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晏思绪本就已涣散如絮,殿内残香更搅得他神识昏沉,竟未能第一时间对银面男子的杀招作出反应。
直至冷风扑面而至,他方猝然回神,下意识提剑格挡,内息却再度一滞,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背脊重重撞上殿柱!
喉间腥甜翻涌,他再提不起半分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再度袭来——
濒死的压迫感从未如此清晰。
心底涌上的,却并非恐惧,而是……蚀骨的不甘。
无数个神态各异、却皆属于同一人的身影在脑海中交错浮现。
时卿……
他说的……可是真的?
你是当真……想要我死吗?
谢九晏忽地阖上了双眼。
他不再去想,纵有万千个证据指向她,但,他依旧不相信,她会对他如此。
只可惜……他再无缘亲口问个明白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暗红身影如惊鸿裂空,剑锋挟凛冽罡风直贯而入,悍然截向银面男子!
气浪轰然炸开!男子瞬息收势,疾退数丈,堪堪避过了那道寒光!
烟尘弥漫中,银面下的目光愕然抬起,落定在那道蓦然出现的红影上,竟是微微一滞。
红影在谢九晏身前站定,正是时卿。
她气息微乱,脸色苍白似雪,步伐落地时甚至有些不稳,周身气势却依旧沉凝如岳,剑锋凛然抬起,正正指向男子。
谢九晏怔怔地望着眼前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身影,紧绷欲断的心弦骤然一松,几乎脱力。
是她,她来了……他就知道!
她不会抛下他,如往日千百次那般,永远会在他最危急的时候出现……
——这样的她,又怎么会是那个人所说的那样!
想到这里,谢九晏喉头滚动,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喃出声:“时……卿……”
时卿被这声低唤惊动,迅速侧首望向谢九晏。
目光触及他因力竭和毒香微微颤抖的身躯时,她下意识探手将他扶住,眉头微蹙:“伤得如何?”
声线微哑,却仍是她一贯的沉静。
谢九晏怔然抬眸,迎上她的视线——那眼神有关切、有探询,唯独没有心虚与闪躲。
一种从未有过的、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委屈和酸楚蓦地涌上喉头,让他几乎想不顾一切倚靠过去,又被残存的骄傲生生压下。
他抿紧薄唇,转首望向银面男子,强撑着抽回手臂,挺直脊背:“我没事。”
时卿收了手,这才环视殿内惨状,眼底惊骇一闪而过,几是下意识地转身看向了银面男子。
四目相对的一瞬,那双总是映着明澈光芒的眼眸,眸光倏然一滞。
“时护法。”
男子似也从方才惊变中回神,气息倏然内敛,指尖漫不经心拂过冰凉的银面边缘,语气带着若有似无的喟叹:“……倒是来得不巧。”
这话说得语焉不详,却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暗示,让谢九晏气息一瞬冷凝,从齿缝里挤出冰冷的命令——
“时卿,杀了他!”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时卿却并未如往常般即刻出手,她的目光自谢沉僵冷的尸身掠过,最终长久凝于男子身上。
谢九晏被她挡在身后,看不清她的神情,却敏锐地察觉出她的迟疑。
就在他不明蹙眉之际,时卿身影倏动,袖中寒芒再现,带着决绝的杀意直刺男子要害!
男子反应亦是快极,玄袖鼓荡,身法诡谲地飘忽而过,险险避开了这夺命一击!
不过瞬息,两道身影已缠斗在一处,剑光掌影交错,劲风四溢,将周遭残存的血雾搅得愈发浑浊。
谢九晏扶着断裂的殿柱,竭力压制着体内肆虐的毒息,却一刻不敢错缺地紧盯战局。
但渐渐的,他原本因为时卿的出现而亮起的眸光,一点一点冷却下去,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暗沉。
他忽而闭了闭眼,旋即强撑着握紧掌中长剑,虚浮的步伐微动。
亦是此时,时卿一剑刺出,以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直刺银面男子心口!
男子眼底掠过一抹暗色,似已避无可避!
谢九晏顿住动作,死死盯住了二人的身影。
然而……预想中穿心而过的一幕,并未发生。
在剑锋触及男子衣袍的刹那,时卿的手腕几不可察地一滞,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仿佛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幽光。
随后,剑锋倏然偏转,她收势翻腕,竟在毫厘之间化刺为掌,一记沉重狠厉的掌风猛然击出!
“砰!”
那一掌结结实实印在男子肩头,将他整个人打得倒飞出去,方向不偏不倚,对着的……恰是空无一人的殿门!
男子闷哼一声,于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足尖堪堪点在门槛之上,他捂住剧痛的肩胛,猛地抬首——
银面之下的眼眸,越过尸山血海,直直看向殿内持剑而立的时卿,清晰地浮出一抹未来得及掩饰的惊疑!
但也只是一瞬,他迅速转身,侧首朝谢九晏投来一眼,玄色衣袂如夜鸦展翅,瞬息便掠出殿外,彻底融入了浓稠的夜色。
时卿仍保持着出掌的姿势,方才那强行收势变招亦令她气血翻腾,她握剑的手轻颤着紧了紧,又不动声色地压下了喉间的腥甜。
许久,她终于调匀气息,深深望了一眼男子消失的方向,旋即转身欲查看谢九晏的伤势。
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一道冷寂至极的目光。
谢九晏依旧倚着殿柱,脸上血色褪尽,竟似比她还要苍白几分,而那双赤红的眼眸里,翻涌着她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恨意。
时卿微微一怔,指节不由自主地蜷起。
谢九晏……你……
谢九晏的目光死死钉在时卿身上,不再是劫后余生的依恋,而是一种……摇摇欲坠的信任轰然倾塌后,沉淀下来的、足以冻结骨髓的冰冷与绝望。
他看得分明。
时卿的用剑习惯,他太过了解,可是此时,他竟宁愿不要这一份了解。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就此自欺欺人下去?
他就能假装不知道,在那看似激烈的交锋中,时卿对待那名男子,自始至终未曾流露过半分真正的杀意。
她每一剑都凌厉非常,却总是差之毫厘;银面人每次闪避都险之又险,却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化险为夷。
就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码。
就连最后那唯一伤到男子的一掌,力道虽沉,却并非为了诛杀,而是……将其逼出殿中。
如此明显的疏漏,绝不该出现在身经百战的时卿身上,唯一的解释,只剩下一个。
时卿是在刻意留手。
可是……为什么呢?
时卿,你为何,要放过一个素未谋面、却在魔宫犯下滔天杀孽的凶手?
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窒息,无数碎片在谢九晏混乱的识海中疯狂翻搅——
银面人缓缓轻吐的“交易”二字,时卿初见他时的惊疑与犹豫,以及……那人离去前,最后投来心照不宣的目光。
谢九晏极力压抑着喘息,他想要攥住时卿,逼迫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想问她为何现在才出现,为什么要放走那个凶手,又到底和那人做了什么交易!
他更想问的是,时卿,你是否……真的想过要杀我?
可所有诘问涌至嘴边,却化作喉间一口腥甜,被他死死咬碎在齿间,狠狠咽回喉中。
他不敢问。
他怕一旦掀开这层看似平静的帷幕,她面上仿似全无作假的关切便会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内里最真实的情绪。
更怕……那柄曾无数次护卫在他身前的剑,会毫不犹豫地调转锋芒,亲自了结他这不识好歹的……累赘。
方才那男子掌风袭面、濒临死亡的瞬间,他只觉得不甘,可若结局终是死在她剑下……
谢九晏心底忽然生出一种怨恨,为何时卿偏偏要救他,为什么不让他在那一刻死去,不是更好吗?
至少……他仍可以幻想那人的话真的只是谎言,而不必亲身体验此刻这噬心蚀骨、几乎将魂魄寸寸凌迟的绝望。
殿内死寂如墓,又或者,本就已称得上是坟墓。
浓稠的血腥气如同实质的粘浆,将谢九晏困锁其中,唯余心底撕裂般的痛楚,无声蔓延着。
猩红的视野里,只有时卿的身影是唯一清晰的存在。
那袭劲装被血与尘染得斑驳,她面色亦有些发白,却依旧担忧地望着他,似乎不解于他的颤抖,她下意识向他走近一步,抬手欲扶。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及谢九晏手臂的刹那,他却如同被烈焰灼伤,猛地向后踉跄一步,硬生生避开了那带着安抚意味的触碰!
毫不犹豫的闪躲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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