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向来粗枝大叶,不懂体察别人,更不惯别人与他使眼色,况且他又一向觉得众人对宝玉实在宝贝得太过了,什么都向着他、紧着他、哄着他,连妈和妹妹也是如此,叫人心里不大自在,加之又喝了酒,不觉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咕哝道:“你耳朵塞了驴毛不成?我说那个短命的琪官儿,他早死了,怎么,你不知道么?”说完还觉不尽兴,又道:“嗳,你怎么说‘不知’?这里头不是说也有你的故事,外面早……”
话还没完,早被卫、冯两个一左一右架住了,一个哄道:“老薛,才睡了一觉,还不吃盏茶醒醒神,你叫了那许多好酒菜,快把胃口醒过来,过会子好吃的。”另一个对宝玉道:“此事说来话长。”茗烟也忙在一边扶住宝玉。
宝玉却只是笑道:“哥哥们,什么话,我却没很听明白。”
他细看在场几个人的形容——
薛蟠将手乱挥着,嘴里被紫英堵着一杯茶正咕噜咕噜灌个不住,紫英却看着旁边地下、不跟宝玉对视;若兰似有些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到底没说话,脸上有些不忍之色。
宝玉又侧头看自己的小厮茗烟,见他满脸惊惶,只不住劝说:“二爷,时候儿不早了,咱们家去罢。”
这些人越是这样行事,越是让人奇怪。
宝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后背有些凉,手也微微地有些抖。
看来这事……竟是真的?大家都知道,只有自己不知道。
他忽然回头便走,撇下众人,一径下楼去。
茗烟慌忙向若兰等打躬道:“今儿时辰不早了,家里管得严,二爷少陪了,有些得罪处,这也不是本意,改日再同几位爷赔礼。”说完忙追宝玉去了。
茗烟几步赶上宝玉,因怕他心思重、骑马不稳妥,便想上街角雇个小轿来,可看宝玉有些失魂落魄的,他又怕若是自己雇轿去,二爷身边没人、再有个好歹,一时便不敢离开,只顾在心里暗暗懊悔——老太太、太太从来让多几个人跟着,二爷答应得都好好儿的,可到底嫌聒烦,仍旧只带了自己一个人出来。
往日这也算是荣耀,是他茗烟儿不同于其他小子的体面,可那是没事的时候,如今有事,却正是有多两个人搭手才好、也有个商量。
一时店伙往后面牵了马来,宝玉恍恍惚惚地上了马,茗烟手把着脚镫子,有些忧虑地道:“二爷,您可踩稳了。”见宝玉无甚反应,茗烟只得捧着宝玉的靴子、往镫上又扶了扶,一手将缰绳收短了些,抚了抚马颈,口里轻轻呼喝“吁——吁——”,在前越发小心约束着,不敢叫马行快了、不慎跌了二爷。
他是这样想着,一面却又想要赶紧将二爷送回家才好,又要慢、又要快,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上正是好似油煎一般,忽然又想到——今日二爷欢欢喜喜出门、失魂落魄回家,出门前后形状迥异,若是让老太太、太太看见了问起来,自己这条小命算是从此休矣。
茗烟抖索了一下,心里只顾胡思乱想着,又替二爷担心,又要替自己想辙,也不知行了多少时候,只觉眼前的路格外漫长难行一般。
他手里约束着马匹,一面将眼睛漫无目的地向前看着,忽然看见前面一家卖线的铺子前头有一个挎篮子的女孩儿正在挑线,那女孩儿背对着街上,穿着松绿的裙子,将一条霞色的巾子束着腰,后背拖着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结着红绳,打扮十分爽利。
茗烟莫名就将那背影多看了两眼,只觉十分熟悉,这时从旁边铺子里走出来一个领着孩子的妇人,对那女孩儿笑道:“挑得了么,该家去了,今儿晚上要给褚嫂子过生,讲定了要一人做一个菜助兴呢。”
那女孩儿拣定了两包儿线,正付了钱,闻言笑道:“好了,妈看这线好不好看?头回妈说要教我‘打籽绣’,回来就拿这个教罢。”
这声音……是卍儿?!
茗烟心中大震,急忙回头要看,这当儿宝玉却忽然在马上问:“琪官果真死了么?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不来告诉我?”虽是一连三问,显是内心十分动摇,可声音倒还算平静,在马上的身形也仍旧挺拔。
这样一打岔的工夫,茗烟匆匆回头看了一眼,却已看不到那女孩儿的身影,到底还是回话要紧,他马上道:“就是……就是前头二爷才挨打不久的事,我记着二爷的吩咐,出去打听着、才知道了,那时里头的姐姐们说二爷打得重,我便不敢拿这些事搅了二爷休养,原要等后头再说的,却又耽误了。”说着又扭头往人群里看了一遍。
宝玉沉默半晌,重重叹道:“‘这些事’?我同他是什么情分,别人不知道,你跟着我的时候最久,该是最知道的。不论我是怎样,他的事,无论如何都该告诉我知道才是。”
他又叹了一口气,自语道:“原来,那时梦见他,竟是这个意思。想是他知道自己要去了,竟是专程来同我作别的。可叹我那时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有次缘故,也不曾同他好生话别。他竟是如此重情义,前头是我漏了他的消息出去给忠顺王府的人知道,对他是一负再负,他还肯来梦里寻我。”
茗烟仔细听着,约略明白了一点,听二爷这话,仿佛是琪官前头给二爷托过梦了。他在心里忙将琪官祝祷一番,蒋老爷若是有灵,以后也请多给二爷托梦,让二爷千万宽心才好。
宝玉又问:“琪官是如何死的?”
喔唷,坊间的传闻可不敢叫他知道,茗烟在心内想了一想,道:“究竟如何,也不很知道的,只说是急病。二爷想,常有话说‘病来如山倒’,又说‘好汉也怕病来磨’,更何况蒋爷那身子骨儿,瞧着也是最柔弱的,只怕是时运不济,这便扎挣不起来了,也是有的。”
茗烟说了这番话,一时又不住偷眼看宝玉的反应,见他不哭不闹、端端正正坐在马上,脸上也无甚表情,不觉在心里有些害怕,想二爷本来是最重感情的人,若是大闹一场,哭也好、骂也罢,只要将情绪发泄出去,只怕就好了,如今这样平静,瞧不出一丝波动来,就更觉厉害了,后头还不知闹成什么样子呢。
宝玉忽问:“他葬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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