去,那由无数纸箱构筑的“山峦”遮天蔽日,在库房顶部惨白灯管的照射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阴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和掌控感充盈胸臆——看,这就是我的疆土!林玄的警告?早已被这货物堆积的轰鸣和订单纸张的窸窣声碾得粉碎。我甚至没有亲自去跟那个所谓的大买家碰面,合同在手,广告效应如此之好,后续订单源源不断,对方派来的那个年轻经理,点头哈腰,满口保证,我何必费心?
时间在订单和入库的繁忙中滑入四月。最初的喧嚣和亢奋渐渐沉淀下去,仓库里堆满了小山,电话铃声却诡异地稀疏下来,不再有最初那种几乎要爆线的盛况。一种异样的寂静开始弥漫。起初我并未在意,或许是市场需要消化?或许是那铺天盖地的广告轰炸暂时告一段落后的正常回落?我正被其他几桩同样“前景广阔”的业务牵扯着精力。
直到财务总监老周拿着一份报表,脚步沉重地走进我的办公室。他脸色发灰,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眼镜片后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我。
“陈……陈总,”他声音干涩,递上那份报表的手微微发抖,“寰……寰宇那边……第一批货款……超期一周了……按合同,昨天是最后期限……”
我正翻看另一份文件,闻言头也没抬,挥挥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催!打电话去催!那么大个公司,还能赖账不成?合同写得明明白白!”我笃信那份签着我名字、盖着鲜红公章的合同,就是最有力的保障。
老周没有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濒临窒息的艰难:“打……打了……所有登记的电话,都……都是空号……传真也发不过去……我们的人……去了他们登记的办公地址……”他停顿了一下,仿佛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那里……那里是……是……一家……一家倒闭很久的皮包公司……门都……锁死了……落满了灰……”
“什么?!”我猛地抬起头,像被一根冰冷的钢针从头顶狠狠刺入脊椎。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眼前一阵发黑,办公室奢华的水晶吊灯在视网膜上扭曲成模糊的光斑。那份被我视若金山的合同,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团灼手的火焰,烫得我几乎要跳起来。我一把抓过老周手里的报表,指尖冰凉,目光死死盯在“寰宇贸易”那几个字上,每一个笔画都像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我的眼底。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刺耳的锐响。我冲到文件柜前,粗暴地拉开抽屉,翻出那份厚厚的、烫金的合同原件。手指因为巨大的恐慌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无法翻页。我强迫自己冷静,翻到关键的付款条款和违约条款,逐字逐句地读下去,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铅块砸进心里。
漏洞!一个巨大的、足以吞噬一切的漏洞!
合同里,关于买方的责任和义务,措辞模糊,语焉不详,尤其是对于“不可抗力”导致无法履约的情况,界定极其宽泛,几乎给了对方无限的解释空间和推诿余地!而违约责任的赔偿条款……竟然只有象征性的、轻飘飘的一笔罚金!与我投入的两百万广告费和堆积如山的货物成本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当初签合同时,对方那个年轻经理满脸堆笑,拍着胸脯保证信誉,我沉浸在即将到来的巨大利润狂喜中,加上广告效应带来的虚假繁荣,竟鬼使神差地忽略了法务部门指出的这些潜在风险,大笔一挥就签了字!
“骗子!王八蛋!”我发出一声困兽般的怒吼,将那份该死的合同狠狠摔在光洁的桌面上,纸张哗啦散开。胸口剧烈起伏,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肺腑的剧痛。两百万!这还仅仅是广告费!仓库里那堆积如山的货物,成本又是多少?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狠狠揉搓。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那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不再是财富的象征,而是一头头沉默的巨兽,随时可能将我吞噬殆尽。
“律师!马上给我叫张律师过来!”我对着门外嘶吼,声音因极度愤怒和恐惧而变了调。
张律师,我高薪聘请的法律顾问,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一向以沉稳著称。此刻,他坐在我对面,翻看着那份合同,眉头越锁越紧,面色也一点点沉下去,最后变成一种凝重的灰败。他放下合同,摘下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再开口时,声音沉重得如同宣判:
“陈生,情况……非常棘手。”他指了指合同上那些被我忽略的条款,“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这些条款的模糊性,给了他们极大的操作空间。我们很难证明对方是恶意欺诈。而且,”他顿了顿,语气更加艰难,“对方公司的主体……可能根本就是个空壳。注册信息虚假,办公地址无效……这意味着,即便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打赢了官司……”他摊了摊手,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深深的无奈,“恐怕也找不到执行的对象。赔偿……很可能只是一纸空文。”
“空文?!”我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头,眼前金星乱冒,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像要炸开,“那我仓库里那些货呢?!几千万的货!难道就烂在仓库里?!仓储费一天天在烧钱!”我猛地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因巨大的打击而微微摇晃,像狂风中的残烛。
“当务之急,是找到新的买家,尽快处理掉库存,止损。”张律师冷静地建议,但这份冷静此刻听在我耳中,无异于冷酷的嘲讽。
我跌坐回宽大的皮椅里,浑身冰凉,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窗外,中环依旧车水马龙,繁华似锦,但那光鲜亮丽的世界仿佛与我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阳光刺眼,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林玄那低沉的声音,带着“太阳化忌”、“天机化忌”的冰冷字眼,如同淬毒的冰锥,猝不及防地刺穿我强撑的盔甲,狠狠扎进心脏最深处。那命盘上的凶星,第一次如此真实、如此狰狞地显露出了它的獠牙。
然而,噩梦才刚刚拉开序幕。
“祸不单行”这四个字,像一句恶毒的诅咒,精准地应验在我身上。我像一只被粘在巨大蛛网中心的飞虫,越是挣扎,缠裹上来的丝线就越多,越紧。
为了处理“寰宇”这个烂摊子,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和时间。公司的资金链,原本如同一条奔腾汹涌的大河,此刻却因“寰宇”这个巨大的溃口,瞬间被抽干,露出了狰狞的河床。流动资金枯竭!像一条被掐住七寸的蛇,整个公司瞬间陷入了可怕的窒息状态。
首先告急的是我投资的船运公司。一艘至关重要的货轮需要一笔不小的款项进行最后的舾装和入级检验,否则无法按期交付,面临天价违约金。这笔钱,原本是计划内、随时可以调拨的。可如今,财务总监老周哭丧着脸告诉我:“陈总,账上……一分钱都挪不出来了!银行那边……风声好像有点紧,之前的贷款也在催还利息……”
我暴跳如雷,拍着桌子怒吼:“挤!给我从其他项目挤!无论如何,船必须按时下水!”然而,其他项目同样嗷嗷待哺。拆东墙的结果,是西墙以更快的速度崩塌。
紧接着,地产项目那边也传来噩耗。一个位于新界的楼盘预售,本已谈妥几家大买家,定金都收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其中两家最大的买家,不知从哪里听到了风声,竟同时反悔,宁可损失定金也要撤单!消息像瘟疫一样传开,其他小买家也人心惶惶,预售现场门可罗雀。项目资金回笼瞬间断裂!银行催贷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像索命的符咒。工地上,包工头带着愤怒的工人围堵了项目部,叫嚷着拖欠的工钱,场面一度失控。
然后是那几家一直运转良好的小型加工厂。失去了我这个大客户稳定的订单和周转资金的支持,原料进不来,工资发不出,机器陆续停摆。几个跟了我多年的厂长,红着眼睛找到我,声音哽咽:“陈生,实在撑不住了……工人们要吃饭啊……”
一个窟窿,引发了一连串的爆炸。我的商业帝国,曾经看似固若金汤,却在“寰宇”这根导火索的引爆下,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以摧枯拉朽之势,链式崩塌。讨债的、催款的、撤单的、堵门的……各路人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办公室里的电话铃声变成了不间断的、令人心悸的哀鸣。秘书小姐的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递上来的文件,不是法院的传票,就是银行的催款函。
我焦头烂额,四处奔走,试图拆解、补救。找银行,银行经理的笑容变得疏离而公式化,杯中的咖啡冷了又换,换了几次,承诺依旧遥遥无期。找朋友,那些昔日推杯换盏、称兄道弟的面孔,此刻要么闪烁其词,要么干脆避而不见。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这短短几个月里,我尝了个透。
巨大的压力像沉重的磨盘,日夜碾压着我的神经。失眠成了常态,即使偶尔合眼,也是噩梦连连,不是梦见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货物轰然倒塌将我掩埋,就是梦见法庭上法官冰冷的法槌落下。食欲全无,曾经精心保养的身体迅速消瘦下去,两颊深陷,眼窝发青,头发也大把地掉。镜子里的那个人,眼神浑浊,布满血丝,疲惫和绝望刻在每一条皱纹里,哪里还有半分年初时意气风发的影子?
站在那巨大的仓库里,仰望着那沉默的、由无数“寰宇”货箱堆积而成的“山峦”,它投下的阴影冰冷而沉重,几乎将我吞噬。那曾经象征财富和野心的“山”,如今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座绝望的坟茔。昂贵的意大利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空洞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随时会坠入深渊。林玄那句“天机化忌在财帛,主失算、破耗、反复无常”,像幽灵的低语,在空旷死寂的仓库里盘旋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嘲弄,狠狠鞭挞着我仅存的自尊和侥幸。
仓库管理员老李佝偻着背,在不远处默默清扫着地上的灰尘,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单调而刺耳。他偶尔抬头看我一眼,浑浊的老眼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随即又飞快地低下头去。那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我无地自容。
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攫住了我。什么眼光?什么手腕?在命运翻云覆雨的手掌之下,我那些引以为傲的东西,脆弱得不堪一击。我扶着旁边一个冰冷的货架,指尖传来的寒意直透骨髓。喉咙里堵得厉害,一股腥甜的铁锈味再次弥漫开来。我闭上眼,身体微微晃了晃,几乎要在这绝望的重压下瘫倒下去。
“林玄……”这个名字,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求生本能,从我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出。
风水师林玄再次踏进我那间如今已显得过于空旷的办公室时,距离年初那次不欢而散的会面,仅仅过去了大半年。办公室里的奢华陈设依旧,水晶吊灯依旧璀璨,但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雪茄的醇香和成功的暖意,而是浓得化不开的焦虑、绝望,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霉味?仿佛这方空间本身,也沾染了主人的颓败气息。
林玄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中式褂子,面容似乎更清癯了些,眼神也更加沉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他没有多言,只是对我微微颔首,目光在我枯槁憔悴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重的了然。他默默地打开那只从不离身的紫檀木命盘匣子,指尖在熟悉的星盘上轻轻划过,最终停留在象征事业与财帛的位置,那里仿佛凝结着无形的阴霾。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清晰:“命盘凶象未解,且因流年引动,更添阻滞。命理之困,或可借风水之力,稍作缓解,导引气机。”
一丝微弱的、连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希冀,如同风中残烛,在我死寂的心底摇曳了一下。我像抓住救命稻草,急切地点头:“好!玄哥!全听你的!只要能转运,怎么改都行!”
林玄不再多话,从匣子旁一个特制的夹层里,郑重地取出了他那件吃饭的家伙——一个黄铜打造的罗盘。罗盘造型古朴,包浆厚重,中央的磁针被精心保护在一个透明的半球罩下,周围密密麻麻刻满了天干地支、八卦九星、二十四山等精密的刻度,边缘还镶嵌着几颗小小的、色泽温润的宝石,在灯光下流转着微弱的光华。这罗盘一看就非凡品,是他师门传承的重器。
他托着罗盘,神情肃穆,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开始在我这座占地广阔、装修奢华的豪宅里缓步丈量。
从气派非凡、挑高数米的客厅开始。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此刻阳光正好,但林玄的目光却凝重地落在罗盘中央那根微微颤动的磁针上。他沿着客厅的对角线缓缓行走,步伐沉稳而富有韵律,口中低低念诵着口诀。磁针起初还算稳定,指向正南。然而,当他走到客厅西北角,靠近那尊巨大的、象征招财进宝的玉貔貅时,磁针猛地一跳,随即开始不规律地左右摇摆,幅度越来越大,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干扰、撕扯!林玄的脚步顿住,眉头紧紧锁起,盯着那失控的磁针,手指在罗盘边缘的几个宝石上轻轻拂过,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调整某种气场。过了好一会儿,磁针才勉强稳定下来,但指向却偏离了原本的方位。
接着是书房。这里是我运筹帷幄、决策千里的地方,红木书柜顶天立地,大班台气势恢宏。林玄刚踏入书房门口,罗盘中央的磁针竟像遭遇了强烈的磁场排斥,猛地旋转起来,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方向!林玄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迅速后退一步,磁针的旋转才稍稍减缓,变成了剧烈的抖动,发出极其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嗡嗡”声。他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书房内的布局——巨大的书柜正对大门(犯了“冲煞”?),书桌背后是整面玻璃墙,毫无“靠山”可言?墙角那棵一人高的发财树,枝叶有些发黄……他沉默地看了许久,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托着依旧震颤不休的罗盘,退出了书房。
主卧室、餐厅、偏厅……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罗盘上的磁针如同一个情绪失控的疯子,时而剧烈摇摆,时而疯狂旋转,时而干脆停滞不动,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按住。林玄的额头上渐渐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托着罗盘的手臂因为长时间的专注和紧张而微微颤抖。他的脸色越来越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最后,他停在了豪宅入口处那方巨大的玄关。这里铺设着昂贵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光可鉴人,正对着大门摆放着一尊价值不菲的天然水晶洞,寓意招财纳福。林玄深吸一口气,将罗盘小心地放置在玄关正中的地面上。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调动全身的气力与这屋宅的气场沟通、抗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办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林玄那低沉得几乎听不见的念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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