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潮在院门外回头,见林嘉宸不紧不慢地追上来,露出一个热络的笑。
“刚才阿公在,没来得及多聊聊,”他不着痕迹地瞟一眼司潮的手,“老同学现在在哪里高就?”
她手上空空荡荡,没戴任何饰物。
司潮笑笑:“我还在读书呢。”
林嘉宸挑眉,有些意外:“研究生?博士?”
“研究生。”
“哪个学校?”
“南加大。”
“还行,”林嘉宸看上去很满意,“挺厉害的。小时候就你成绩最好,我怎么努力也赶不上……”
他话锋一转:“不过嘛,女孩子到高中就容易后劲不足。幸亏你被收养去美国……”
司潮左右望望,没找到从前熟悉的教学楼,便打断他:“长汐小学还在吗?”
林嘉宸微愣,转而又笑:“现在岛上哪还有小孩啊……我想想……哦,我考上南安大学的前两年,小学就撤了。”
南安大学是省属211,南安省最好的学校。换做旁人听到这所学校的名头,都要竖起大拇指夸上半天。
林嘉宸微微扬起下巴,已经熟络地备好谦辞,等上几秒,却只听司潮嗯一声:“也是。有出息的年轻人和小孩都想尽办法出去,没出息,至少也会有志气。”
这话可以说是很不中听。林嘉宸没收到预想的恭维和景仰,反而耳根有点发烫。
司潮成功把天聊死,准备转身回家,忽听隔壁有车启动的声音,林嘉宸连忙张开手臂靠近,示意她往旁边让。
幸好司潮退得快。
“你这是要直接回家?”林嘉宸重新起话题。
司潮架势要走:“这不是阿公说的么,趁台风还没来,我得回家收拾收拾。”
“我跟你一起去吧,”林嘉宸提议,“老宅年久失修,你一个女孩子,肯定有很多不方便的。村委马上要关,我下午也没事。”
他想想,又说:“何况,你隔壁船夫梁才出事,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肯定害怕得要命,正需要人保护。”
司潮毫不遮掩地翻个白眼,正要拒绝,那车恰好开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李遂摇下车窗,探出头:“马上台风过境,今天风大,你们别在露天站着,不安全。”
司潮不易觉察地舒一口气:“我正要回家。”
“我也要再回现场,”李遂开副驾的门,“捎你一程?”
他开的是警车,后座用来押犯人,林嘉宸自然不能再跟,只得悻悻告别。
坐上副驾,司潮感激道:“谢谢你。”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
李遂笑笑,启动警车走人:“举手之劳而已。”
林嘉宸站在原地,警车绝尘而去,车屁股扬他一身灰。他若有所思地一扶眼镜,转头回村委,打算再好好套套阿公的话。
长汐村是坑坑洼洼的石板路,对行车并不友好,颠得慌。两人一时都没开口,司潮默默系上安全带。李遂听见声音,悄然缓点刹车,降低速度。
海风来得猛烈,却反而比昨天更闷热些,像一块刚从滚烫开水里捞出的厚重绒毯,热烘烘、沉甸甸地捂住车身,蒸得人和铁皮都在汗流浃背。灰蒙蒙的车窗外,长汐村的一砖一瓦缓慢闪过,仿佛不断流逝的时间。
司潮漫不经心看着,忽地坐直,跟着扭过头去:“咦……小卖部竟然还在?”
李遂瞟一眼,点头:“是啊。虽然小学没了,村里人总还要买东西,偶尔还有些背包客来,也住他家。”
从司潮读过的长汐小学沿村道向东走约五十米,就会看到小卖部挑出的招牌。它没有店名,仅在布幡上写着一个毛笔书就的“叶”字,十多年过去也未改,只是墨迹褪色几分。
小卖部只是学生的叫法,实际也是杂货店和茶肆,甚至有时也兼做民宿,由于就在小学门口,又有很多当地没有的零食、贴画等小玩意,以前是学生的最爱。他家卖的东西比岛外贵,但考虑到运输不便,价钱还算公道。
不过司潮从前对杂货店老板的印象并不深。因为她没有零花钱,去店里不是只能光看,就是帮母亲司文澜跑腿买点生活必需品,跟老板打过的交道寥寥无几。
李遂沉默片刻,忽然开口发问:“林嘉宸找你做什么?”
这问题很突兀。司潮一顿:“打听近况,闲聊。”
她蓦地想起,林嘉宸倒是小卖部的常客。他家境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但父母宠得很,给钱大方,硬生生给吃成个小胖子。
小时候虽然胖,还算娇憨可爱,长大后人模人样,却反而惹人厌。
“哦。”李遂没做评价。
司潮思忖片刻,问他:“村委这些年发了大财吗?”
“怎么?”
她笑笑:“我看他们用的茶桌和茶叶,都是上等品。”
“正常。说得好听点,毕竟是应有的待客之道。”
司潮饶有兴趣地追问:“那不好听的呢?”
李遂一哂:“我们这儿的人,你还不知道么。钱嘛,没多少,给外人看的面子却是死要讲的。”
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司潮有些诧异地看向他,却见他微微转过脸去,似是在看窗外。
她不由嘀咕一句:“你嘴里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记忆中李遂温柔,和善,体面,不食人间烟火,谦正得像一枝竹。想来这十几年,他应该也是经历过不少故事。
长汐村并不大,眼看旧宅从村道尽头渐渐显出轮廓来,司潮犹豫片刻,终于问道:“船夫梁……真是意外吗?”
李遂转头观察她脸色:“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坦然地实话实说:“他毕竟是我邻居,我刚回来就出事,心里多少有点不踏实。你也知道,村里其他人……”
李遂皱眉,语气严肃:“管他们呢。下次谁再说过分的话,你告他造谣诽谤。”
司潮笑了。
车里稍静片刻,李遂踩下刹车。他轻叹一声,又说:“他是不是意外,我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民警说了不算,我也只是收集笔录和证据,等刑侦队来人尸检后才能确认。”
毕竟有纪律在身,剩下的话他没说。刑侦队远在县公安局,至少也得等台风过后恢复通航才能来,在那之前,只能祈祷不会再生枝节。
司潮抬头,发现自家旧宅已在眼前,便要告辞。眼角瞟到梁通家院门,她不由一诧:“他家不拆?”
赭灰院墙干干净净,没有拆迁的标记。
李遂若有所思,点点头:“是啊。想开发景区,现在的码头自然要扩建,但规划的范围只到你家为止。”
司潮没再多问,道谢下车,目送李遂远去。
不过他将车停在梁通家门口,却没进去,而是转身向后走。
此时已近晌午,天色比晨间反而又暗几分,后山的树被海风摇晃得簌簌作响。袅袅的炊烟和香纸灰烬甫飘在空中,便须臾散去,形不成昨夜的气候。
而在长汐村头顶,半山腰的林氏祠堂灯火通明,跟从前一样散着青烟,远看像着火一般。
——梁通这事一出,阿公阿婆们必是要去日夜祈福消灾的。
司潮开门进屋,将装有拆迁通知的信放回登山包里,视线落到夹层,她看看窗外无人,不由微微一顿,伸手将另一封信取出来。
这两封越洋邮件,她几乎是前后脚同时收到的。拆迁通知大大方方盖着公章,信封和内页都是印刷字体,而另一封信却没有署名,地址栏是手写的英文,完全看不出来自何人。
信封很薄,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是母亲司文澜。
但诡异的是,那是司潮没有见过的模样。她打扮入时,长发乌黑,笑容意气风发,身后的校门写着“南安海洋大学”几个大字。
照片右下角有数码日期标记,是1990年9月5日。按照年龄推算,那是司文澜的18岁。
难道这是她的大学入学照?
然而在司潮的记忆里,司文澜只是一个困于厨房后院间的女人,为补贴家用,渔季时还要下海捞海货。她剪着不用打理的短发,操着梆硬的闽越方言,眼里毫无生气。
她甚至不识字。
无论是司潮眼中辛苦操劳的母亲,还是他人口中跟小白脸私奔的“骚货”,都跟照片上的青春少女迥然两人。
寄信者是谁?目的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司文澜早年的照片?她的死背后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比起老宅拆迁,这才是司潮一收到信就买机票赶回来的真正原因。
显然,在长汐村面临拆迁的节骨眼上,有些尘封多年的秘密,也将被有心者从海底翻上来。
司潮一大早就去村委,不光为拆迁手续的事,也是想探探林宜纲的口风。村委要给她寄通知,林宜纲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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