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现代言情 > 糟糕的我【合集】 雀南山

95. 余烬

小说:

糟糕的我【合集】

作者:

雀南山

分类:

现代言情

冰冷的金属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带着一种隐秘而卑劣的兴奋,混杂着更深的、几乎要将我吞噬的恐惧。最后一个微型摄像头被我小心地嵌进客厅装饰画框的缝隙里,角度完美,能覆盖整个沙发区和通往玄关的过道。手机屏幕上立刻多了一个小小的、清晰的监控画面,无声地宣告着这座名为“家”的堡垒,彻底沦为了我的私人牢笼——而周燃,我那束耀眼又不安分的光,是这牢笼里唯一的囚徒,也是唯一的看守对象。

我站起身,环顾这间被暮色渐渐浸染的公寓。这里曾经是我们热烈爱情的圣坛,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还残留着最初拥抱时的灼热气息。但现在,它更像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每一个角落都潜伏着我无法控制的窥探欲。我是狱卒,一个被自己的恐惧和占有欲锁死在岗亭里的狱卒。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周燃的消息,简洁得像块冰:“晚上兄弟局,晚点回,别等。”

兄弟局。

又是兄弟局。

这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我绷紧的神经末梢。胃部瞬间拧紧,一股带着铁锈味的酸气直冲喉咙。哪个兄弟?李浩?还是那个总拍他肩膀、笑容暧昧的赵阳?他们要去哪里?喝到几点?会……发生什么?

理智的堤坝在汹涌的猜忌洪流前脆弱不堪。我知道不该这样,我知道这很病态,像毒瘾发作一样可鄙。可我控制不住。指尖背叛了所有残存的意志力,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急切,点开了那个隐藏在手机最深处的定位追踪APP。

代表周燃的那个小蓝点,正稳定地移动着,目的地指向城市另一端一个以酒吧和夜店闻名的街区。地图上的那个坐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每一秒都被拉长成煎熬。我坐在一片昏暗中,客厅的监控画面在手机屏幕上无声播放着——空无一人的沙发,寂静的过道,纹丝不动的玄关。死寂。这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可怕,它像一个巨大的扩音器,放大着我脑海里那些疯狂滋生的画面:周燃和别人碰杯大笑的样子,灯光下他英俊的侧脸被陌生人欣赏的目光抚摸,甚至……更不堪的肢体接触。汗水浸湿了我的掌心,黏腻冰冷。

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像一声惊雷。

心脏猛地一抽,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我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熄灭手机屏幕,将它紧紧攥在汗湿的手心,整个人僵硬地陷在沙发深处,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死死盯住玄关的方向。

一股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夜晚的凉意率先涌了进来。紧接着是周燃。他高大的身影有些摇晃,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解开着,露出线条好看的锁骨。他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笑意,眼神有些迷离,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又随性的荷尔蒙气息。这种气息曾让我疯狂迷恋,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着我敏感的神经。

“还没睡?”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醉后的微醺,随手将外套扔在椅背上,脚步不稳地朝我走来。

我喉咙发紧,几乎发不出声音,只能死死盯着他敞开的领口,仿佛要从中找出什么背叛的蛛丝马迹。“嗯。”一个单音节的回应,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似乎没察觉我的异样,或者说,习惯了。他走到沙发边,带着浓重的酒气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试图给我一个拥抱。“别闹,一身酒气。”我下意识地侧身躲开,声音冷硬得自己都陌生。

周燃的动作顿住了。他撑在我身侧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那点残留的笑意迅速从他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不耐和被拒绝的烦躁。“又怎么了?”他直起身,眉头皱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双在酒吧灯光下可能迷倒过不少人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我苍白、紧绷、写满猜忌的脸。

“没怎么。”我避开他的视线,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他扔在茶几上的手机。那黑色的方块此刻像一个潘多拉魔盒,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我知道里面可能藏着答案,也可能是将我彻底打入地狱的判决书。“玩得开心吗?”我听见自己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问,但尾音里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卖了我。

“还行吧,就那样。”他敷衍地应着,显然不想多谈,伸手揉了揉眉心,透出浓重的疲惫。“累死了,我去洗澡。”

他转身朝浴室走去,步伐依旧有些虚浮。

就在他身影即将消失在过道阴影里的那一刻,他扔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

不是电话,是一条新信息的预览。

发件人的名字我没见过,一个陌生的昵称。

预览的内容只有短短几个字,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摇摇欲坠的理智:

“今晚很棒,到家了说一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像遥远的背景噪音。我的世界,只剩下茶几上那行刺目的字,和周燃消失在过道里毫无防备的背影。

指尖的冰凉瞬间蔓延至全身,心脏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在下一秒,被那行字点燃,爆发出毁灭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岩浆。

“周燃。”

我叫住他,声音平静得可怕,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那平静之下,是刚刚被那条信息点燃的、正在疯狂沸腾的岩浆。

他停下脚步,带着水汽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在过道昏暗的光线下回头看我。浴室的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也照亮了我此刻苍白如纸的脸。

我没有动,只是抬起手,指向茶几上那部刚刚背叛了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那条信息像一道丑陋的伤疤,赤裸裸地躺在那里。

“解释一下,”我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刀刃,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割裂着浴室传来的水声,“这个‘今晚很棒’,是谁?‘到家说一声’……嗯?” 最后那个上扬的尾音,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尖锐。

周燃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僵住,顺着我的手指,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部该死的手机上。当看清屏幕上的内容时,他迷离的眼神骤然收缩,醉意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冲散了大半。

“操!”他低骂一声,几步冲回茶几旁,一把抓起手机。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被侵犯的恼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他妈又看我手机?!” 他抬起头,眼神像被激怒的野兽,凶狠地刺向我,那里面除了愤怒,还有一丝……被戳破的狼狈?

“我看?”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长久积压的恐惧、猜忌、委屈和此刻被这条信息点燃的暴怒,像火山一样轰然喷发。“是它自己亮起来给我看的!‘今晚很棒’?周燃!你他妈跟谁‘很棒’?!兄弟局?哈!好一个兄弟局!” 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尖锐得刺耳,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你神经病啊!”周燃也吼了回来,他举着手机,仿佛那是他的盾牌,又像是罪证,“就是个普通朋友!喝多了随便发一句你也当真?你能不能别整天疑神疑鬼像个疯子!”

“疯子?对!我就是疯子!被你逼疯的!” 我朝他逼近一步,视线死死锁住他慌乱的眼睛,试图从那里面找出说谎的痕迹,“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会给你发这种暧昧信息?会关心你到家没有???这个笑脸什么意思?!周燃,你当我是傻子吗?!”

“你他妈就是不可理喻!”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眼神躲闪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汽油一样浇在我心头的怒火上。“我懒得跟你吵!” 他转身就想逃回浴室,那个隔绝的空间。

“站住!” 我厉声喝道,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皮肤相触的瞬间,他手臂上残留的水珠冰凉,却点不燃我心中丝毫的温度,反而让我觉得更加肮脏。“说清楚!现在就说清楚!她是谁?!”

“放开!” 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沙发扶手上,钝痛传来。他转过身,胸膛剧烈起伏,脸上交织着愤怒、厌恶和一丝……或许是心虚?浴室的光从他背后打过来,将他笼罩在一片模糊的光晕里,我看不清他确切的表情,只看到他紧抿的唇线和紧绷的下颌。

“陈屿,”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警告,“你闹够了没有?是不是非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才满意?”

“掏啊!” 我几乎是嘶吼出来,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屈辱和愤怒灼烧着我的理智,“你掏出来看看!看看那里面除了我,还装着多少别人的影子!看看它到底有多脏!”

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我们之间早已千疮百孔的关系。

周燃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那里面最后一点温度也消失了。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歇斯底里的陌生人,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弧度。

“脏?” 他重复着这个字眼,声音轻得像耳语,却重得砸碎了我最后的希望,“陈屿,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你才让我觉得……恶心。”

“恶心”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洞穿了我的心脏。

世界瞬间失声。浴室的水流声,窗外城市的喧嚣,全都消失了。只剩下他冰冷的眼神,和那两个字在我脑海里疯狂撞击、回荡的声音。

他不再看我,像避开什么污秽之物,决绝地转身,重重关上了浴室的门。

“砰!”

那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只有脸上滑落的泪水是滚烫的。手机屏幕上,那条“今晚很棒”的信息还亮着,像一只充满嘲讽的眼睛。

裂痕

“砰!”

那声门响,像最后一块巨石落下,彻底封死了墓穴的入口。周燃消失在门后,留下那句淬毒的“恶心”,还在冰冷的空气里嗡嗡作响,每一个音节都像淬毒的冰针,反复扎进我已经血肉模糊的心脏。

我僵在原地。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单调、冰冷,像遥远的嘲弄。它冲刷着他身上的酒气,可能还有……那个“今晚很棒”的陌生人的气息?胃里一阵翻搅,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脸上是湿的。我抬手抹了一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是眼泪?什么时候流下来的?我毫无知觉。镜子就在不远处,但我没有勇气去看。我知道那里面映出的,一定是周燃口中那个“恶心”的、歇斯底里的疯子。一个被自己的爱和恐惧逼到悬崖边的可怜虫。

“恶心”……

这个词比任何争吵时的恶语都更锋利。它直接否定了我这个人,否定了我所有爱他的方式,否定了我存在的价值。它像一把钝刀,在我心口缓慢地、残忍地来回切割。

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擂动,像垂死的鼓点。空气中还弥漫着他带进来的酒气,混合着浴室飘出的水汽,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背叛和决裂的味道。茶几上,他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像一只闭上了的、充满秘密的眼睛。但我知道,那条“今晚很棒”的信息,已经像烙印一样刻进了我的脑海,永不磨灭。

腿一软,我重重跌坐回沙发里。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只剩下冰冷的、沉重的绝望。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这个曾经充满我们欢声笑语的空间——墙壁、画框、天花板角落……那些被我亲手安装的微型摄像头,此刻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无声地俯视着我,俯视着这片被我的猜忌和失控彻底摧毁的废墟。

我是狱卒。一个被自己的囚徒宣判“恶心”的、彻底失败的狱卒。

“我想和你好好的……”

这句话像个幽灵,在我空荡荡的心房里再次无声地盘旋。可它带来的不再是微弱的希望,而是尖锐的讽刺。好好的?在他眼里,我已经是“恶心”了。我们之间,只剩下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恨吗?

不,不是恨。是比恨更可怕的东西。是爱被扭曲、被践踏后,留下的那一摊滚烫的、有毒的灰烬,还在不甘心地冒着呛人的烟。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浴室的水声停了。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针一样刺着我高度紧张的神经。他要出来了。他出来后会做什么?继续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我?还是直接摔门离开?

门开了。

周燃走了出来,身上带着清新的沐浴露味道,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他看也没看我一眼,径直走向玄关。那姿态,决绝得像在逃离瘟疫现场。

他要走。

这个认知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头所有混乱的情绪,只剩下冰冷的恐慌。不行!不能让他走!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要去哪里?去找那个发信息的人吗?去印证那句“今晚很棒”?

恐惧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你去哪?”我的声音冲口而出,沙哑得厉害,带着连我自己都厌恶的颤抖和乞求。我不敢抬头看他,视线死死盯着地板,仿佛那里有答案。

他脚步顿了一下。那短暂的停顿像凌迟的刀,悬在我的心上。

“出去。” 冰冷的两个字,毫无温度,像两块石头砸在地上。他甚至没有给我一个敷衍的理由。然后,他拉开门,夜晚的冷风呼啸着灌入,卷走了他身上最后一丝暖意。

“砰!”

又是一声门响。这一次,是他亲手关上的。彻底将我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空荡。

死寂。

比刚才更彻底的、令人窒息的空荡和死寂。

公寓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和我那些冰冷的、窥探的眼睛。空气里还残留着他沐浴露的清香,和他最后那句“出去”带来的冰冷绝望。

“出去……” 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巨大的孤独感和被抛弃的恐惧感像海啸一样将我吞没。他会回来的,对吧?他只是出去透透气……就像以前很多次争吵后那样……

可理智深处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尖叫:不!这次不一样!你骂他“脏”!他骂你“恶心”!这几乎是……宣判了死刑!

不!不能这样!

恐慌瞬间攫取了我所有的呼吸。我需要知道他在哪!我需要抓住点什么!像一个即将溺毙的人,我几乎是扑向沙发缝隙,摸索着刚才慌乱中被我塞进去的手机。指尖冰冷僵硬,好几次才划开屏幕。

那个隐藏的APP图标,像一个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潘多拉魔盒。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痉挛的急切,点开了它。

加载的几秒钟,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

地图界面展开。

一个刺目的、代表着周燃位置的小红点,赫然出现在屏幕上!

它没有停留,正在快速移动!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膛。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移动的小点,仿佛它是连接我和周燃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脐带。

他开车了。速度很快。他在远离这里,远离我。

他要去哪里?!

那个该死的酒吧街区?还是……某个我不知道的、更隐秘的地方?去找那个发信息的人?那个让他觉得“今晚很棒”的人?

无数可怕的画面在脑海里疯狂滋生、旋转。周燃和别人碰杯大笑的样子,昏暗灯光下亲密的耳语,甚至……更不堪的肢体纠缠……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神经上。

“不……不要……” 我无意识地低语着,手指死死抠着手机边缘,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像被钉在了屏幕上,随着那个移动的小红点一起在城市的脉络间穿行。每一次红点的跳动,都牵动着我的心脏在绝望的深渊里下坠一分。

他驶过了我们曾经最爱去的那家面馆。

他拐上了通往城东的高架桥。

他越开越远……

恐慌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越收越紧。他真的要去找别人吗?在我撕心裂肺地嘶吼出“脏”之后,在他冰冷地回敬“恶心”之后,他第一时间选择的是逃离,是奔向另一个可能让他“很棒”的人?

这个念头像一颗炸弹,在我本就濒临崩溃的精神世界里轰然引爆!

巨大的屈辱和愤怒瞬间冲垮了所有残余的理智。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这样一走了之?!凭什么他可以去找别人?!凭什么他把我变成这副“恶心”的样子,自己却可以潇洒离开?!

不行!绝对不行!

我不能就这样被丢在绝望的深渊里!我要知道真相!我要把他拉回来!哪怕是用最不堪的方式!

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点开了手机通讯录。那个烂熟于心的名字——周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我的指尖。

屏幕上的定位红点还在移动,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嘲笑着我的失控。

我死死盯着那个名字,胸腔里翻涌着滚烫的岩浆——那是被背叛的愤怒,是被抛弃的恐惧,是爱到极致的恨意,是毁灭一切的冲动,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卑微到尘埃里的乞求。

“接电话……” 我对着冰冷的屏幕,无声地嘶吼,“周燃……求求你……接电话……”

指尖悬在那个名字上方,剧烈地颤抖着。按下拨号键的瞬间,仿佛不是接通一个电话,而是点燃了引向最终毁灭的导火索。

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等待音。

嘟——嘟——嘟——

每一声,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我摇摇欲坠的世界边缘。

捉奸

“嘟——嘟——嘟——”

单调的等待音在死寂的公寓里回荡,每一声都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我紧绷的耳膜,扎进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连接着周燃生命的唯一绳索。屏幕上的定位地图依旧亮着,那个代表周燃的、刺目的红点,停在了一个地方——一个我从未见过,却像淬毒匕首般扎进我视野的坐标。

XX酒店。

地图上清晰标注的酒店名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我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酒店……

他真的去了酒店!

就在我们刚刚爆发了最惨烈的争吵,就在他骂我“恶心”、我骂他“脏”之后,不到一个小时!他开着车,毫不犹豫地、目标明确地……去了酒店!

那个“今晚很棒”的人……他们约好了?就在今晚?就在我们刚刚互相捅了对方最狠一刀的……今晚?!

巨大的轰鸣声在脑子里炸开,眼前瞬间一片血红。胃里翻江倒海,喉头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我甚至能“看到”——不,是我的恐惧和猜忌疯狂滋生的画面,无比清晰地“看到”——周燃停好车,带着一身酒气和沐浴后的清新气息,走进那灯火通明的大堂,走向电梯,按下一个陌生的楼层,用那张曾无数次亲吻过我的唇,对着前台报出预订的名字……然后,走向一个房间,打开门,里面等着那个发信息的人……

“啊——!”一声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嘶吼冲口而出,像濒死野兽的哀鸣。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手机几乎要从汗湿的手中滑落。绝望、愤怒、被彻底背叛的冰冷恨意,还有……一种灭顶的、将我彻底淹没的耻辱感,像无数条毒蛇,缠绕着我的五脏六腑,疯狂撕咬!

“嘟——嘟——嘟——” 等待音还在继续,像无情的倒计时。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可怕的想象和等待彻底逼疯的时候——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接通音。

通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我猛地屏住呼吸,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

“喂?” 周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酒吧背景特有的嘈杂音乐和人声,还有浓重的、不耐烦的醉意。“说话!”

背景音里,震耳的音乐、模糊的人声……还有一个清晰的、离话筒很近的年轻男性的声音,带着点笑意和询问:“燃哥?没事吧?谁啊这么晚……”

燃哥?叫得这么亲热?!

那个声音像一道惨白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理智!就是他!那个发信息的人!他们在一起!就在酒吧!或者……就在去酒店的路上?!

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这个陌生的男声彻底“证实”!

“周燃!!” 我的声音冲破了喉咙,不再是嘶吼,而是一种尖锐到变调的、带着泣音和毁灭性愤怒的尖叫,穿透了电话线,也穿透了酒吧的喧嚣。“你在哪?!你跟谁在一起?!那个叫你‘燃哥’的是谁?!是不是那个‘今晚很棒’的贱人?!你说啊!!”

电话那头瞬间沉默了。

背景的嘈杂音乐和人声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我能想象周燃此刻的表情——错愕?被戳穿的狼狈?还是……更深的厌恶?

几秒钟的死寂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冰冷、坚硬得像北极的冻土,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陈屿,你他妈有完没完?跟踪定位还不够,现在又要监听我打电话?你真是病得不轻!不可理喻的疯子!”

“疯子?!” 我像被彻底点燃的炸药桶,所有的屈辱、愤怒、被背叛的剧痛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对!我就是疯子!被你逼疯的!被你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兄弟’!被你这前脚骂我恶心后脚就跑去酒店开房的贱样逼疯的!周燃!你告诉我!XX酒店!你现在是不是在XX酒店?!你和那个贱人要去开房是不是?!你说话!!”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泪水混合着鼻涕糊了满脸,形象全无,像一个真正的、被抛弃的疯婆子。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其刺耳的、带着巨大怒气的吸气声。

“酒店?开房?陈屿,你脑子里除了这些肮脏的东西还有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和被彻底污蔑的暴怒,“你他妈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摄像头还不够,连我放个屁都要分析是不是跟别人约好的信号?!我告诉你我在哪!我在XX路蓝调酒吧!一个人喝酒!你满意了吗?!监控狂!神经病!!”

“酒吧?你骗鬼呢!!” 我根本不信,指着手机屏幕上的定位,尽管他看不见,“定位就在这里!XX酒店!清清楚楚!周燃,你真当我瞎吗?!你敢做不敢认?!你他妈就是个……”

“够了!!!”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从听筒里炸开,带着雷霆般的暴怒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瞬间盖过了我所有的嘶吼。

“陈!屿!”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毁灭性的力量,“既然你这么想抓奸,这么想看我‘开房’,好!如你所愿!我现在就在XX酒店!1907号房!门没锁!有种你现在就来!亲眼看看我他妈是不是在跟别人上床!来啊!你这个彻头彻尾的、让人作呕的疯子!我等你!!”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

忙音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听觉。

我僵在原地,握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像一尊被雷劈中的雕塑。

他说……他在酒店?

1907号房?

门没锁?

让我……现在就去?

巨大的冲击让我大脑一片空白,随即又被更狂暴的愤怒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吞噬!他竟然承认了!他竟然挑衅我!让我去“抓奸”?!他以为我不敢吗?!

“好……好……周燃……你够狠!” 我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几乎站立不稳。目光扫过茶几上他留下的车钥匙——他刚才走得太急,忘了拿。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瞬间攫取了我所有的理智。

抓起车钥匙,像抓住复仇的武器。我甚至没有换鞋,穿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浇不灭心头那团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坐进驾驶座,发动引擎。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车库,汇入深夜稀疏的车流。导航屏幕上,那个代表着XX酒店的坐标,像地狱的入口,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油门被我踩到了底。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光。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1907!我要亲眼看看!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看看那个让他觉得“今晚很棒”的人是谁!看看他如何面对我这个他口中的“疯子”!

红灯?闯过去!

限速?去他妈的!

整个世界在我眼中都扭曲了,只剩下前方那个酒店的名字,和1907这个冰冷的数字。屈辱、愤怒、心碎、还有一丝连我自己都恐惧的、毁灭一切的快感,在血液里疯狂燃烧。

车子一个急刹,粗暴地停在酒店门口。我甚至没管是否停在车位上,推开车门就冲了出去。酒店富丽堂皇的大门在我眼前旋转,穿着制服的侍者惊讶地看着我这个穿着拖鞋、双眼赤红、浑身散发着疯狂气息的不速之客。

“1907!” 我冲向前台,声音嘶哑得像破锣,“1907号房在哪?!”

前台小姐被我的样子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试图询问:“先生……您……”

“告诉我1907在哪!!” 我猛地一拍大理石台面,巨大的声响引得大厅里零星的人纷纷侧目。

她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指了一个方向:“那……那边,左转电梯,19楼……”

没等她说完,我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向电梯。手指疯狂地按着上行键,看着电梯数字缓慢地跳动,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叮。”

19楼到了。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走了脚步声,却吸不走我胸腔里那颗疯狂擂动的心脏。我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目光死死搜寻着门牌号。

1901…1903…1905……

1907!

找到了!

那扇紧闭的、深色的房门,像一块巨大的墓碑,矗立在我面前。门没锁?他说门没锁?

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断。

没有敲门。

没有询问。

甚至没有一丝犹豫。

积蓄了一路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愤怒和绝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像一头失去控制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脚踹了上去!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寂静的酒店走廊里轰然炸开!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声,厚重的木门猛地向内弹开,撞在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发出痛苦的呻吟。

门,开了。

刺眼的灯光从门内倾泻而出,瞬间照亮了门外走廊,也照亮了我那张因为愤怒、泪水和疯狂而彻底扭曲的脸。

我站在破碎的门框外,胸膛剧烈起伏,赤红的双眼像探照灯一样,带着毁灭性的审视和滔天的恨意,狠狠地、直直地射向房间里面——

射向那个站在房间中央,同样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猛然转身,脸上交织着震惊、错愕、残余的醉意,以及……在看到我破门而入时,眼底迅速凝聚起的、足以冰封万物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冰冷的周燃。

空房间

“砰——!!!”

巨大的踹门声还在走廊里嗡嗡回荡,像一颗炸弹在我自己的颅腔内引爆。木屑和金属碎片飞溅的细微声响,似乎都被这死寂放大了无数倍。

门,在我眼前彻底洞开。

刺目的灯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脸上,让我下意识地眯起了赤红的眼睛。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毁灭性的期待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眼睛,目光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最后的审判,狠狠地、贪婪地扫射进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沙发?空的。

大床?平整,没有一丝褶皱。

浴室?磨砂玻璃门敞开着,里面一览无余,空无一人。

地毯?干净得刺眼。

空气?只有酒店特有的、冰冷的消毒水和香薰混合的味道,没有一丝暧昧的暖昧气息,没有一丝……另一个人的存在痕迹。

空的。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

只有一个人。

周燃。

他就站在房间中央,距离门框不过几步远。显然是被我那惊天动地的破门声惊得猛然转身。他高大的身影僵在那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他身上还穿着出门时那件旧外套,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残留着未散的醉意,但更多的,是巨大的、难以置信的震惊。那双我曾无数次沉溺其中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映着我破门而入的疯狂身影,以及……一种如同目睹世界末日般的、深不见底的绝望和冰冷。

时间仿佛凝固了。

走廊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和他同样急促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绝望的韵律。

预想中不堪的画面没有出现。

没有惊慌失措的第三者。

没有衣衫不整的混乱。

只有他。

只有这个被我定位在酒店房间的他。

孤身一人。

像一盆冰水混合着滚烫的岩浆,兜头浇下。那团支撑着我一路狂飙、踹门而入的、名为“抓奸”的愤怒之火,在看清空荡房间的瞬间,被一种更巨大、更荒诞的冰冷事实狠狠掐灭。

不是背叛?

不是开房?

他……真的只是……在这里?一个人?

那定位……那酒店坐标……那挑衅的“1907号房,门没锁”……

他是在……证明什么?证明我的猜忌有多可笑?证明我的疯狂有多不可理喻?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强行压下的腥甜再次涌上喉咙。我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门框冰冷的金属边缘上,钝痛传来,却远不及心口那股骤然撕裂的、名为“荒谬”的剧痛。

“你……”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茫然和破碎,“……一个人?”

周燃脸上的震惊,像潮水一样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疲惫,一种看透一切的冰冷,一种……彻底的、令人心寒的死寂。他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无法理解的怪物。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辩解,甚至没有厌恶——只有一片空茫的、冻入骨髓的绝望。

“不然呢?”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任何起伏,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陈屿,你满意了吗?亲眼看到了?满意了吗?”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声音,却像踩在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上。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那目光像手术刀,冰冷地解剖着我此刻狼狈不堪、彻底崩溃的模样——赤红的双眼,糊满泪水和鼻涕的脸,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还有……我脚下那双可笑的、沾着灰尘的拖鞋。

他在我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淡淡的威士忌酒气,和他沐浴露的冷香。他比我高半个头,此刻微微低着头,那双空茫的、冰冷的眼睛俯视着我,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审判。

“定位在酒店,就是我开房?”他轻轻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酷的嘲讽,“陈屿,在你的世界里,是不是只要我离开你的视线,就必然在做背叛你的事?是不是只要我呼吸的空气里有一丝别人的味道,就是在犯罪?是不是只有把我锁死在你的监控镜头里,你才能安心?才能……‘好好的’?”

他的每一个问句,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我刚刚被荒谬现实冲击得支离破碎的认知上。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水泥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灭顶的、自我毁灭般的认知,像海啸一样将我淹没。

我错了。

我彻底错了。

像个彻头彻尾的、偏执的、不可理喻的疯子。

走廊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酒店的保安和服务员,被刚才那声巨响惊动了。

周燃似乎也听到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片冰冷的死寂更深了一层。他不再看我,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看向门外走廊深处正在靠近的混乱。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我瞬间血液冻结的动作。

他伸出手,不是对我,而是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推开了我因为虚弱和震惊而依旧挡在门口的身体。

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彻底划清界限的决绝。

我被推得一个趔趄,后背再次撞在门框上,眼睁睁看着他迈步,走出了这个被我暴力破坏的房间门框。

他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看我。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却蕴含着足以将我打入万劫不复深渊的力量:

“陈屿,我们完了。”

五个字。

轻飘飘的五个字。

却像五颗子弹,精准地洞穿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颜色。只剩下他决绝的背影,和那句在死寂走廊里清晰回荡的“完了”。

完了……

保安和服务员已经冲到了门口,看到被暴力破坏的门锁和洞开的房门,以及门口状若疯魔的我,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写满了惊骇和警惕。

“先生!怎么回事?!”

“这门……”

“需要报警吗?”

嘈杂的质问声涌入我的耳朵,却像隔着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燃的背影。他像是完全没听到身后的混乱,径直走向电梯的方向,脚步没有丝毫犹豫和停留。

他要走了。

彻底走了。

在我亲手制造了这场荒谬绝伦的闹剧,彻底撕碎了最后一丝可能之后……他走了。

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恐慌瞬间攫住了我!不!不能让他走!不能就这样结束!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

“周燃!!”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破碎凄厉,带着泣血的绝望和卑微的乞求,猛地朝他离开的方向扑过去!“别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求你……”

就在我扑出去的瞬间,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可能是飞溅的门锁碎片,也可能是我自己虚软的腿。

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向前狠狠栽倒!

慌乱中,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想要抓住什么支撑,或者……抓住那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我的手确实碰到了东西。

冰冷的,坚硬的。

是周燃握在手里的手机。

“啪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碎的碎裂声,在混乱的走廊里突兀地响起。

我重重摔倒在地毯上,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而周燃,他因为我的拉扯和手机的突然脱手,也被带得一个趔趄,猛地停住了脚步。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地上。

那部黑色的手机,屏幕朝下,静静地躺在厚厚的地毯上。一道巨大的、蛛网般蔓延开来的裂痕,清晰地爬满了整个屏幕。屏幕碎片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刺眼的光芒。

那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里面存着我们曾经所有的甜蜜照片和聊天记录。

那是我用来定位他、监控他、引爆这场灾难的工具。

此刻,它像我们之间最后一点脆弱的联系,在我绝望的扑救和可笑的失误下,彻底碎裂了。

周燃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部屏幕碎裂的手机。然后,他的目光,极其缓慢地,抬起来,落在了狼狈摔倒在地的我身上。

那目光……

不再是冰冷。

不再是绝望。

不再是愤怒。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彻底的、万念俱灰的悲凉。像看着一件已经彻底粉碎、再也无法修复的瓷器。那眼神里,连最后一丝属于“周燃”的温度和情绪,都熄灭了。

他甚至没有弯腰去捡那部碎裂的手机。

他只是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看着一片虚无。然后,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摇了摇头。

那一个细微的动作,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咆哮都更沉重。

他不再看我,也仿佛没有看到周围惊愕的保安和服务员。他迈开脚步,绕开地上碎裂的手机,也绕开倒在地上的我,像绕开一堆令人厌恶的垃圾。

他的身影,决绝地、无声地,消失在电梯口的方向。

只留下我,趴在一片狼藉的酒店走廊里。

身下是冰冷的地毯。

眼前是那部屏幕碎裂、布满蛛网般伤痕的手机。

耳边是保安惊疑不定的询问和远处隐约的警笛声(也许是幻觉)。

还有,整个世界里,回荡着那声清脆的、象征着一切彻底终结的——

“啪嚓”。

监控

“啪嚓。”

那声脆响,像最后的丧钟,在死寂的走廊里余音袅袅,也在我早已碎裂成齑粉的世界里,敲下了最终的休止符。

冰冷的酒店地毯粗糙的纤维硌着我的脸颊,混合着灰尘和某种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手掌和膝盖火辣辣的疼,但这点皮肉之苦,远不及心口那个被彻底洞穿、正汩汩冒着寒气的巨大窟窿。

周燃走了。

没有回头。

没有再看一眼地上那部屏幕碎裂、如同我们关系具象化残骸的手机。

没有再看一眼……狼狈趴在地上、像个彻头彻尾失败者的我。

他消失的方向,只剩下电梯冰冷的金属门缓缓闭合的微弱声响,像合上了一座坟墓的棺盖。

“先生!先生!您没事吧?这到底怎么回事?门是您破坏的吗?” 保安和服务员的声音终于穿透了我麻木的听觉屏障,带着惊疑、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嗡嗡地围拢过来。

他们的影子投在我身上,像沉重的枷锁。我像个提线木偶,被他们半扶半拽地从地上拉起来。身体软得没有一丝力气,全靠他们的支撑才勉强站立。目光空洞地掠过他们焦急或探究的脸,最终落在地上那部碎屏的手机上。

蛛网般的裂痕爬满了整个屏幕,碎片折射着走廊顶灯惨白的光,像无数只嘲讽的眼睛。那是我送给他的。曾经小心翼翼地挑选,想象着他收到时的笑容。如今,它和我一样,成了一摊可悲的碎片。

“赔……我赔……” 喉咙里挤出两个干涩的音节,像砂砾摩擦。除了这个,我还能说什么?解释我为什么像个疯子一样踹开酒店房门?解释我如何用定位软件把自己逼入绝境?解释我如何亲手将最爱的人,用猜忌和疯狂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解释?

呵。

解释本身就是最大的笑话。

接下来的时间,像一场荒诞而冗长的噩梦。

在酒店狭小冰冷的办公室里,听着经理用职业化的、冰冷的语气陈述着房门损坏的赔偿金额。那串数字像一串毫无意义的符号,飘过我的耳膜。我麻木地点头,麻木地掏出银行卡,麻木地签字。保安警惕地站在一旁,目光时不时扫过我沾着灰尘的拖鞋和失魂落魄的脸,仿佛在防备一个随时会再次暴起的危险分子。

赔偿单像一张判决书,塞进我手里。

“先生,希望您下次……” 经理公式化的客套话还没说完,我已经转身,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座刚刚埋葬了我最后一点尊严和所有希望的豪华坟墓。

夜更深了。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我坐进车里,驾驶座残留着周燃的气息,那淡淡的须后水和烟草混合的味道,此刻闻起来却像致命的毒药,呛得我几乎窒息。

发动引擎。车子在空旷的街道上缓慢行驶,像一艘迷失在黑暗海洋里的孤舟。没有目的地。那个曾经称之为“家”的地方,如今只是一座更大的、冰冷的坟墓,里面布满了我的罪证——那些无处不在的、冰冷的摄像头。

但我无处可去。

车子最终还是停在了熟悉的地下车库。死寂,空旷。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空旷的回声。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进电梯,看着数字一格一格跳向那个曾经充满期待、如今只剩下恐惧的楼层。

推开家门。

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绝望、酒气和冰冷尘埃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我淹没。玄关的灯没开,客厅笼罩在一片昏暗中。死寂。比酒店走廊更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走了。

真的走了。

那双他常穿的拖鞋,孤零零地摆在鞋柜旁。

他随手扔在椅背上的外套,不见了。

空气里,属于他的最后一丝活人的气息,也正在迅速消散,只剩下我亲手制造的废墟和冰冷的电子眼。

“呵……” 一声短促的、带着自嘲和浓重鼻音的冷笑,从喉咙里挤出来,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我像个幽灵,在曾经属于“我们”的空间里游荡。

厨房。他早上匆忙冲的咖啡杯还放在水槽里,杯底残留着褐色的印记。

客厅。沙发凹陷的痕迹,是他昨晚坐过的地方。

卧室……我没有勇气走进去。那里残留的记忆太多,太烫,会把我彻底灼伤。

最终,我的脚步停在了书房门口。这里,是监控的“中枢”。那台连接着家里所有隐藏摄像头的电脑屏幕,此刻正幽幽地亮着,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的蓝光。像一只巨大的、冰冷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它一手促成的毁灭。

我走过去,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重重地跌坐在电脑前的椅子里。身体陷进去,仿佛陷入一片流沙。

屏幕上,分割成四块画面。

客厅:空荡的沙发,寂静的过道,纹丝不动的玄关。死寂。

卧室(门口视角):门紧闭着,里面是更深的黑暗和未知。

厨房:水槽里那个孤零零的咖啡杯。

书房:屏幕上,映着我此刻苍白、憔悴、布满泪痕和灰尘、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的脸——那正是其中一个摄像头对准的位置。

我盯着屏幕里那个自己。

那个偏执的疯子。

那个失控的野兽。

那个亲手将爱人逼走、将一切毁掉的……凶手。

“哈哈……哈哈哈……” 低低的、压抑的笑声从胸腔里挤出来,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比哭还难听。笑声越来越大,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又反弹回来,形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响。

我一边笑,一边伸出手指,颤抖着,点向屏幕。

指尖落在代表玄关的那个监控画面上,放大。

空空如也。他不会再从这里走进来了。

点向客厅画面。

空空如也。他不会再陷进那个沙发里,抱怨我煮的咖啡太苦。

点向卧室门口。

只有冰冷的门板。他不会再躺在里面,呼吸平稳地沉睡。

最后,指尖落在那块映着我自己脸的书房画面上。

放大。

再放大。

屏幕上,那张被悲伤、绝望、自我厌弃彻底扭曲的脸,占据了整个视野。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清晰地倒映着屏幕上另一个更小的、同样空洞的我自己……无限循环,像两个互相吞噬、永堕深渊的镜像。

笑声戛然而止。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野兽般的呜咽。巨大的悲伤和灭顶的自我厌恶像海啸一样,终于冲垮了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的电脑屏幕上,泪水汹涌而出,滚烫的液体顺着屏幕滑落,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绝望的水痕。

身体无法控制地蜷缩起来,在冰冷的椅子上剧烈地颤抖。牙齿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也无法抑制那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撕裂般的痛苦。

“周燃……” 破碎的名字混杂着呜咽和血腥味,从齿缝里溢出,“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喃喃的低语,像最卑微的乞求,在空旷死寂的房间里回荡,没有回应,只有电脑主机低沉的嗡鸣和监控画面里,那个蜷缩在椅子上、哭得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一样的、可悲的自己。

泪水模糊了视线,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变得一片朦胧的光斑。只有玄关那个空荡的镜头,像一个永恒的、冰冷的墓碑,无声地宣告着:

他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这座布满了监控探头的房子,从此,只是一座埋葬着疯狂爱意和绝望悔恨的……巨大而冰冷的坟墓。

而我,是这里唯一的囚徒。

也是唯一的看守。

守着这片由我亲手制造的、无声的废墟。

残骸

额头抵着冰冷的屏幕,泪水混合着灰尘和绝望,在光滑的玻璃上蜿蜒爬行,留下丑陋的痕迹。身体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在寒冬里的幼兽,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呜咽声卡在喉咙深处,每一次抽噎都牵扯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

“对不起……周燃……对不起……”

“我错了……真的错了……”

破碎的低语在死寂的书房里回荡,没有回应,只有电脑主机沉闷的嗡鸣,像垂死的喘息。屏幕上,那四块监控画面依旧冰冷地亮着,无声地嘲笑着我的失败。玄关的空荡,客厅的死寂,卧室紧闭的门,还有……那个占据了大半个屏幕的、哭泣扭曲的自己。

那个被无限放大的、可悲的镜像。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咙,混合着血腥味。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里那张脸——那张写满了疯狂、猜忌、毁灭和自我厌弃的脸!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人!用最不堪的方式,亲手将周燃推走了!把他那句“恶心”变成了现实!

恨意。

不是恨周燃。

是恨我自己!

恨这个丑陋的、失控的、不可理喻的疯子!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不再是悲鸣,而是充满了自我毁灭的愤怒!积聚的绝望、悔恨和滔天的自我厌恶在这一刻找到了唯一的宣泄口——那些监控!那些冰冷的眼睛!那些导致这一切灾难的源头!

身体里爆发出一种病态的力量。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扑向那台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电脑主机!

“滚!都给我滚!!” 嘶吼着,双手抓住沉重的机箱,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向后拽!电源线被粗暴地扯断,发出噼啪的火花!显示器连接线瞬间绷直!

“哐当——!!!”

一声巨响!整个主机连同显示器被我硬生生从书桌上拽了下来,重重砸在地板上!金属外壳撞击瓷砖的声音刺耳无比,塑料碎裂声、内部零件散落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那几张嘲讽我的监控画面消失了。

但这还不够!

心头的怒火和毁灭欲如同燎原的野火!我像疯了一样冲进客厅!目标明确——那些被我亲手安装的、隐藏在角落里的摄像头!

书架顶端的装饰品被粗暴地扫落!我踮起脚,手指胡乱地在画框缝隙里抠挖,终于摸到了那个冰冷的、小小的金属疙瘩!用力一扯!细小的电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被生生扯断!那个小小的镜头被我攥在手心,像抓住一个肮脏的罪证,然后狠狠砸向墙壁!

“啪!” 一声脆响,塑料外壳碎裂。

“让你看!让你看!!” 我嘶吼着,像在进行一场神圣的净化仪式,又像在疯狂地自我凌迟。

下一个!客厅吊灯角落!我拖过椅子,站上去,不顾摇晃,粗暴地将那个伪装成烟雾探测器的小东西抠了下来!同样砸向地面!碎片飞溅!

“还有你!还有你!!” 我冲向卧室门口,凭着记忆摸索着门框上沿……找到了!那个针孔!用力抠下!摔碎!

厨房……玄关……

我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破坏机器,在曾经属于“我们”的空间里横冲直撞,寻找着每一个隐藏的“眼睛”,每一个监视的罪证。每一次发现,每一次抠挖,每一次砸碎,都伴随着嘶哑的怒吼和滚烫的泪水。碎屑飞溅,电线垂落,墙壁和地板上留下狼藉的痕迹。

当最后一个藏在客厅绿植盆里的小摄像头被我找出来,狠狠摔在地板上,用脚碾得粉碎时,我站在一片狼藉的客厅中央,胸膛剧烈起伏,汗水混合着泪水浸透了额发,浑身沾满了灰尘和细小的塑料碎片。

世界终于安静了。

那些窥探的眼睛,那些冰冷的注视,终于消失了。

这座巨大的坟墓,终于只剩下我,和我制造的这片物理上的废墟。

毁灭的快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留下的是更加巨大、更加冰冷的空虚和疲惫。身体里那股支撑着我疯狂破坏的力量瞬间抽离,双腿一软,我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跪倒在那堆电子残骸中间。

碎片硌着膝盖,尖锐的疼痛传来,却丝毫无法唤醒麻木的神经。

结束了。

都结束了。

监控没了。

他……也走了。

巨大的悲伤再次像海啸一样席卷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彻底。我像个被抽空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脸埋进沾满灰尘的臂弯里。这一次,连呜咽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袖,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时间失去了意义。

我蜷缩在自己的废墟里,感受着体温一点点被冰冷的地板吸走,感受着心脏在绝望的泥沼里缓慢地、沉重地跳动。意识在极度的疲惫和悲伤中开始模糊,像沉入一片冰冷粘稠的黑色沼泽。

就这样吧……

沉下去……

让这片废墟彻底埋葬我……

连同我那扭曲的爱和可悲的灵魂……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边缘——

“叮咚——”

“叮咚——叮咚——”

清脆而急促的门铃声,突兀地、毫无预兆地刺破了死寂!

像一道微弱却极其尖锐的电流,猛地刺穿了我麻木的神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又在下一秒,以近乎炸裂的力度疯狂擂动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四肢百骸冻结!

谁?!

这个时间?!

会是谁?!

保安?物业?因为酒店的闹剧?还是……警察?

不!不可能这么快!

难道是……?!

一个荒谬到极点、却又带着毁灭性诱惑力的念头,像黑暗中骤然点燃的鬼火,瞬间燎原!

周燃?!

是他吗?!

他……回来了?!

这个念头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注入我濒临崩溃的躯体!巨大的、混合着狂喜和恐惧的冲击力让我几乎窒息!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我猛地从地板上弹了起来,动作快得甚至扯到了膝盖上被碎片划破的伤口,也浑然不觉!

是他!一定是他!他后悔了!他舍不得了!他看到我这么痛苦,他心软了!他回来找我了!

“周燃!!”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却充满了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绝望希望!

我跌跌撞撞地冲向玄关!双腿发软,好几次差点被地上的碎片绊倒!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着天堂与地狱的大门!

门铃声还在持续!一声比一声急促!像擂在我心口的战鼓!

是他!一定是他!

巨大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激动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我甚至没有透过猫眼确认!那只是一种侮辱!是对他回来的亵渎!他就在门外!我感觉得到!

颤抖的、沾满灰尘和泪痕的手,猛地握住了冰冷的门把手!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滚烫的掌心一阵刺痛,却更坚定了我的信念!是他!他回来了!他原谅我了!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能“好好的”!

“周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带着哭腔的狂喜呼喊冲出喉咙,我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内拉开了那扇沉重的、隔绝着两个世界的门!

“吱呀——”

门开了。

门外楼道里昏黄的感应灯光,瞬间倾泻而入,照亮了门外站着的人影。

也照亮了我那张因为狂喜、泪水和卑微的乞求而彻底扭曲的脸。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我脸上那狂喜到极致的表情,如同被急速冷冻的冰雕,僵在脸上。瞳孔因为看清门外的人而骤然收缩到极致,里面刚刚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苗,在看清来人的瞬间,被一盆更加刺骨的冰水——

不,是液氮——瞬间浇灭!冻结!粉碎!

不是周燃。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深色外卖制服、戴着鸭舌帽的年轻小哥。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某快餐店LOGO的塑料袋,脸上带着职业化的、因为等待而略显不耐烦的表情,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确认地址。

感应灯的光线勾勒出他陌生的、带着一丝困惑的侧脸。

他看到门突然被猛地拉开,显然吓了一跳,抬起头。当看清门内我的样子——衣衫不整,满身灰尘和泪痕,双眼赤红得像地狱归来的恶鬼,脸上还凝固着一种极其怪异的、混合着狂喜和绝望的扭曲表情——外卖小哥明显愣住了,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惊愕和一丝……惊恐。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不确定和戒备:“呃……先生?您……您的外卖?尾号XXXX?”

外卖?

尾号XXXX?

这几个字像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不是周燃。

只是一个送外卖的。

一个……陌生人。

刚刚在体内疯狂奔腾、几乎要炸裂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那股支撑着我冲过来的力量,瞬间被抽得干干净净。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捏碎,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荡荡的、被彻底掏穿的窟窿。

希望?

呵。

多么可笑。

多么……残忍。

我像个被瞬间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僵直地站在门口。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泛白,此刻却感觉不到一丝触感。脸上的表情还凝固在开门前那一刻的狂喜上,此刻却显得无比滑稽和……狰狞。

外卖小哥被我可怕的样子吓得更不敢靠近了,又后退了一小步,警惕地看着我,声音有些发颤:“先……先生?您的外卖……还要吗?”

外卖?

呵。

周燃……不会回来了。

“滚……”

一个极其轻微、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气音。

外卖小哥没听清:“啊?”

“滚!!!”

积蓄的所有绝望、屈辱、被戏弄的愤怒,在这一刻化作了震耳欲聋的、带着泣血般痛苦的嘶吼!我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狠狠地将那扇刚刚被我满怀希望打开的门,用尽全身力气砸了回去!

“砰——!!!!!”

一声比踹开酒店房门更加沉闷、更加绝望的巨响,在空荡的楼道里轰然炸开!厚重的门板撞击门框,发出痛苦的呻吟,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我手臂发麻,整个人向后踉跄着倒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门外,是死寂。

门内,是更深的死寂。

我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滑落,最终瘫坐在玄关冰冷的地板上。四周散落着被我砸碎的监控残骸,像一片电子垃圾的坟场。

感应灯的光线被彻底隔绝在门外。

世界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我粗重得像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废墟里绝望地回响。

那刚刚燃起又瞬间被掐灭的、名为“希望”的微弱火苗,只留下了一地更加滚烫、更加令人窒息的……灰烬。

他……真的不会回来了。

这座巨大的坟墓里,只囚禁着我一个人。

直到……永远。

“砰——!!!”

那声门响,比砸在酒店房门上的任何一脚都更沉重,更绝望。它隔绝的不仅是一个送错外卖的陌生人,更是隔绝了我刚刚燃起、又瞬间被现实碾得粉碎的、最后一丁点可笑的希望之光。

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沿着瓷砖滑落,最终瘫坐在玄关狼藉的地板上。四周散落着被我亲手砸碎的监控残骸,塑料碎片和断裂的电线像电子垃圾的坟场,散发着失败和毁灭的气息。厚重的门板仿佛吸收了所有声音,门外死寂一片,门内更是被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彻底填满。

只有我自己的喘息。

粗重,破碎,像一台濒临报废的老旧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每一次呼气都像是在吐出灵魂的灰烬。

“滚……”

“滚啊……”

无意识的、破碎的音节还在喉咙里滚动,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的余韵。但门外,早已空无一人。我的嘶吼,我的痛苦,我的毁灭,都只在这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里回荡,无人听见,无人回应。

周燃……真的不会回来了。

这个认知,不再是模糊的预感或痛苦的猜测,而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被那扇门关闭的巨响,狠狠地、永久地烙在了我的意识深处。冰冷的地板吸走我仅存的体温,心脏在巨大的空洞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挣扎过,嘶吼过,毁灭过,也……卑微地乞求过。

换来的,只有更加彻底的虚无。

目光空洞地扫过玄关的狼藉。散落的电子碎片旁边,是半敞开的鞋柜。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瓶,静静地躺在角落的阴影里。瓶身上贴着褪色的标签,模糊地印着某种安眠药物的名字。

那是很久以前,在某个失眠到濒临崩溃的深夜,医生开的。后来睡眠好了,就被遗忘在这里。

此刻,那个小小的白色瓶子,在昏暗中,像一颗散发着微弱荧光的、充满诱惑的星辰。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生长的藤蔓,无声无息地缠绕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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