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时骤雨初歇,瀚京城永安街石板湿滑,淡映着惨黄天光。
新婚调唢呐喧天、气势盛大喜悦,引来了街边一道道灼热的眼光,然而,其中未有半点善意恭喜的目色,唯余难言愤懑。
新郎官唇线抿紧,眼角微扬的茶褐色眸子里、眼色孤高悠哉。一身绛红蟒服如同凝血,胯.下宛马墨色阴沉。森然行路在前,衬得队伍后方那顶颤巍巍的猩红花轿,如同被押送的货物。
何言十里红妆,这短促的队伍未给长街施上半点红彩,三岁小儿都能看出,新娘何其不受夫家与娘家待见。
不知是谁先大胆开口叱骂的,冲着那晃动的花轿,愤恨骂声竟在半刻内激烈起来:
“呸,小毒妇……”
“贪慕权势,算计钻营的杂种!”
“蛇蝎心肠!就等着挨天雷劈吧!”
咒骂如雹子般冷而痛地砸落。
“砰!”轿身剧震,似被人狠狠推搡,伴着轿夫慌乱的呼喝声斜倒地上,几乎侧翻。
这记猛击,将轿内双手反缚的女子折腾醒了。
文逍整个人重重砸在轿壁上,只觉被波及的脚踝处一阵针椎般的剧烈痛楚,火热的额角突突地跳,陌生的记忆画面,争先恐后涌入脑海——
现代牛马文逍,在留学公司为两倍加班工资猝死后,竟穿成了这大豫朝吏部侍郎府中的心机庶女,文环。
此女于今日冒名顶替、正式代长姐文椤嫁给当朝摄政王,宣许。
她无力挣了两下双手:这哪里是出嫁?分明是被五花大绑送入狼口的人质!
还未待文逍哀叹原主可怜,她很快回忆起原主替嫁、又被绑的原委。末了只能感叹一句,原主真真活该——
正如沿街百姓谩骂,原主文环意欲攀附权臣,盯准纳彩定期之后,暗中下猛药使长姐卧病、浑身红疹半月难消,无法出嫁。
而后她游说文老爷与夫人,更私自会面摄政王,以筹码诱惑、冒名顶替上位。
只不过,那至关重要的“筹码”为何,倒霉透顶的文逍却撞破脑袋也不记得了。
原主替嫁计成,未料到昨日大婚前日,摄政王朝堂之上竟被揭露“通敌篡诏”之罪、一夜之间停职待查,几乎身败名裂。
这原主呢,竟于夜中携细软私逃、当众被抓。在闹市之中,她竟拼命叫喊自己顶替出嫁的真相,遭百姓唾弃围攻,挣扎扭打时她崴了脚又磕了脑袋,灵魂出窍……
叫文逍这累死的无辜牛马穿了进来。
火红的轿帘被一只白手粗暴扯开,半张文弱读书人的怒脸狰狞探入,颇具正义感地尖声叫道:“滚出来,毒妇!”
外间野蛮的暴力正被民愤推举到最高潮,文逍手上拼力挣着绑绳,堪堪侧头避开了被投入轿子的烂鸡蛋。清寒裹挟着恶臭涌入鼻腔,她心中哀鸣:
老天,你要是对我尚存良心,就让我回去当牛马吧……
我累死案牍赚的钱还没来得及花啊……!
风卷帘动,她遥遥望见马上新郎冷峻挺立的背影,也想明白了一些事:
摄政王虽暂时失势,然余威犹存,百姓无人敢直面其锋,故将所有怨毒尽泄于她这“恶名昭彰”的新妇。而其中,少不了他的默许纵容。
摄政王,厌恶他的这位新娘。
文逍领教着比当牛马更惨的封建强权压迫,也吃到了原主折腾作恶的恶果,她拉下脸呵呵苦笑一声,手上扯得生疼还未脱开,侧头避开了不知第几片烂菜叶,又一脚蹬开那疯癫书生的抓扯:
小时也不是没跟同学打过架,此刻孤立无援,只能靠自己少受点罪了。
轿子被人扶正,文逍方解脱了绳中两手、挡开唾沫星子时,忽见自己腕子上晃荡的金手环,一忽儿恍神,热泪盈眶——这不受待见的庶女出嫁,也戴着自己前世当十年牛马都挣不来的大金镯子,金灿灿、沉甸甸,我这是好命!好命啊!
“攀附权势,财迷心窍!”书生喷道。
那唾沫有股臭味儿,她恼得不禁回嘴:“财迷心窍干卿何事!我与你无冤无仇!”
“大家瞧瞧!这刻薄寡恩不知悔改的小毒妇!正好与那佞贼凑做一对,等着挨雷轰!”书生又是一阵狂喷。
她见这书生骂得疯魔,倒相信他并非被谁收买,而是发挥着读书人纯粹的、未经社会毒打的真情实感。
正在此时,马蹄声乍起,一道冷如冰刃的声音破空而来:“妄议本王。找死。”
窗口寒光骤闪。
刺目血线从面前书生手臂处喷射而出,瞬间涌作壮观血花、扑面溅来文逍前襟和侧脸上,骇了她一个激灵。
众人哗然退避,那书生捂着手臂惨叫着滚倒在地,很快因失血晕厥。
四下弥漫一片死寂。
颊侧血液滚烫粘腻,文逍摸着血僵住了,清楚知道他发怒并非维护自己,而是不容旁人辱他清名。
这般想着,抬眸见面前一身喜服的男人同样眉睫衣襟染血,转脸向自己瞧过来。
黄昏夕照将其面容分割得半明半暗,鼻梁被光影强调得高挺精致,若象牙雕的优美琴键。
一双湿润的眼上,纤长眼睫眨了眨,阴影如蝶翼翩然洒落,这奸臣,有双形态漂亮的狗狗眼,竟美得脆弱无常……
可此时,血色与刀光点染那俊逸玉白的五官,浓黑睫尖有血珠滴落,茶褐眸中渗入一点残阳,观之狠辣,妖异慑人。
他扯唇,勾起个讥诮的弧度。
低而柔的冷声里虽含笑意,可狠戾杀气分明展露无遗:“此时倒是有几分胆色了?怕是演技拙劣,配不上你工于心计之名。”
文逍心头发冷,由着他的嘲讽为线索,突然想起原主似乎有见血就晕的毛病,虽不知真假,可在重议婚事的家宴上,原主的确以晕血卖弄柔弱,故意倒在这位大奸臣怀中。
那时,原主靠近他耳边、悄语了他无法拒绝的“筹码”。
文逍趁着回忆绞了绞脑汁,脑海中竟真蹦出几个新字眼——“令堂”、“下落”……
原主竟知晓摄政王失踪母亲的下落?还是为替嫁而行的欺骗?
她深呼吸,脑海空茫,没有回忆起更多关键词。
宣许居高临下,垂眸睨着她,仿佛看的不是新婚妻子,而是一团秽物。
此时的她表演晕血也是错,不演也是错。
“妾受惊惶恐,实不明大人何意。”她强捺声音的颤抖说罢,旋即缩回轿中,落下车帘。
兀自战栗等待半晌,才听那马蹄声重向队前一路响去。
摄政王府朱门高耸,本是辉煌气派,此时却透着一股森然死气:
大婚之日却无宾客笑语迎门,唯有御龙营卫金甲士,林立阖府内外、形同监视。
喜婆无言、战战兢兢来扶她下轿,浑浊的眼睛惶然四顾,面上白粉几乎因颤抖簌簌抖落。
文逍顾不上去捡轿中跌落的团扇遮面,她脚踝肿胀刺痛难忍,迎着一众卫兵无言而冰冷的凝视,踉跄了一下又一下,对喜婆小声道:“且慢……我,我脚扭了。”
宣许那厢已翻身下马,目光如炬,暮色里袍角暗红翻飞地大步走来。
他褐眸淬火般一时目光滚沸,伸手来攥住她手腕,掌心烫热、力坚如镣。
这般不容分说扯着她向喜堂走去,口中却是在对那些目不转睛的侍卫说话:
“本王竟不知,自己新入门的侧妃是什么绝色?内人如此面貌污浊之态,也值得尔等御龙营卫对他人新妇目眩神摇,失仪至此?”
文逍大翻白眼,心道他莫不是属蛇的,舌根子都浸着毒。
“等等,大人、王爷,容我换身衣裳……”她试图挣扎,抬手擦拭脸上、脖颈处黏腻瘆人的血污。
宣许理也不理,待避开众目他猛地停步,眼神狠厉地俯视她:“更衣?”他笑,声音压得极低,却又是一句讽语:“你不是急不可待要嫁与本王么?何必多此一举。便如你所愿,即刻拜堂!”
文逍这边又是几个一拐一瘸的大跳步,连连趔趄,气得恨不得低头咬他一口:
虽说原主是挺活该,但,天理何在?一切罪报竟尽落于我这苦命社畜之身,我岂非冤大头吗!
男人盖因朝堂变故、被原主以筹码要挟,事业爱情双失意、气极了:
他失却稳重,将她掐着腰一把举过火盆,又拖拽着她直入喜堂。
堂内空荡阴暗,满缀的红艳喜色竟填几分诡异萧索,红烛高高地冒着黄焰,烛光映着寥寥几个面无表情的男女傧相和侍卫。
这宣许自由失恃,父亲七年前离世,高堂上仅列灵位,一丝生气也无。
“一拜天地!”司仪声音干巴。
宣许猛地来按她的肩膀,那力道有武人之刚,文逍此身弱不禁风、纸片一样单薄,被直接推跪在面前的蒲团上,撑地俯身如同行礼。
他在上嗤道:“你倒真急不可耐。”
文逍才不管他这内心阴暗、怒火爆发的黑化怪,又偷偷滚了个白眼,心说若论大奸大恶,原主真比不上佞贼万分之一。
她自顾揉揉脚上肿胀处:这般跪姿,伤处倒轻松些。
概因府中戒严,一切刀械火具、乃至仆役行动皆受御龙营监管,婚礼极其潦草。前厅未设喜宴,礼成后亦未行结发、合卺之礼。
文逍也终被放去洗浴更衣了。
氤氲的热气中,她转过两道华丽屏风,见四下无人,迫不及待褪去污衣。
她没有古人坐浴的习惯,只扯过水瓢舀水冲淋,暖意稍驱这一路渗入背脊的惊惧与寒意。
正细细琢磨、那工艺品似的生漆澡盆用的是不是名贵香柏时,忽闻浴房门吱嘎声。
一道女子细瘦身影映于屏风之上,低声轻唤带着哭腔:“小姐?他们方才放人,樨香来迟了。婢伺候您……不,侧夫人入浴……”
文逍一惊,忙道:“不必不必!”
面带泪痕的樨香却已转走入内,见文逍坐在小凳上、她神情微愕:“天色已黑,侧夫人怎还未入浴?王爷在寝屋候了半刻,方才问起夫人了……”
文逍掩住身体,从善如流地迈入浴桶中:“我即刻便好,你在外间等候罢。”
话音未落,外间忽起喧哗声,似有小厮丫鬟争辩:“此乃摄政王府邸!如今大喜之日,竟连两个丫鬟出入都要受掣肘?侧夫人脚踝不慎扭伤,尔等竟不通融半分,岂是待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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