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兄长说,好久没来邙山,想看看风景,凭吊一下帝陵。我们便先登凤凰山观北邙全景,在山顶凭吊长陵。现在我正欲领路带兄长及众人去河滩赏鹡鸰。毘提诃,你可与我们同去?”长孙青璟挡在长孙敏行面前,若无其事地回应道。
“是我不好,一副被情志症所扰的萎靡形容,害得你在丈夫与张夫子面前失尽了颜面……恕罪!弄不好还被唐国公知晓你有我这一门莠亲薄族。那就更加连累你受李氏睨视。”长孙敏行低声致歉。
“兄长隆师厌浊,守道明志。一时激愤算得了什么?”长孙青璟安慰他道,“别放心上,我替你解围。”
“兄长勿忧!李家门风若如外间臆测般趋势附热,驰骛不休,我便是舍得后半生无着落也要追随舅父去朱鸢,哪怕叔父与母亲打死我,我也不嫁。”长孙青璟一边故作严肃地与长孙敏行说道,一边不时偷窥众人反应。
“敏行有雅兴,我当然同去了……”李世民故意高声叫道,说罢迎向前来与长孙敏行携手而行,“你可管教一下你这任性的妹妹,你刚到邙山,她便存心带你看鹡鸰。简直似獭祭鱼,故意气我身边没有兄弟相伴……”
长孙青璟听得李世民将自己比作将捕得游鱼一字排开在岸边、向人炫耀的水獭时,并不恼怒,反而觉得有趣:“你这么嫉妒我,倒是我始料未及的。”
“所以呢,我也决定借着观鹡鸰思念一下我远在长安的兄弟们。”李世民的戏谑中竟然带着一丝悲戚,长孙青璟猜想这些“长安的兄弟”不仅仅指建成、元吉与智云,其中更是包含了已逝的玄霸。
她随随便便说起鹡鸰,他却要花却几个时辰平复心情;又是他先于他发现敏行的行止异常,她才得以在千钧一发之际劝说敏行回心转意。
长孙青璟负疚于心,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不过青璟说得不错。敏行,邙山河滩边的白鹡鸰今年北归尤其早,成群结队点水而过,如巨幅白绸覆盖于河面,让人一时弄不清到底群鸟是雾气,或雾气是群鸟……确实值得一看。”
“我也随你们同去,你们这些年轻人不会嫌弃我吧?”张后胤笑道。——谢天谢地,他们终于不再谈论那些如沸羹浇冰的话题了。
张后胤很喜欢这些乱世不缁,志在兼济,如霁月孤悬于晦夜的少男少女——虽说他们有时也会说些荒诞不经的话,但仍然是他常怀抚世之志的独醒少年。
哪怕只是听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聊一些粗浅的匡扶之志,张后胤那棵枯槁的心也能得到濡润。
“求之不得。”另外三人也给出了令张后胤满意愉悦的答案。
“我听妹妹说,你们这半月差不多将北邙的山水都一一跋涉过……”长孙敏行好奇地问道。他一时不确定以山水排解抑郁到底是李世民本人还是长孙青璟的主意。
“她善恤人,待我惠周。这个正月,我过得颇为不易,为母守制,应对皇帝微行突访;她也过得颇为不易,一路颠簸随我到了洛阳,应对家中那些母亲弃世后突如其来的琐事,应对我的喜怒无常,应对我见机而作,不俟终日古怪念头。”李世民回头看着长孙青璟,她正向张后胤请教《春秋》鲁哀公大野西狩之事。
一老一少正说到兴头上,丝毫不顾身后众奴婢又开始谈论欢饮之事,当然,他们更无意潜听李世民与长孙敏行私语。
李世民倒是庆幸长孙青璟并没有留意他正与长孙敏行夸赞她的兰仪淑德。
否则,他刚嘲笑长孙青璟是一头将捕获的鲤鱼堆叠整齐的水獭,转头又向别人夸赞她有举案停机之德。若是被她知晓,难保不惹来嗤笑。
在料峭的林风与禽鸟的啼叫中,长孙青璟与张后胤的问答却零星地落入李世民的耳中。既然长孙青璟只是在向张后胤请教《左传》,那他作为张后胤的学生,听一听也无妨。
很明显,长孙青璟自然把张后胤也当成了自己的夫子。
“——所以,白麟是必死无疑的?”长孙青璟满怀希望能得到张后胤的否定回答。
“是的。”张后胤思索片刻,在把这个故事当做普通传奇讲给小女孩听还是当做正统五经的一部分解释给学生听的抉择中选择了后者。他准备认真地对待这个问题。假使问起这个问题的是李世民,张后胤也会作出同样的应答:“瑞兽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周道不兴,圣人不作——就算没有叔孙氏的车夫去捕获它,也会有孟孙氏、季孙氏家的车夫、侍卫甚至庖厨去伤害它。哪怕那独角瑞兽不在大野,而在轵野、平野乃至王畿现身,它仍旧或被箭射杀,或被戈击伤,或陷于槛穽,结局是不会有任何不同的……”
“是左丘明一定要它死吗?”长孙青璟追根究底道,“左传有太多天命与鬼神共振的篇幅。”
“长孙娘子,这个我可答不上来。”张后胤只是微笑,他开始思考高士廉是否也曾经震惊于养女别出奇觚的想法。
“如果我不想白麟死,我该做些什么?”长孙青璟回想起那个戛然而止的梦。如果在下一个梦里,那头独角兽还没有被虞人们杀死,她该怎么办?
“白麟是与圣王治世相匹配的,所以它在礼崩乐坏的年代里注定活不下来。”张后胤的语气明显带着自己都骗不过的敷衍或者无奈。
这个问题又返辙了。
长孙青璟不是一个偏执的人,只“嗯”了一下勉强算作释憾。毕竟,圣王与麟都是离自己非常遥远的、只存在与想象与古书中的人与仁兽;而眼前的五经博士,并不知道自己在为一个宕逸谲想的娘子卜筮梦境。
“左丘明行文充满着天命与人事照应的恶趣味……”张后胤不以为然地说道。
“啊?”五经博士这句离经叛道的断语令长孙青璟诧异,甚至想大笑。
所以,她暂时不去想这些微言大义的史册,不去想在洛阳遭遇了一个诡谲上元节之后经历的梦境。
“我们还是先看鹡鸰吧!”她的语气带着山松破岩般夭矫的蕃鲜之气。
话虽如此,但是一想起梦境中生死未卜的独角兕,长孙青璟的心中还是不免怅然,渐渐地落到了人群之后。
部曲与婢女们却被长孙青璟刚下山时的愉悦感染着,喧嚷着、雀跃着冲下坡去,把松针与野花的味道甩在身后。
几个少年还故意踩踏着石阶上的水洼,将成串的水珠溅到少女们身上,惹得她们惊吓与嗔怒连连。
就连蝈娘与阿彩也忘记了长孙青璟究竟是与几位郎君在前排并行,还是悄无声息地落到了身后。
她们只是放肆地谈论着近来洛阳最时兴的袄裙式样,百戏演出甚至品评起几个年少部曲的相貌。
两位年少婢女依偎在一起,乌黑的鬓发好像纠缠生长的藤蔓。她们把声音压得极低,偶尔泄露出一两声轻笑,像屋檐间风铎清脆的声音。短暂的愉悦使两个少女完全忘记了照顾同龄女主人的职责。
张后胤与长孙敏行闲说《切韵》一百九十三韵部,唇齿间迸落珠玑,吐纳间自带一股凛然不可冒犯的金石气。
李世民对他二人的争论初时还略懂一些,随着两人情致的高涨,李世民便逐渐开始不解,却也不便插话打搅。
他回头又不见妻子身影,便循着石阶返回高处。
远远隔着幂篱,他看不清她的脸,却真切地感觉到她的落寞。李世民只是静静地站在石径一侧等待长孙青璟与自己汇合,然后并肩下山。
石阶渐尽,土径微斜。长孙青璟脚下有一堆碎石滚落。她脚底打滑,向凤翼型缓坡的更低处飞出去,随着婢女们的尖叫,眼看尖锐的碎石棱角即将扎进她的面颊,她的后背突然被人凌空提了起来。
“你连一座没有险峰绝巘的矮山都应付不来,幼时天天在终南山里攀岩援藤,是怎么做到平安无事的?”李世民故作轻松地笑话长孙青璟,右手却搂紧她的腰,唯恐再有闪失。
“因为终南君和邙山君暗中护佑我呀。”长孙青璟嘴硬强辩道。方才她情急之下攥紧李世民衣领,此刻迅速抽回。
“这次不就是邙山君借你的手救我一命吗?”长孙青璟的幂篱歪斜到肩头,今日新梳的蝉鬓几乎贴上了李世民的脸颊。他居然没有因为发丝萦面而搔然生躁。
李世民身上苏合香的味道辛辣而又通神,却令她异常心安。她垂眸不语,感觉他的鼻尖无意间剐蹭着她蓬松的发髻。
她意识到,守制之时,众目睽睽之下,过分的亲昵会招来非议,于两个家族名声有损,她便设法从那条铁铸般的臂膀下挣脱出来。
长孙青璟下意识地抬眼,正好迎上李世民渴盼的目光。两人好不尴尬!
“松……手……”她的手掌抵住他的胸口,企图将他推远。
“等等。”李世民的目光并没有移开那张不黛不铅却依旧若朝曦映雪的桃颊,反而腾出另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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