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明娆不太喜欢梧桐村,甚至可以用“憎恨”这两个字形容。
当然了,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谁会对这种地方生出眷恋,又不是受虐狂。
无论是作为不被爱的女儿出生,注定成为只能给男丁换彩礼的丫头片子,或是八岁之前被奴役,父母活着的时候没赶上一天好日子不说,后来父母死了,无依无靠的小女孩更难捱,即便再有主见,毕竟年纪摆在这,谁都想做做她的主。
古书有云,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一点也没说错。
并不是以偏概全,而是再没有更好的词来形容梧桐村这个“大家庭”了。
——那位恶贯满盈的赵铁柱,本来是邻居准备介绍给明娆的夫婿。
其一,她长得很漂亮,能够换取更高的礼金。
村中想把她“卖”掉,或者想“买”她的人,不在少数。
其二,她没有父母,谁得到就是谁的。
明娆的邻居,收养张桐桐的亲戚,老早就打了这么个歹毒的念头,甚至因为有桐桐这层关系,请他们帮忙牵线的人亦不在少数。
赵铁柱家就是其中之一。
赵铁柱丧良心事做多糟了报应,没两年活头,家里迫不及待给他娶个媳妇冲喜,不曾想那段时间谁也找不到明娆,且连任何踪迹都没有,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着急的恶霸与高额的礼金,过早夸下的海口就像三座大山,压的邻居没有办法,只好把家里唯一的女孩送去顶包。
——反正她们经常在一起玩,外人不一定能分清哪个是明娆。
而另一头,赵家欢欢喜喜买回个媳妇,当然好吃好喝供着哄着,张罗着不日成亲。
明娆就是这个时候回来的。
像平静的湖水里突然被丢进一枚石子,涟漪一圈一圈荡进每个人心里,表面能归于平静,其实深处早就埋下了祸端。
花了大价钱但被欺骗的赵家能愿意吗?
体会到爱但要被抢走的张桐桐能愿意吗?
明娆明明什么都没做,仅是像从前那样出趟门的功夫,一回来天变了,所有过错都莫名其妙加之在她身上,她能愿意吗?
谁也不愿意,可必须要有人先让步。
所以这场闹剧以明娆“身死”结尾,从此以后,他们二人如何,与她再无干系。
—
再说明娆落水之后,濒死之前,被路过的好心人捞了上来。
“原来地狱里也有光亮么……”
“这位姑娘,可还好吗?”
当头的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还是听到身旁传来人声才知道自己被救了。
循声望去,那人年纪不大,很是清瘦,白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这样的打扮她在外面见过很多,约莫是哪个门派的小道士,出来执行任务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梧桐山会出现道士。
只是这道士与平日见的还略有不同,此人面上覆着三指宽的白绫,左手拿一盲杖,右手还托了个罗盘,像是指路的。
……这真的能找对吗?
不等疑惑,对方先说话了。
“请问姑娘,这里是苍翠山吗?”
……就说吧,他找不对。
明娆摇摇头,又想起来对方看不见,嘶哑着嗓子道:“不是,这里叫梧桐山,苍翠山在东边。”
小道人一拍脑袋:“啊,又错了……多谢姑娘告知。”
“你救了我,我还没谢,怎么你先谢上了。”
“若非姑娘,我只怕还要在这梧桐山间干打转。”
他倒是通透。
“你迷路了?”
“是啊,已经第三次了。”小道人无奈一笑,掂掂手中的罗盘,“老伙计,给点力行不行。”
“你那东西不准。”明娆想到自己接下来的打算,站起身理了理衣服,道,“正好我也要去东边,看在你救我的份上,我带你去吧。”
“当真?多谢姑娘!”小道人蒙着脸看不见神色,声音明显雀跃起来。“对了,尚未自我介绍,再下宿川,星宿的宿,山川的川。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唤我明娆就是。”
一路东行。
“明娆姑娘,你是梧桐村人吗?”
“……是。”忍。
“明娆姑娘,你为何会落入水中啊?”
“失足。”再忍。
“明娆姑娘,你好厉害,这么难的路都能记住……”
“谢谢。”再再忍。
“明娆姑娘你可不可以慢些走,我跟不上。”
“明娆姑娘……”“明娆姑娘……”
明娆忍无可忍:“好了!你闭嘴,再说我就把你丢在这。”
宿川当即吓得盲杖一撇,原地立正,两指捏住嘴唇手动静音。
她气得连瞪了他几眼,又在目光触及他脸上的白绫时化成一声长吁,苦哈哈的帮他把盲杖捡回来。
“我头有点疼,你少说两句。”
“噢……那,那你小心点,别再失足了,我眼睛不方便,不能每次都及时找到你。”
明娆彻底没了脾气。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苍翠山与梧桐山说是临近,仅靠双脚也有好一段要走。
二人不眠不休走了七天,到了该分别的地方。
明娆此行目的在合欢宗,苍翠山真的只是顺路,但看他一个瞎子无论到哪都处处碰壁,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全当是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吧,何况这小瞎子心善,她一向看不得好人受蹉跎。
想通了这点,明娆头一次主动问宿川问题。
“对了,你来苍翠山干什么?”
“噢,我受人之托,把这个带给他。”宿川从衣服里翻出一个小布包展示给她看。“这是我朋友的,他托我帮忙把这个带给他的母亲。”
明娆好奇:“这是什么?”
他抖抖布袋,掉出一支素簪与一块白玉牌,以及一些包装完好的点心。
簪子是最普通的桃木簪,雕刻的手艺不甚精湛,反倒是玉牌通体更精致些,至于点心嘛……她没见过,想来是某地的特产。
怎么修真界也用人力这么朴素的方式送货,而且还是让一个瞎子……
“他为何不自己来,反而委托你一个……不甚方便的人,也太没人性了些。”
宿川并不计较,只轻描淡写道:“他来不了了。三年前,他为了护我,永远死在了妖兽爪下。”
“……抱歉,我冒犯了。”
人短短一生,唯翻不过去的只有两座大山,死别与生离。
饶是明娆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认心比村里那个杀了十年猪的屠户还要硬,一般也不会主动触碰类似话题。
两两相对,唯于沉重。
直到看见老妇人接过小包袱时亮晶晶的眼睛,这种心情才有所好转。她很热情的邀请他们进屋喝茶,小心翼翼询问儿子的近况,素来温和的宿川第一次肃了脸色,说出来的话确是——
“他很好,很受师父赏识,不过正在闭关修炼,短时间内不能被打扰,这才托我将东西带给您,他教我转告您,一切安好,勿念。”
整句话里,大概只有带东西那句是真的。
后来明娆单独问过此事:“如此骗她,不会良心不安么?”
宿川沉默良久,叹道:“这是善意的谎言。”
“修真者寿数冗长,凡人的一生也不过是我们弹指一念,有很多家庭把孩子送出去,就做好了一辈子不再见面的准备。
“与其现在告诉她,让她沉重压抑的度过这一生,不如编织一个我们都愿意相信的梦。
“当然了,即便是修真者,也会有不测的一天,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那天来临前,尽可能让自己多快乐一点。”
“比如——我的罗盘告诉我,西南方向往东三百米,有一恶霸正当街抢夺女子的财物。”
—
宿川的乐观豁达无不令明娆敬佩,可他有时候实在固执的可怕。
“阿娆,我的罗盘说,离我们三十公里以外的凤鸣山一带有凶恶妖兽作乱,距今已死伤不下百人。”
“凤鸣自有凤鸣的门派驻守,你一散修凑什么热闹。”
“可最近的门派到这也要小半天,而我们飞过去只需要一炷香时间!”
“怎么这时候你会飞了?之前到苍翠山是谁连轰带哄的让我走了七天?”
“之前我不认识路嘛,现在我认识了!”
“那你也不能去,十几个修士都拿它没办法你去有什么用。”
“我一定要去!”宿川难得与明娆认真,“阿娆,我也必须去,这是我的职责。”
“我答应你,不会让自己身处险境。”
宿川此人,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真倔起来十头牛也拉不住,明娆说不动他,最后还是由着他去了。
“啧,麻烦。”
再后来,明娆每每想起这件事,都痛恨自己怎么没再坚持一下。
你说这这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走着出去,回来却是躺着回来的。
年轻真好,倒头就睡。
第一眼,明娆以为宿川在与她玩笑。
她是有些生气的,气他玩笑还抹了满身的血,清理起来会很麻烦。
第二眼,她不忍再看。
因着他胸口破了个好大的洞,血不是他主动抹的,而是从身体里涌出来的。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有那么多血,怎么堵也堵不住。
一汩一汩的,像小喷泉一样往外涌。
染红了白衣,染红了他攥在手中的白绫,染了她满手满身,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宿川的脸,与想象中的一般温润。
绫感受到她的气息,忽地无风自动起来,在空中挥出金色的光芒,透过朦胧泪眼,勉强辨出他的遗言来。
——对于今日之结局我并不后悔,但始终欠你一句辛苦,阿娆,承蒙一路相伴,川铭记于心,今生无法报答。往后前路漫漫,愿卿从心之所向,前程似锦。
她抱着已经冰凉的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几乎哭尽了此生的泪,哭的好似天地都抛弃了她。
“不是答应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吗?”
“大骗子——”
“大骗子!!!”
—
五十年后,合欢宗迎来了他们的大师姐出关。
众人翘首等待,准备一览这个被宗主破格收为弟子的,传说中天赋极高的师姐的芳华。
修炼之人容貌永驻,一百年也不会改变什么,明娆依旧是当年那个明娆,漂亮妩媚,只是眉眼间不再似从前那般开朗。
还有个有意思的事,樊樱在看热闹的人群里一眼定位到自己张嘴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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