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九晏捧着那枚布满裂痕的银铃,眼前的晦暗倏然褪去,渐渐浮起一抹带着生涩温度的暖光。
……
老树稀疏的枝叶筛下斑驳的光影,少女风尘仆仆地踏入殿中,衣摆沾染着些许尘灰,脸上却不见半分疲惫,明澈如昔。
她步履带风,几步走近,而他故作未觉地翻过一页书,却在长久未闻她出声时,终于忍不住悄悄抬眼。
四目相接的刹那,她仿佛早有预料般偏过头,唇角勾起一丝戏谑的弧度。
他顿时气恼,作势欲转开视线,她却眼疾手快拉住了他袖口,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随即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一物。
“喏,给你的。”
他低眸,见她掌心静静躺着一枚小巧玲珑的银铃,铃身打磨得光滑圆润,在日光下流转温润光泽。
而她唇角轻扬,做了个轻轻摇晃的手势,眉眼弯弯:“以后少主若有吩咐,只消摇摇它,我听见了,自会赶来。”
他蹙紧眉头,狐疑地瞥了眼那银铃,脱口而出:“……此物附了法术?”
否则,若隔着千山万水,她又怎么听得到?
时卿挑眉,随即坦然地摇了摇头,语气轻松而自然:“没有啊。”
果然……又是诳他。
他眼底浮现出抹被戏弄的恼怒,而她却已将铃铛塞进他手中,理所当然地补了一句:“反正……我总会在少主身边啊,自然是听得见的。”
——总会在他身边。
手中那小小的铃铛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灼炭,一股滚烫的热浪猛地窜上谢九晏耳根!
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狼狈,他几乎是立刻板起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般,不自然地绷紧声音:“……幼稚!谁要寻你,无聊!”
嘴上这般说着,身体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不自觉将那枚犹带她体温的小银铃攥紧。
而时卿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却也只是挑了挑眉,习惯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便去忙别的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谢九晏僵直的身体才微微放松,缓缓摊开掌心,小巧的银铃静卧其中。
他飞快地扫视四周,确认无人后,才小心翼翼地将它藏进贴身衣襟的最里层,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如同藏起一个滚烫的、只属于他的秘密。
……
银铃被毁,亦是一个无甚特别的白日。
枯败的密林深处,刺鼻的血腥味混杂着腐叶的气息,黏腻地糊在口鼻间。
谢九晏半跪在地,背靠冰冷石壁剧烈喘息,玄衣被血汗浸透,湿黏地紧贴肌肤,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目眦欲裂地死死钉在身前那道身影上。
时卿以残存气力将长剑刺入最后一名魔兵心口,身形晃了晃,踉跄站稳,却猛地呛咳出一大口暗红的血沫。
几点猩红溅落胸前衣襟,晕开一片更深的湿迹。
“为……什么?!”
见状,谢九晏唇瓣剧颤,喉间滚出困兽般的嘶鸣。
他挣扎着想扑过去,却被腿上深可见骨的伤拖累,狼狈地摔进泥泞之中!
“为什么不让我死?!你不是恨我吗?!看着我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追得东躲西藏……你很痛快,是不是?!”
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方才那人偷袭时,他觉察到了——他是故意不躲的。
他只想结束这一切,只是死就可以,多简单啊……
可她明明已被他有意支开,却偏又赶了回来,甚至以身相替,用后心硬生生承下那狠戾一击!
那一刻,看着她唇边淌落的血,他恨不得杀了在场所有的人,可是早已成为负累的双腿却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又一次为他陷入血战。
他又活了下来,在她新添的累累伤痕之上。
谢九晏几乎要疯了,他已经不知自己在吼些什么,只是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嘶喊——
“时卿……你放过我吧,我已经不是少主了,你没必要再管我的死活,算我求你……你走……你走行不行?!”
走吧,就让他死在这里,不要被他拖累,也不要再为他负伤了……
时卿的脸色苍白如纸,却只是抬手抹去唇边血迹,迎上他疯狂绝望的目光,语调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
“可我还是护法,在我死之前……你不能死。”
又是……所谓的职责。
谢九晏看着她眼中那份近乎偏执的坚定,只觉得一股灭顶的荒谬感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呵……哈哈!”
绝望的狂笑自他喉间迸发,裹挟着无尽的悲怆与自嘲,在死寂的林间回荡,宛如夜枭泣血。
他再也无法忍受,猛地反手死死攥住她欲扶自己起来的手腕,声音尖利得刺耳:“好一个恪尽职守的时护法!”
“可你若真对谢沉情深义重至此……”
他赤红的眼眸死死盯着她,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只想刺穿她此刻的平静:“——那他……又怎么会死?!”
时卿的指尖骤然僵住。
而谢九晏亦在颤抖。
这些,并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没有人知道,他用了何等气力才强压住那几乎冲破喉咙的卑微乞求,不去拽住她的衣角,只求她一句,哪怕是骗他——
说她留在他身边,不是为了任何人,只是他。
只是……谢九晏。
那样,即便要如蝼蚁般在泥泞中匍匐,他也能寻得一丝支撑下去的借口。
窒息般的死寂中,时卿终于抬起眼,迎上他那快要支撑不住乖戾的目光。
她眼底清晰地映着他破败的模样,亦极轻地掠过一抹挣扎,那一瞬,他几乎以为,她终于要说出些什么。
可最后,她终究只是闭了闭眼,低声道:“抱歉……”
谢九晏眼底的光亮都在那一刻被尽数抽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芜。
他猛地抬起另一只空垂的手,指尖带着种自毁般的决绝,狠狠探向自己颈间!
那里,隔着衣料,还紧贴着一枚小小的、冰凉的硬物——那个自她赠出后,他便从未取下的银铃。
既然她连一句解释都不屑给予……
既然她眼里只有谢沉的责任……
那这承载着所谓“承诺”的信物,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谢九晏一把扯下那枚银铃,粗糙的细绳瞬间在颈侧勒出一道刺目红痕,却浑然不觉。
“带着你假惺惺的好意,滚!”
伴随着一道口不择言的低吼,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枚曾在他心口藏了无数日夜,被他数次悄然摇动过的银铃,狠狠摔向坚硬冰冷的石面!
“叮——!”
清脆到刺耳的碎裂声炸响,无数细小的银光四溅开来,如同骤然碎裂的星辰,散落于凌乱污浊的枯叶泥泞之间。
谢九晏颤抖着蜷紧手指,这瞬间的爆发并未带来丝毫松释,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呆滞和空茫。
仿佛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随着这声脆响,彻底从他生命里剥离了。
时卿缓缓地低下头,随后,一点点将手自他掌心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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