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晨铎也看去,“那便来一曲《暗室逢灯》。”
“是何人所谱?”
“臣故友祝遗温所作。”
沈磐若有所想,“前朝阎文忠公二次南巡,北上途径苏州曾有‘逢花不折’的美谈,这趣闻里的‘花’就是一位名叫‘朱遗温’的琴师的徒弟,只是不知这位‘朱遗温’与先生的旧友可有什么关系?”
宁晨铎拨弦,“他们是同一人。”
琴歌已起,气脉通畅,断无中道叫停的道理,沈磐安坐,与张永一静赏此曲中意。
暗室逢灯,绝渡逢舟,多么值得高兴的场景。
沈磐心思不巧,于琴上更了然无意,但宁晨铎的怅然惋惜意直如水上风过、天中云熄,便是张永一这样的行伍之人都听得五内俱撼,何况沈磐。
宁晨铎按灭余音,“因为一些往事,他改姓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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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你究竟有什么事情。”
行至马车旁,张永一这才小心地将怀中信笺交到沈磐手上。
这封信沾着张永一的体温,还是热的。
“何意?”
“劳公主将此信转呈给太子,性命攸关,臣恳求公主相助。”
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沈磐手上多了件东西,心里却少了点什么。
“好,若有回复,自有长缨卫找你。”
说罢,沈磐便褰裙上车,等她已要弓身走入车厢,就见自己的右手还搭在张永一掌上。他的手掌阔大而温暖,生着各种茧,摩挲过时只觉得又硬又劲,像是一粒石子膈在她缠紧的腰带里,让人很不舒服。
她连忙抽手,他也连忙低头。
张永一揖礼:“恭送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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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碌的日子总过得很快,张永一自宁安侯府回来,就被长公主催着各处拜年。这就是家族庞大的坏处了,直到初五戌正之时,张永一还跟着堂兄张绰在化隆街头缓辔骑马,从上家叔伯处赶场子般赶往张家祖宅。
身旁没有长辈约束,张绰终于逮住这闲散时刻,轻声询问起还在神游的张永一:“永一,我听说昨日东宫派了长缨卫到诸位宗亲府上赐礼,头一个就去的公主府,那太子可说什么别的话?”
张永一回神:“没什么,就是寻常的岁贺赐福。堂兄可还在担心裘衣藏针之案?”
“虽然没有牵连上咱家,可我思来想去,还是不能彻底放心。”
张永一说不出安慰的言语,因为他心里也横梗此事难以化解。其实昨日长缨卫主要目的是带走崖然。太子已然知道锦麟卫谋害了孙太医,但长缨卫传来的密信上说,太子也认为是因陛下忌惮孙太医掌握皇家宫闱秘事过多,又或者近来因为什么缘故触怒龙颜,陛下这才动了杀心,是不慎漏出了帝王刻薄,太子身为人子,不敢忤逆君父,但可尽力补偿。
张永一不自主叹气。
“怎么了永一?有什么烦心事?”
张永一摇头。
崖然平安抵达东宫,即刻给燕王调理起来,这是件勉强值得高兴的事。
可这样的喜悦,只能他一人独占。
张永一轻笑。
总归是好事。
“快走吧,起风了。”
张绰刚这么说,巷子另一头拐角处也有个男人这么劝了:“爷,起风了,咱们赶紧回去吧,老爷明天就要出发去长安废都,这些乐子以后再回味也不迟。”
张永一和张绰都翘首望去。就见一人牵着绳,一人大摇大摆坐在马上摇头晃脑,天色暗,周围只有那牵马仆人手中一盏风灯忽闪忽闪,他们看不清这一对主仆的面容,但声音听得格外响亮。
那男人笑道:“不急不急,爷刚卸了浊气,正要迎风纾发。”
“嘿嘿,小的没骗您吧,这处零碎嫁的滋味果真不俗吧?”
那男人回味片刻,大着舌头赞:“怎能用不俗来评价?当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妙!我道从前曹魏爱人妻,原来要的都是这些个味道,古人诚不欺我!”
两个人俱是大笑。
张永一没听明白他们的意思,但大致知道这也是种特殊的灯红酒绿,便没有多问张绰,兄弟两个沉默地放马,刚要与这两人擦身而过,又听那仆人提起:“这家真是,我瞧了这太太身边的丫头也个个销魂可怜得很,给了点银子就半推半就极尽销魂能事……”
那个主人大笑:“哈哈,山风你自个儿也是假公济私,便宜你自己来了。”
“爷您这说的什么话,小的陪爷出来,不就是要找人把爷伺候好了的吗?”仆人打了一个喷嚏,主仆两个都大笑起来。
“官大了就是不好啊,礼部的,就贪那么点供科场布置的破银子,结果就给法办了,病死刑部狱,一家上下妻女零落无养。啧啧,这隔壁长缨卫就不一样啊——”
“怎么了?长缨卫的舌根可不是你能嚼的。”
“是是是!”
张氏兄弟本已经要拐出暗巷,忽听这主仆二人扯上了长缨卫,张绰连忙勒马,张永一也连忙控缰谛听。
他们的聊天声已经很轻了,但四下万籁俱寂,张永一还是听得清清楚楚:“小的只是听说,这家人隔壁住了个长缨卫,年前就暴毙死了,结果户没销,银钱照发不误!爷您说奇不奇怪。”
“这必然是给人顶替了呢,但没想到这人还算有点良心……”
张绰见张永一神色凝重,轻声解释:“冒名顶替,常有的事,柳文正公主持朝政时曾清理过一波积户冒户,但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内阁里谁又能强干得过柳先生?大多要向时局低头、向权贵让步,这些积习恶习就又长了起来。”
想了想,张绰又道:“不过这种冒名顶替我从未见过,分一点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轶禄奉养被顶替之人的妻女,这种被人告发的风险,可没几个‘有良心’的人担负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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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鸡叫三声,霍开武一睁开眼睛,猛然想到了冒名顶替的关节,一掀开被褥,被冻得哆哆嗦嗦也够不上洗漱,套了裘衣抹了把脸,撞翻了报时伺候的婢女,丧鬼似地扎出房门。
霍府上下都收拾齐整,叔伯兄弟一大堆堵在正堂,闹哄哄的,又衣冠整齐、谈吐非凡。
霍开武一眼就看见自家老子坐在中央,顿时捡回了昨夜被娇娇们弄丢的三魂七魄,脚下抹油,赶忙又冲回了卧房收拾脸面。
要是被老子知道他昨夜逛了暗门子,今早还这么衣冠不整不知礼数地到大庭广众下丢脸,准要揍他。且他们赶着要回长安废都老家,老子气急了将他一起提溜回去到广大宗亲面前鞭笞也说不定。
等霍开武火急火燎地又赶了过来,正堂里的霍氏宗亲已经散了大半,只有自己的小叔霍轶与老子霍辄搭话。
霍辄的左眼,是早年当马前卒在战场上被方台人射瞎的。
人说,眼睛可以用来传情达意。霍辄的左眼没了,自然半分人情也留不住,但保住的右眼常年也犀利刻薄得情池干涸。今日或许是节庆离别的缘故,霍开武少见自家老子的右眼里没有憎恶痛恨,那种有些期待、有些赞肯的温和让人心惊肉跳。
“爹,小叔。”
“你脸够大,让满堂叔伯等你一个人?”
霍开武夹紧下巴,垂手往霍轶处站了站。
“大哥,别说这些了,你不是有很多话要和阿武讲吗?”
霍轶起身将霍开武拉到霍辄眼前,“你这一去长安得有一整个月,一整个月见不到阿武,你不赶紧在离别前多说几句好话?”
霍辄上上下下打量着儿子,“我和他有什么好话可说。”
“嗐,你爹面冷心热,舍不得得很。”
“你住嘴。”
霍轶不管霍辄的呵斥,拉着霍开武就笑:“阿武都长大了,你从前那种耍娃似的养儿子法不成了,你得把他当个男人看,你得放手,让他自己去闯闯看,怎么能呼来喝去还当他是黄口小儿?”
霍辄横了他们叔侄一眼。
外头老管家喊了一声,说是到时辰该准备出门。
霍轶应声出了正堂处理亲族间的人情往来,留霍辄和霍开武这对向来不对头的父子相顾无言。
或许是今天早上父子之间的气氛罕见亲近,霍开武便大着胆子拦了一拦,“爹,儿子有一事要禀告。”
霍辄显见地耐下心,静静等儿子说话。
霍开武备受鼓舞,清晰道:“儿子昨天听手下人说,长缨卫里出了冒名顶替的乱象——”
他这句话没说完,霍辄就抬手止住他的话头,“东宫的事情你别管。”
见霍辄抬腿要走,霍开武不知是猪油蒙了心还是心里本就吃满了猪油,破天荒边追边劝起了他从来一言九鼎不肯转移的父亲,“爹!这是个好机会啊!现在新春伊始,开过年陛下肯定要重整朝野,礴儿马上就要十四了——”
霍辄倏然止步。
三折雕花门外的天光打在他的脸上,投入他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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