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砸在义庄的瓦檐上,发出令人窒息的密集声响。雨水在破了洞的屋檐下倾落,在泥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混着泥土,变成浑浊的泥浆。
风裹挟着潮气卷入,烛火在这潮湿的风中挣扎跳跃,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母亲躺在草席上的脸显得更加灰败,那张曾经温柔含笑的脸,如今僵硬如石。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线香也盖不住的腐朽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母亲被匕首刺穿,又被推入枯井后,身上血的味道。
沈知意跪在潮湿冰冷的泥地上,单薄的麻衣早已被湿气浸透,紧贴在身上。
她指尖拂过娘亲鬓角的一缕白发,触手是僵硬的冰冷。
她喉头堵得发疼,眼睛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
手上的银簪已握了多时,直到锋利的簪头刺痛了指尖。她定了定神,屏住呼吸,小心拨开母亲胸前的衣襟。
烛火跳动,在墙上投下她专注的剪影。
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出现在母亲心口处,边缘整齐,深及心脏。伤口周围的衣物被血液浸透后又干涸,呈现出暗褐色。
沈知意的手微微颤抖,银簪尖端轻轻探入伤口,感受着刀口的走向和深度。
“刀锋自左上方斜刺入心……”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声自语着验尸结果,“凶手比娘亲高,右手持刀……”
就着昏黄的烛火,她仔细检查伤口边缘,发现伤口并不平整。
不是普通的匕首,刀身上极有可能有特殊纹路。
她继续检查母亲的双手,在指甲缝里发现了红褐色的泥土颗粒,手腕上还有一圈淡淡的淤青,形状像是被人用力抓握留下的。
“娘……”沈知意低唤一声,再难克制内心的悲怆。她额头抵在冰冷的席沿上,肩膀无声地抽动,涕泪横流。
不是意外!绝不是意外!母亲是被人害死的!
记忆如刀,一下下剜着她的心。
昨晚入睡前,母亲还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发,说明天会去早市,一早给她带她最爱的桂花糕。
可早上醒来,等来的不是桂花糕,是母亲丢失在井边的一只鞋和一具跌落枯井、血肉模糊的尸骨。
“若是女儿晚上睡得警醒些,若是女儿能早点发现……若是女儿验尸的技艺再高超些……”
沈知意痛苦地匐倒在娘亲身旁。
她是仵作之女,仵作这一技艺就来自她的母亲,如今却要用母亲传授的技艺去检验母亲的遗体,何其悲哀!
门外,是哗啦啦的雨声,伴着她悲怆的哭泣。
骤然,靴子粗暴践踏泥水的声音由远及近,随后,砰的一下,有人撞开了义庄的大门。
冷风和更大的雨水气猛地灌入室内,蜡烛摇晃,却□□地不肯熄灭。
沈知意含泪的眸子定睛去看,只见一个身穿管家服的男子站在门口,身旁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健仆。
他迈入室内,一股混杂着霉味、湿气和死亡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管家周福当即皱眉,嫌恶地用帕子捂住口鼻,皱眉拧成了疙瘩,这腌臜的地方!
他掏出丝帕捂住口鼻,仿佛吸入一丝这里的空气都是玷污了他。
目光扫过覆盖席子的尸身,周福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般阴冷潮湿的停尸房,侯爷带着他去城南寻一个人。
那时,沈墨康刚承袭爵位,奉命查一桩官员暴毙案,荣国公却让他来城外寻一名女仵作,声称只有她能断真假,让死人开口说话。
侯爷半信半疑之下,前去寻人,然后在停尸房看见了正在验尸的苏婉娘。
周福至今记得,那女子一身素白麻衣,发间只一支木钗,可当她抬眸,那双眼,清冷如霜。她指尖沾着尸身上沾染的青黑色血迹,却仍从容不迫整理刀具。
她看了眼早已看呆了的侯爷,开口便道出了侯爷的来意。
侯爷惊诧之下,脱口而出求她帮忙,完全忘了初来时的怀疑。
这女子周身的沉静有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苏婉娘随后便答应了。
帮忙验尸、寻找凶手,案子也顺利归档,结案告破。
侯爷向来厌恶低贱的女子,可对苏婉娘却破了例,哪怕只是暂时,这种眷宠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侯爷栽进去了。
放着刚承袭的爵位和府中一大摊的事务不管,几乎日日缠着苏婉娘。
周福记得清晰,那日,苏婉娘在验完一具腐尸后,净了手,对着来得勤快的侯爷松了口,说出了“承蒙侯爷不弃”这句话。
侯爷为她置了宅院,不准她再碰尸首。她便日日抚琴,从前那双摆弄尸体的手,如今带着淡淡的苍术气味,琴声更是声如其人,清越如泉。
但侯爷到底是侯爷,怎会为一个外室女一直驻足。
渐渐地,也便来得不怎么勤了。
当时,不知怎么的,侯爷的未婚妻英国公府的小姐,听闻了苏婉娘这个人的存在,非要去宅院找她麻烦,结果却看到苏婉娘在院中解剖刚被人毒死的小雀,当场吓得尖叫出府,失了颜面。
失了颜面的小姐开始专找苏婉娘的不快。
后来侯爷大婚,小姐变成了侯府的女主人,而苏婉娘被逐出宅院。
周福奉命去送银两,却看见苏婉娘跪在雨里,怀中紧紧抱着她的仵作刀具。她没要银子,只是把头往地上磕,求他放过已显怀成型的孩子,不要告诉侯爷,这个孩子的存在。
周福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只吞了银子,瞒下了这件事。
眸光再看向潦草裹着草席的尸身。
“晦气!”周福啐了一口,不知是在骂义庄,还是在骂当年心软的自己,随后看向跪在苏婉娘身前的少女。
少女粗糙的麻衣下,是跟当年婉娘如出一辙的身形,只是那双眼睛,周福心头一跳,倔强、隐忍,竟和侯爷年轻时一模一样。
可长得再像又如何?“沈知意?”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恍若恩赐,“侯爷有令,命你即刻回府认祖归宗!”
沈知意一怔,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侯爷?”
周福用帕子掸了掸不存在的灰尘,显然不想在这污秽之地多费口舌,更不想对一个外室女解释过多,敷衍道:“你母亲是多年前失宠被逐出府的下人。”他说着,瞥了眼供桌上简陋的木牌,心想,苏婉娘倒是至死都未曾说出孩子生父是谁,若不是侯爷上月整理旧物时翻出了那方绣着并蒂莲的帕子,又拿他来问话,还险些连累了他。
“侯爷仁厚,念及旧情。这才允她生下你,已是天大的恩赐!”他口中的“永安侯爷”,正是当朝显赫的永安侯沈墨康,手握实权,深得圣眷,是一方煊赫的存在。可他这番话,轻飘飘如柳絮般,轻易便揭过了沈知意母女十几年的挣扎与苦楚。
沈知意惶惶然,那个母亲至死都讳莫如深,永不曾提起的父亲,竟是这样一位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永安侯爷!
巨大的身份落差,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被命运嘲弄的荒谬感。她低头看向母亲僵硬的面容,突然明白了母亲从前眼中总带着的哀伤从何而来。
眼见沈知意愕然地忘了哭泣,周福眼中划过果然如此的不屑,这没见过世面的野丫头,怕是在听到“侯府”二字时就吓傻了。他催促道:“走吧!别让侯爷久等。”
“我娘尚未入土……”她声音嘶哑的厉害,“你走吧!”她下意识拒绝,只想守着母亲最后一程。
周福一声嗤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你娘?哼,说到底也曾是侯府的人。虽被逐出,侯府念及旧情,自会安排她的后事,你无需顾虑。”他刻意加重了“念及旧情”和“安排后事”八个字,仿佛这已是侯府天大的恩典,沈知意母女理当感恩戴德。
沈知意本不欲搭理他,但他提到了母亲的后事:“怎么安排?”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管家周福语气淡漠,带着规劝的口吻:“你乖乖听话,侯府自会安排厚葬,全了这点体面。至于她的案子……”他顿了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侯爷早就派人问过了,卷宗早已归档,仵作也已验明,失足落井,板上钉钉的事!”
“失足”两个字像是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恶意和轻蔑,狠狠烫在沈知意心上。沈知意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柔嫩的皮肤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见沈知意没个反应,管家失了耐心:“赶紧!”他朝身后的健仆一挥手。
两个健仆立刻上前,一左一右,铁钳般的手架住沈知意单薄的身子。白色的孝服上立时粘上了雨水和脏污。她像一个没有分量的破布麻袋,被粗暴地拖离了地面,拖离了娘亲身边。沈知意剧烈挣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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