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京城戒严。
各个城门重兵把守,严格搜查进城出城的每一个人。
明面上是因为德善行宫发生刺杀事件,且在逃刺客与玉京城内有关联,实际上是随着贾年丰一事往里深查,不仅发现怀阳盐铁副使贾成隐瞒铁矿坍塌事实且有私下售卖铁矿嫌疑,还查出军饷贪污案和凉州节度使灭门案的新线索。
更重要的,是因此翻出先太子一案的最新疑点。
玉京城内满城风雨。
朝野上下风声鹤唳。
是夜,明月高悬。
谢庭钰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前,遥望天边的圆月。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他的目光从圆月落回手中摩挲的桃木无事牌,想起许多关于心中那位思念之人的事情——
例如这两句诗,一开始她就说这是她听过所有离别诗句里,觉着最好的两句。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还是最喜欢这两句诗。
例如这个“蕤”字,初时给她取这个小字的时候,她还嫌字形复杂,写起来麻烦。如今,已经可以用刻刀,不损字形笔划的美感,清晰地刻在木牌上了。
例如这块无事牌周身氤氲着的蔷薇香气。
此香气还挺有说头——
本朝蔷薇花原系大食国引进而来,芬芳清雅的香气令无数文人骚客着迷。
其花特制的“蔷薇水”,哪怕价格昂贵,依旧备受追捧。
得亏他手底下有一间馥玉香斋,抢得几株蔷薇藤种植培育,现在得以拥有一小片蔷薇花丛。
他还能取两株栽种到府里,扎成一个蔷薇藤架,闲来无事搬张藤椅或小榻到藤架下方,或是听风赏花,或是看书下棋都十分舒畅得宜。
最有意思的,就是能“捕捉”到平日里对花无甚兴趣的棠惊雨。
她跟在花匠后面,津津有味地听对方介绍其花习性如何如何。
蔷薇花开满藤架时,那真是:花气薰人沾青衫,不饮酒来也微醺。
彼时用蔷薇入香,多是用蔷薇水浸泡沉香、降真木等名贵香木,做法也复杂,又是将香木劈作薄片,又是浸透蔷薇水放入甑内,蒸干过程还得慢火爇之,如此才能得到最清绝的馥香。
或是以蔷薇花瓣上下覆盖香木薄片,一起放入瓷盒蒸制,反复几次,可得崭新且美妙的合香香气。
棠惊雨本来也要用这两种方法制作合香,结果因为得了这一块桃木无事牌,一时兴起,决定让它充满蔷薇花的香气。
只是桃木毕竟不是沉香等香木,两种方法试下来都效果显微,费时费力不说,藤架上的蔷薇花都快被她薅没了。
谢庭钰还因此笑她,说:“人家好好的一块桃木,你非要让其充满蔷薇香。你说你这不是强木所难吗。”
把她气得一拳锤在长案上,案面上的各种工具都震荡了一下。
她硬气回敬道:“强木所难怎么了?人定胜天呢。我就不信搞不定这一块小小的木头。”
之后再去瞧时,发现她正在用特制的蔷薇花油刷涂桃木无事牌。
刷法也有讲究,先是薄薄涂一层,搭在金丝架上放进瓷盒里自然风干,接着再薄涂,不断重复以上步骤。
他很是佩服她的耐心,面上仍要故意逗她,说:“你这是作弊。”
“为求结果,不择手段——还是少卿大人教的好。”
“哟,这都能诋毁我一句?那你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名师出高徒。应该的。”
“一张巧嘴,厉害得跟那啄木的鸟似的。”
“好说。在你这张嘴面前也得甘拜下风。”
“客气。吃得你苦叫连连满眼清泪不在话下。”
“谢玄之!”
“哦?你现在就要试试?”
“啊——你给我起开——”
回忆就像是深秋寒夜里的冷酒,越品越苦。
“主子,夜里冷,您的伤还没有好,还是把窗关上吧。”
李达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叫醒深陷回忆里的人。
谢庭钰又看了一眼窗外的圆月。
原来明月无恨,离人长恨矣。
长长的一声叹息。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疲惫:“不用。就这样开着吧。”
李达见劝他不动,只好吩咐下人端来取暖用的青铜鼎式炭炉,左右各一个放在谢庭钰旁边。
房里又只剩他一人。
他将桃木无事牌放到鼻下嗅闻,鼻间满是清雅芳馥的蔷薇花香气,好似她还在身边一样。
月色冷清,寒风瑟戚。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
谢府派出去的人,依旧没有找到半点关于棠惊雨的踪迹。
她如今的易容化形技艺愈加高超,饶是趁乱,也能从重重把守的谢府悄无声息地离开。
倘若她真心想藏,谢庭钰就是把玉京翻个底朝天,也不一定能找到她。
谢庭钰只能豪赌一把,赌她对自己的一点浅浅情意。
他吩咐李达去给自己准备“丧事”,还要夸大其词地渲染自己的伤重不愈时日无多的病情,且无论是谁问起,都要摆出一副哀痛万分的表情,还要说“主子他……哎——”之类含糊不清的话。
李达办事十分利索,当天下午,府里就挂满了白绸,还像模像样地在置了一口造价高昂的楠木棺材放在偏厅。
效果相当显著,次日谢府门庭若市。
真心的假意的,什么人都有。
谢府依旧一律谢绝探访。
消息传得很快,“谢大人到底什么时候离世”的议论传遍大街小巷,甚至地下赌庄都在下注谢大人到底是死是活,是十日内离世,还是这个月内离世……
柳世宗从谢府侧门进入。
踏进岱泽楼的书室后,柳世宗取下斗篷随意搭在木架上,走到谢庭钰面前坐下。
柳世宗心情不错,夸好友真是奇招频出。
先是向外界释放自己伤重的假消息,引得暗地里的许多人都蠢蠢欲动,甚至有人急不可耐到露出了马脚。
然后是他借刺客一事,移花接木说成府里遭了贼,偷走他心心念念的宝贝。那宝贝价值连城,哪怕挨家挨户地搜,悬赏白银五千两,也要将其找回来。
“……如此一来,不仅能迷惑背后之人,扰乱他们的视线,还能让百姓配合搜查,给他们提供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不是恼怒玉京的戒严。实在高招,佩服佩服。”
柳世宗兴致勃勃地说完,余光瞥见长案一侧摆放在水盂旁的镂空松梅紫檀木桌屏,见其诗句与落款,抬手指了一下那屏面,调侃道:“我说,丢宝贝一事儿,不会是棠姑娘给你出的奇招吧?”
谢庭钰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神情落寞地笑了一下,说:“正是。”
柳世宗低头喝了一口温酒。“是了,棠姑娘如今还好吗?那晚你出了事,她深受打击,在屋里空坐到天明,一回到谢府就发烧了。是山燕照顾的她。听山燕说,她昏睡的时候一直在梦里哭。三天左右烧才退了。”
谢庭钰怔怔地看他,如鲠在喉:“有这一回事?”
“是啊。”柳世宗点头,奇怪地看他,“她没跟你说吗?”
“没有……”
谢庭钰的大拇指指腹重重按在手掌里的桃木无事牌面上的刻字,一前一后地摩挲着。
新鲜的刻字,尽管已经做了打磨处理,撇捺折弯钩的位置依旧是带着点锋利的。
温软的指腹按压上去,摩挲中会有一阵阵钝感的轻刺痛意传到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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