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宴设在御花园旁的千花殿中。
此处是皇宫中最为华美的偏殿之一，飞檐雕梁，四壁以云母窗隔，阳光透过光影斑驳，殿中垂挂五彩琉璃灯，像水波般流动着明灭不定的光晕。
桌案皆是紫檀镶金雕云纹，碗碟玉器细白如脂，杯盏轻盈似鸟羽。
一道道精致菜肴缓缓摆上桌。
顾婷之本是紧张的，直到宋画安坐落在自己身旁，才微微放松了些。她端坐如仪，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看向一道菜。
那道菜一端上来，也吸引了沈元玄的目光。
它摆在一只流光描金的琉璃玉盘中，盘中央是一圈薄如蝉翼的鱼肉，错落叠起如白练盘旋，层层向外舒展。
最外一圈，是切得纤细绵长的彩色蔬菜丝，绚丽斑斓，似霞光织锦，从玫红到橙金、再到青翠浅紫，仿佛一场悄然绽放在玉盘之上的静谧烟花。
好像烟花啊。
她盯着看了片刻。
身旁忽而有声音响起，是沈元玄座侧那位面慈声细的大太监柳权：“陛下，这是太子殿下近来新收的一位厨师所创，唤作‘星月相伴’。”
她抬头去看沈昭，却见那位当事人正低头喝酒，似乎全然未曾注意到她这边。
她正想再多看他一眼，就听太后忽地轻咳一声，“这满座文武齐聚，不知为何顾家三小姐也在席？”
皇后微微一笑，接道：“顾三小姐近来声名鹊起，前些时日和魏家的婚事未成，如今又听闻与太子来往密切，倒也和皇家蛮有缘的嘛。”
言语间，不动声色地将她与“行止失仪”、“私德不修”几个词关联了起来。
顾婷之端起酒盏，笑意不变，心里却开始不爽。
吃饭就吃饭，叙旧就叙旧，不要扯到我身上来啊。
太后不爽我很正常，皇后是魏家出来的，不爽我也正常。但是国主今天难得来京，你们聊些开心的话题不行吗？
沈元玄抬手，“朕听说顾家三姑娘当街义诊，手段不凡，好评连连，故十分好奇。况且她与宋老也有几分师徒之缘，顺便请来叙叙旧。”
皇后笑容浅了。
顾婷之正想要不要说些有的没的来调和一下气氛，一只玉白手盏忽而闯入视野。
沈昭不知何时已站起，斟满一杯酒，步履闲散地往她这边走。
“殿下？”内侍小声提醒，他却只抬手止住，径直坐到了顾婷之身旁。
宋画安立即识趣地往旁边移了一位。
侍从们眼观六路，手脚利落地将碗碟位次重新调整。
沈昭自顾自饮下一杯，淡道：“坐太久了，换个地方透气。”
众人继续不动声色地低头斟酒、谈笑寒暄。
沈昭身子斜靠着，虽坐在顾婷之旁边，却始终没看她一眼，周身裹着一股子凉飕飕的气场，像是还在生气。
这人为了不让她被当众讽刺，护到她身旁坐着。但是现在一言不发、理直气壮。这副姿态，怎么看怎么别扭。
顾婷之沉默片刻，小声偏头，“沈昭。”
太子没动。
她声音更轻了些：“你饿不饿呀？”
沈昭依旧盯着酒杯，手指一下一下划着杯沿，不看她，不理她。
“……”她顿了顿，转而状似随意，“对了，我刚才发现，那道星月相伴好眼熟。”
太子终于侧了侧头，斜她一眼，没说话。
“看着好像烟花，我很喜欢。”
片刻，沈昭冷哼一声，“喜欢就快吃。”
顾婷之立刻低头夹了一筷子，全部塞进了嘴里。
“好吃，想天天吃。”
他似不经意，目光极淡极快地扫过她，嘴角微扬。
算是哄好了吧？
另一边，杯盏交错、笑语不断。
国主沈元玄雅兴高涨，连喝了几杯，连宋惠安那本《九术通微》都被他赞成了“堪比国策”。
皇后也一直顺着话头附和：“陛下若喜欢，臣妾让人明日将宋先生近年新整理的文集送进来。大皇子言尽也读过一部分，曾题字赞赏。”
“哎哟，真不错。”沈元玄有些微醺，说话都带了点酒意，“是你教导有方。言尽，来，敬你母后一杯！”
沈言尽立刻起身行动。
连顾婷之也能看出，今天国主沈元玄是真的喝开心了。
就在这时，太后那道悠长的嗓音响起。
“顾家的三姑娘今年也有十八了罢？年岁不小了。女子家过了这年纪，再不婚嫁，难免惹人议论呢。况且还是悔过一次婚约的。”
“……”
太后，你是不是看你儿子喝多，可以放心大胆地开炮了。
顾婷之拱手敷衍，“谢太后挂念，臣女尚未遇到心仪之人，不敢轻率成亲。”
她回想起自己十八岁的时候，还在大学里哭哈哈地念书，心智都没成熟，也没遭受过社会的毒打。
皇后一旁闻言轻笑，“这话倒新鲜，不知是三姑娘不敢轻率，还是觉得人家配不上？”
顾婷之面不改色，“缘分未至，强求不得。”
皇后像是忍了很久，语气带着讥讽和一丝恶狠狠：“强求不得？三姑娘你亲自退了那门亲，那可是我魏家的魏清衡，少年英才，世族子弟里数一数二的。”
沈元玄还在继续与大皇子碰杯，笑着说着什么“虎皮铺毯”之类，完全没注意到旁坐气氛。
太后接口，“清衡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若真娶了个不知礼数、心性轻佻的，怕是福也要散了。”
顾婷之淡淡点头，“太后说得极是。女子若不能自知轻重，确实容易误人误己。”
皇后挑眉，“顾家教养一向得体，不知三姑娘这般‘自知’，可是自学的，还是在市井街头乱混时悟的道理？”
顾婷之笑容未变，“皇后娘娘说笑了，臣女不过是上街施诊救人，行的是仁医仁术，自觉问心无愧。”
太后眯了眯眼睛，缓缓道：“哀家见识过你的伶牙俐齿，但宫中讲究的是稳重端庄。只会嘴皮子功夫，若以后入了高门，怕是也难以服众。”
“更何况……”她斜眼瞟了瞟沈昭，“这高门也不是你想入就入的。”
看来她和太子的八卦已经飞速传播。
这话既是讽刺顾婷之痴心妄想，也是打沈昭的脸。
就在此时，一道温和却分明的声音突兀响起：
“太后所言极有道理。”是宋惠安。
老先生缓缓站起身，拱手施礼，语气平稳有力：“然臣斗胆直言，世间高门富贵者甚多，肯施医救人者少有。顾家三姑娘医术得自内府旧传，辨症知气脉，可称妙手。为人仁心有度，心思沉稳，臣老眼昏花，却也能看得出。”
宋文嵩也站起，温文补道：“昔日我父在山中授业时，顾姑娘不过初芽之龄，便能独立抄录典籍，也时常协助诊案，未尝有丝毫浮躁。太后若疑其心性，不妨问问京中街坊，可曾有顾姑娘一句怠慢之语？”
顾婷之听完二人这番话，感动之余心道，不愧是我的宋老师和宋大哥啊！这话可真是说得有理有据，协助诊案、医术“内府旧传”都出来了，听起来真的很厉害啊。
宋画安也起身道：“太后若不信，臣女可以引太后亲见街上那几个被她救下的小儿病患，一个个活蹦乱跳，都称仟礼为‘神医再世‘”。
神医再世有点太夸张了，画安。
太后微微一愣，似未想到宋家人竟这般齐心为顾婷之出头，一时间笑意都淡了几分。
顾婷之微垂眼睫，唇角压住微笑，“今日太后教诲得是。臣女也常听母亲说，妇德尤为重要，臣女定会每日三省吾身。”
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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