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穿透雨幕,在太医院青灰色的高墙外幽幽回荡。
裴玉棠揉了揉发酸的眉心,将最后一册《金匮要略》放回檀木书架。窗外一道闪电劈落,刹那间照亮他案头堆积如山的脉案,也映出他眼底两抹淡淡的青影。
"大人,宫门要下钥了。"药童捧着油纸伞在廊下轻声提醒。
裴玉棠微微颔首,月白色的太医官服在烛火下泛着清冷的光泽。他习惯性地理了理袖口银线绣的海棠纹,忽然动作一顿。
雨声中混着不同寻常的响动。
像是重物坠地的闷响,又像受伤野兽的喘息,从西侧院墙根断断续续传来。裴玉棠蹙眉执起案头宫灯,昏黄的光晕在雨幕中晕开一圈涟漪。
"我去看看。你且守着药炉。"
青石小径被雨水冲刷得泛着冷光。裴玉棠提着官服下摆小心前行,却在拐角处猝然停步——墙根下蜷着个黑影,雨水冲刷下的血色在石缝间蜿蜒成淡红的小溪。
"何人擅闯太医院?"
宫灯倏地照过去。那人闻声抬头,湿透的乱发间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像淬了星火的刀锋。裴玉棠呼吸一滞,宫灯不自觉地又往前送了半寸。
灯光映出对方腰间半截断剑——玄铁打造的剑柄上,"醉"字铭文正往下滴血。
"劳驾..."
那人突然扯出个笑,染血的手指抓住他官服下摆。裴玉棠这才注意到他肩头插着半支断箭,周围的衣料已经浸透成暗红色。
"借个屋檐...躲雨?"
话音未落,那人便栽倒在他靴边,惊起一串混着血丝的水花。裴玉棠下意识伸手去扶,掌心立刻传来滚烫的体温。他触电般缩回手,却在对方即将重新跌入水洼时,又猛地将人捞了起来。
药炉上的陶罐咕嘟咕嘟冒着泡,苦涩的药香弥漫整个厢房。
裴玉棠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男人,银针在指间转了三转。此人肩头箭伤泛着诡异的青紫,分明是边关独有的蛇骨毒。他本该立即上报禁军,可方才替对方更衣时,那截从腰腹延伸到肋下的旧伤疤却让他银针悬停。
——那是三年前西北军特有的箭簇留下的痕迹。
"嗯..."
榻上人忽然闷哼,汗湿的睫毛颤了颤。裴玉棠急忙点他睡穴,却在收手时被猛地攥住手腕。那人掌心粗糙的剑茧磨过他虎口薄茧,烫得惊人。
"姑娘的手..."男人半梦半醒地摩挲他腕骨,"怎生这般凉..."
尾音含糊消散在药香里。裴玉棠耳尖发烫,抽出手时瞥见对方右腕内侧一道陈年疤痕——那是江湖人自证清白的"断誓纹",需用烧红的匕首生生烙下。
窗外惊雷炸响,他望着药柜上"见死不救非医道"的祖训匾额,终是叹了口气。
"备热水,再取三钱龙脑、一两白芷。"
沈醉在剧痛中醒来时,首先闻到的是清苦的药香。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立刻被全身叫嚣的疼痛激出一身冷汗。朦胧视线里,一截素白广袖在眼前晃动,袖口银线绣的海棠纹随着那人动作泛着细碎的光。
"再乱动,毒入心脉。"
清冷的声线像浸了雪的刀刃。沈醉努力聚焦视线,对上一双凤眼——那眼睛生得极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此刻却凝着层寒霜。
他忍不住笑了:"早知太医大人这般热情,我该日日受伤才是。"
银光一闪,一根三寸长的银针毫不留情扎进他穴位。沈醉疼得倒抽冷气,却见那太医面无表情地又捻起一根。
"沈醉,二十三岁,江湖榜第七的剑客。"裴玉棠指尖轻敲案上染血的缉捕令,"朝廷悬赏五百两。"
沈醉瞳孔骤缩。他右手悄悄摸向枕下——空的。
"找这个?"
裴玉棠从药箱取出那柄断剑,在他惊愕的目光中突然劈下。剑风擦着耳畔掠过,斩断床柱上盘踞的花蛇。蛇头飞落药炉,溅起一片嗤响。
"蛇骨毒的解药,"裴玉棠甩了甩剑上血珠,"需用下毒之人的血做引。"他将断剑扔回给他,"能握剑吗?"
沈醉怔怔接住兵器,忽然发现这太医握剑的姿势极为标准——那是西北军特有的起手式。
晨光透过窗棂时,沈醉已经能靠着软枕坐起来。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间厢房:靠墙的紫檀药柜上整齐排列着青瓷药罐,案头摊开的医书旁搁着盏冷透的茶,地上铜盆里泡着染血的布条。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挂着的那幅《海棠春睡图》,题着"宁可枝头抱香死"的诗句。
"看够了吗?"
裴玉棠端着药碗进来,眼下青影比昨夜更重。沈醉注意到他换下了官服,此刻穿着件素青常服,衬得肤色如玉。
"裴大人救命之恩——"
"喝完药,自己去找禁军自首。"裴玉棠将药碗重重搁在床头小几上,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
沈醉也不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他故意舔了舔嘴角,果然看见太医的耳尖又红了。
"其实我是被冤枉的。"沈醉突然正色道,"那晚我在醉仙楼喝酒,根本没见过什么户部侍郎。"
裴玉棠冷笑:"缉捕令上写你劫了军饷。"
"那更可笑。"沈醉扯开衣领,露出那道狰狞的疤痕,"三年前我护送军饷去西北,半路遇伏,这伤就是为保军饷留下的。"他指尖轻抚疤痕,"朝廷若真要查,该去问问兵部那位新上任的侍郎大人,为何我呈上的证词石沉大海。"
裴玉棠整理药箱的手指微微一顿。
窗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仔细搜每个角落"。沈醉脸色骤变,下意识去摸剑,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
"躺下。"裴玉棠突然掀开锦被,"不想死就别出声。"
禁军统领赵闯进来时,裴玉棠正在给"病人"把脉。
"裴太医,打扰了。"赵闯抱了抱拳,眼睛却往床帐里瞟,"昨夜有刺客潜入皇城,太医院也在搜查范围。"
裴玉棠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恰好挡住对方视线:"赵统领请便。只是我这病人染了时疫,恐怕..."
赵闯立刻后退两步,却仍不死心:"这位是?"
"家兄。"裴玉棠面不改色,"从陇西来探亲,不慎染病。"
帐中传来虚弱的咳嗽声,一只苍白的手颤巍巍伸出帐外。赵闯瞥见那手腕上布满红疹,吓得又退三步。
"既然如此,下官告退。"
待脚步声远去,沈醉一把掀开被子,脸上用胭脂画出的"病容"已经被汗水晕开。他指着自己哈哈大笑:"裴大人好演技!我何时成了你兄长?"
裴玉棠取出帕子擦手,淡淡道:"你腕上涂的是黄连汁,两个时辰自会消退。"他顿了顿,"三日后能下地就立刻走人。"
沈醉却突然抓住他手腕:"你早知道我是冤枉的。"
裴玉棠垂眸看他,晨光在那双凤眼里流转:"我只知道,西北军从不背叛同袍。"
雨后的风穿堂而过,掀起案头书页。沈醉望着那人转身时扬起的衣角,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轻轻动了一下。
三日后,夜。
裴玉棠伏案疾书,烛火在案头摇曳,映得他眉目如画。他正在誊抄明日要呈递太医院的脉案,笔尖却忽地一顿——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沈醉。
那浪荡子这两日伤势好转,便总爱半夜翻窗进来,不是带一壶酒,就是捎一包蜜饯,美其名曰"报答恩情"。裴玉棠起初冷脸赶人,后来索性当他不存在,任他倚在窗边自说自话。
但此刻的脚步声……太轻了,像是刻意压着气息。
裴玉棠搁下笔,指尖悄然摸向案下银针。
"吱呀——"
窗棂微微一动,一道黑影闪过。裴玉棠手腕一翻,三枚银针破空而出!
"叮!"
银针被一柄断剑凌空截下,沈醉从梁上翻身落下,剑尖一挑,将针稳稳送回案上。他挑眉一笑:"裴大人好狠的心,若是我反应慢些,岂不是要成刺猬?"
裴玉棠冷眼看他:"你鬼鬼祟祟做什么?"
沈醉却收敛笑意,从怀中掏出一封染血的密信,低声道:"方才有人潜入太医院,在你药柜暗格里塞了这个。"
裴玉棠眸光一凝,接过信笺。
纸上只有一行潦草血字——
"三年前的军饷案,兵部有鬼。"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
裴玉棠盯着那行血字,指尖微微发凉。
三年前,西北军饷被劫,押送队伍全军覆没,唯独沈醉重伤生还。朝廷认定是他勾结匪寇,下了海捕文书。可若真如这血书所言……
"兵部侍郎陈禹。"沈醉忽然开口,嗓音低沉,"当年负责军饷调度的,正是他。"
裴玉棠抬眸:"你怀疑他?"
沈醉冷笑:"不是怀疑,是确定。"他扯开衣领,露出肋下那道狰狞伤疤,"这伤,是西北军的箭留下的。可当年伏击我们的人,穿的是匪寇的衣裳。"
裴玉棠沉默片刻,忽然起身,从书架暗格取出一本旧册子。
"这是三年前太医院记录的伤患名册。"他翻到某一页,指尖点在一行小字上,"西北军回京那日,兵部曾秘密送了一名重伤者来太医院,第二日,那人就死了。"
沈醉眯起眼:"谁送来的?"
"陈禹。"
两人对视一瞬,空气骤然凝滞。
窗外忽地刮过一阵风,烛火猛地一晃,险些熄灭。沈醉反应极快,一把揽住裴玉棠的腰,带着他旋身避到书架后!
"嗖!"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深深钉入案桌!
裴玉棠后背紧贴着书架,沈醉的手仍箍在他腰间,体温透过薄衫传来,烫得他耳根发麻。他低声道:"松手。"
沈醉却收紧了手臂,附耳道:"别动,外面还有人。"
他的呼吸拂过耳畔,裴玉棠浑身一僵,竟真的没再动。
窗外,隐约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似是在确认屋内人的生死。
沈醉眸色一沉,指尖轻轻摩挲裴玉棠的腕骨,低声道:"裴大人,信我吗?"
裴玉棠还未回答,沈醉已骤然松开他,身形如鬼魅般掠向窗口!
"锵——"
断剑出鞘,寒光乍现!
窗外黑影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沈醉纵身跃出,剑锋直逼对方咽喉!
那人见势不妙,猛地掷出一枚烟雾弹,"嘭"地一声,白雾弥漫。待烟雾散尽,刺客早已不见踪影。
沈醉皱眉回身,却见裴玉棠站在窗边,指尖拈着一枚铜牌。
"禁军的腰牌。"他淡淡道,"看来有人坐不住了。"
翌日清晨。
裴玉棠刚踏入太医院,便察觉气氛不对。
院中多了几名陌生侍卫,而他的值房门前,站着一位身着绛紫官袍的中年男子——兵部侍郎陈禹。
"裴太医。"陈禹笑吟吟拱手,"久闻大名,今日特来求诊。"
裴玉棠面色不改,抬手推开门:"陈大人请。"
屋内,沈醉早已隐匿身形。
陈禹入座后,却不急着诊脉,而是环顾四周,似笑非笑道:"听闻昨夜太医院进了刺客,裴太医没受惊吧?"
裴玉棠斟茶的手稳稳当当:"陈大人消息灵通。"
陈禹眯眼:"本官也是关心同僚。"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有些事,知道得越少,活得越久。"
裴玉棠抬眸,与他四目相对。
"陈大人这是……威胁我?"
陈禹哈哈大笑:"岂敢岂敢!"他站起身,意味深长道,"只是提醒裴太医,莫要被某些'亡命之徒'连累了前程。"
待陈禹离去,沈醉从梁上跃下,眸中寒意凛冽:"他在试探你。"
裴玉棠垂眸,指尖轻敲茶盏:"他心虚了。"
当夜,太医值房。
裴玉棠提笔写奏章,准备将血书一事密报皇帝。
可笔尖刚落纸,手腕却忽然被握住。
沈醉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掌心覆在他手背上,低笑道:"裴大人这字,怎么抖得比受伤的我还厉害?"
裴玉棠耳尖一热,冷声道:"松手。"
沈醉却不放,反而就着他的手,在纸上添了一行字——
"三日后,醉仙楼,真相自现。"
裴玉棠蹙眉:"你这是何意?"
沈醉勾唇:"引蛇出洞。"
窗外,禁军的火把忽明忽暗,照亮了两人交叠的衣袖。
而更远处的暗巷里,一双阴鸷的眼睛,正死死盯着太医值房的窗影……
三日后,醉仙楼。
华灯初上,笙歌缭绕。
二楼雅间内,裴玉棠一袭月白锦袍,端坐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他平日极少来这等喧闹之地,此刻只觉得四周脂粉香气熏得人头晕。
“裴大人,放松些。”沈醉斜倚窗边,一袭绛红长袍松松垮垮地披着,领口微敞,露出锁骨上一道浅浅的疤痕。他执壶斟酒,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晃荡,映着烛火,像融化的金子。
“你确定陈禹会来?”裴玉棠压低声音。
沈醉勾唇一笑,忽然倾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不止会来,还会带着‘证据’来。”
裴玉棠呼吸微滞,下意识后仰,却被沈醉一把扣住手腕。
“别动。”沈醉嗓音低哑,目光却越过他肩头,看向雅间外,“他来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陈禹爽朗的笑声:“沈公子今日做东,本官怎能不来?”
陈禹踏入雅间时,目光在裴玉棠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笑道:“没想到裴太医也在。”
裴玉棠冷淡颔首:“陈大人。”
沈醉已换上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懒洋洋地举杯:“陈大人肯赏脸,沈某荣幸之至。”
酒过三巡,陈禹似是无意般问道:“沈公子年纪轻轻,怎会与裴太医这般熟络?”
沈醉轻笑,忽然伸手揽住裴玉棠的肩,指尖在他颈侧暧昧地摩挲:“裴大人医术高明,我这条命,可全靠他捡回来的。”
裴玉棠浑身一僵,耳尖瞬间烧红,却碍于做戏,只能强忍着一把银针扎死沈醉的冲动。
陈禹眯了眯眼,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推到沈醉面前:“沈公子既对旧事感兴趣,不妨看看这个。”
沈醉眸光一沉,展开竹简——赫然是三年前军饷案的密档,其中一页被人刻意撕去。
“这……”
“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陈禹意味深长地看向裴玉棠,“尤其是……牵扯到不该牵扯的人。”
雅间内的空气骤然凝滞。
裴玉棠忽地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桌面:“陈大人这是在威胁本官?”
陈禹摇头:“只是提醒。”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三日后,西北军旧部会有人进京,若沈公子真想翻案,不妨亲自去问问——就怕他没这个命等。”
说完,他拂袖而去。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裴玉棠一把拍开沈醉的手,冷声道:“戏演完了?”
沈醉却收敛笑意,盯着竹简上残缺的痕迹,眸色幽深:“这撕掉的一页,是关键。”
裴玉棠蹙眉:“陈禹故意引你去见西北军旧部,必是陷阱。”
“我知道。”沈醉抬眸看他,忽然勾唇一笑,“所以,裴大人可愿陪我走一趟?”
裴玉棠:“……”
夜半,太医院。
裴玉棠翻遍医案,终于在一本旧册中寻到线索。
“三年前,西北军回京那日,太医院曾收治一名重伤士兵,第二日便暴毙而亡。”他指尖点着记录,“死因是‘箭伤溃烂’,但验尸的太医……是陈禹的远亲。”
沈醉冷笑:“果然有鬼。”
裴玉棠沉吟片刻,忽然从药柜暗格取出一只瓷瓶:“明日若遇险,将此药粉撒向敌人,可暂阻行动。”
沈醉接过瓷瓶,指尖故意擦过他掌心,低笑道:“裴大人这是……担心我?”
裴玉棠面无表情:“只是不想白救你一场。”
沈醉忽地逼近一步,将他困在药柜与自己之间,嗓音低哑:“若我明日回不来,裴大人可会想我?”
裴玉棠呼吸微乱,抬手欲推,却被沈醉一把扣住手腕。
四目相对,烛火在两人之间摇曳,映得沈醉眸中似有星火燎原。
“沈醉,你……”
话音未落,窗外骤然传来一声轻响!
沈醉反应极快,一把搂住裴玉棠的腰,旋身躲到阴影处。
一支弩箭破窗而入,深深钉入药柜!
翌日,城郊密林。
裴玉棠一身素衣,跟在沈醉身后,眉头紧锁:“你确定是这里?”
沈醉点头:“西北军旧部若进京,必走此路。”
话音未落,林中忽地传来一声鸟鸣——三长两短,似是暗号。
沈醉眸光一凛,猛地将裴玉棠拉到树后:“有人!”
十余名黑衣人自林中涌出,刀光凛冽,直逼二人!
沈醉断剑出鞘,寒光乍现,瞬间划破两人咽喉!
“裴玉棠,药粉!”
裴玉棠扬手撒出药粉,白雾弥漫间,黑衣人纷纷踉跄后退。
混乱中,一支冷箭直射裴玉棠心口!
“小心!”
沈醉纵身扑来,箭矢擦着他手臂划过,带起一道血痕。他闷哼一声,反手一剑掷出,将暗处的弓箭手钉死在树上!
裴玉棠一把抓住他手腕:“你受伤了!”
沈醉却勾唇一笑,染血的手指抚过他脸颊:“裴大人……这下真得靠你救我了。”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栽进裴玉棠怀中。
太医院,夜。
烛火摇曳,映照着裴玉棠凝重的面容。
沈醉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纸,额间冷汗涔涔。箭伤虽不深,可伤口处却泛着诡异的青紫色,血珠渗出竟隐隐发黑。
“不是寻常的毒。”裴玉棠指尖搭在沈醉腕间,眉头越皱越紧,“脉象沉涩,毒已入血,再拖下去会攻心。”
沈醉半阖着眼,闻言低笑一声:“那裴大人……可要好好救我。”声音虚弱,却仍带着几分调笑的意味。
裴玉棠冷冷瞥他一眼,手下银针却稳稳刺入他腕间穴位:“再废话,毒发身亡了正好清净。”
沈醉闷哼一声,却仍勾着唇角:“我若死了,裴大人舍得?”
裴玉棠不理他,转身从药柜取出一只青瓷瓶,倒出三粒赤红药丸,捏住沈醉下颌迫他咽下。
“咽下去,别吐。”
药丸苦涩至极,沈醉喉结滚动,勉强咽下后,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裴大人这是要毒死我?”
“以毒攻毒。”裴玉棠淡淡道,“这毒名为‘蚀心散’,中毒者三日内心脉俱断,无药可解——但若在十二个时辰内服下‘赤焰丹’,可暂时压制毒性。”
沈醉眸光一凝:“暂时?”
裴玉棠垂眸,银针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三日之内,若找不到解药,你照样会死。”
翌日清晨。
裴玉棠推开药房的门,却见沈醉已穿戴整齐,正倚在窗边把玩那支昨夜伤他的箭矢。晨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凌厉的轮廓,若非唇色仍有些苍白,几乎看不出中毒的迹象。
“谁准你下榻的?”裴玉棠冷声道。
沈醉转眸看他,唇角微扬:“躺久了骨头疼,起来活动活动。”说罢,指尖一弹,那箭矢“嗖”地钉入梁上,入木三分。
裴玉棠蹙眉,上前一把扣住他手腕探脉。沈醉任由他动作,却在他收回手时反手一握,将他指尖拢入掌心。
“裴大人的手,怎么比我还凉?”
裴玉棠抽回手,面无表情:“毒未清尽,再乱动用内力,神仙也救不了你。”
沈醉笑了笑,忽然正色道:“这毒,是冲着我来的。”
裴玉棠抬眸。
“蚀心散并非寻常毒药,江湖上能炼制的人不超过三个。”沈醉眸色幽深,“其中一个,是陈禹的幕僚。”
裴玉棠指尖微微收紧:“你早知道?”
沈醉摇头:“昨夜那箭瞄准的本是你,我挡下后才发觉有毒。”他顿了顿,“他们想杀你灭口。”
裴玉棠沉默片刻,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封密信:“今早有人塞进太医院门缝。”
沈醉展开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欲解蚀心散,三更独自赴西山乱葬岗。”
夜,西山乱葬岗。
枯树歪斜,鸦声凄厉。
裴玉棠一袭素袍,独自立于荒坟之间。夜风卷起他衣袂,露出腰间暗藏的银针。
“裴太医果然守信。”
沙哑的嗓音自黑暗中传来,一名黑袍人缓步走出,兜帽遮面,只露出一双阴鸷的眼。
裴玉棠冷声道:“解药。”
黑袍人低笑,从怀中取出一只瓷瓶晃了晃:“想要解药,拿军饷案的密档来换。”
裴玉棠眯眼:“什么密档?”
“别装傻。”黑袍人逼近一步,“三年前西北军饷被劫,裴家也牵扯其中——你父亲裴远山的遗物里,有一本账册。”
裴玉棠瞳孔骤缩。
父亲……
三年前,时任兵部侍郎的裴远山因军饷案被牵连,最终以死自证清白。若真有什么账册……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裴玉棠稳住心神,“解药交出来,否则你走不出这片乱葬岗。”
黑袍人嗤笑:“就凭你?”
话音未落,裴玉棠袖中银针已疾射而出!黑袍人侧身避开,却见裴玉棠纵身逼近,指尖寒光闪烁,直取他咽喉!
“锵!”
一柄短刀格住裴玉棠的攻势,黑袍人顺势抬腿横扫,裴玉棠旋身后撤,却仍被劲风扫到腰间,踉跄半步。
“裴家的医术你学得不错,武功却差远了。”黑袍人讥讽道,“最后问一次——账册在哪?”
裴玉棠抹去唇边血丝,冷笑:“做梦。”
黑袍人眸光一厉,短刀直刺他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如惊雷劈落!
“铛!”
短刀应声而断,黑袍人暴退数步,惊愕抬头——
沈醉执剑立于裴玉棠身前,衣袂翻飞,眸中杀意凛然。
“谁准你动他的?”
黑袍人见势不妙,猛地掷出一枚烟雾弹!
“嘭!”
白雾弥漫,待散尽时,黑袍人早已不见踪影,只余地上那只瓷瓶。
裴玉棠捡起瓷瓶,打开嗅了嗅,面色骤变:“假的!”
沈醉扣住他手腕:“你父亲的事……”
裴玉棠甩开他的手,转身便走:“与你无关。”
沈醉一把将他拽回,力道大得惊人:“裴玉棠!”
四目相对,沈醉眼中翻涌着裴玉棠看不懂的情绪:“你明知是陷阱还独自来送死?”
裴玉棠冷笑:“你不是跟来了吗?”
沈醉一噎,随即气笑了:“若我没跟来呢?”
“那便是我命该如此。”
沈醉忽然抬手,拇指重重擦过他唇角血迹,嗓音低哑:“你的命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拿走。”
裴玉棠呼吸一滞。
夜风呜咽,远处传来孤狼的嚎叫。沈醉的手仍贴在他颊边,掌心滚烫,似要将他冰冷的面具灼穿。
良久,裴玉棠别开脸:“……先回去,你的毒不能再拖。”
太医院,密室。
裴玉棠从暗格中取出一只檀木匣,匣中静静躺着一本泛黄的账册。
“父亲临终前交给我的。”他轻抚册面,“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他的行医笔记。”
沈醉接过账册,翻了几页,眸光渐沉:“这是军饷调度的暗账。”他指着其中一行,“你看这里——陈禹私自截留了五万两白银,伪装成匪寇劫饷。”
裴玉棠指尖发颤:“所以父亲是被灭口的……”
沈醉合上册子,忽然将他揽入怀中。
裴玉棠僵住,却听沈醉在耳边低声道:“我会帮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似一道暖流涌入冰封的心湖。裴玉棠闭了闭眼,终究没有推开。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
沈醉的毒,父亲的冤案,陈禹的阴谋……一切纠缠成网,而网的中心,是两颗越靠越近的心。
寅时三刻,太医院外火光冲天。
裴玉棠猛然惊醒,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与铠甲碰撞的铮鸣。他一把推开窗棂,只见数十名禁军手持火把,将太医院团团围住,为首的正是陈禹。
“搜!”陈禹厉喝,“一个角落都不准放过!”
裴玉棠眸光骤冷,转身抓起药箱中的账册塞入袖中,又迅速从暗格取出一只青瓷药瓶。刚推开房门,却见沈醉已立在廊下,断剑在手,眸色沉冷如铁。
“陈禹疯了。”沈醉低声道,“他这是要灭口。”
裴玉棠将药瓶抛给他:“服下,能暂缓毒性。”
沈醉仰头饮尽,药汁苦涩,激得他喉结滚动。他忽然抓住裴玉棠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从后窗走,我去引开他们。”
裴玉棠反手扣住他:“一起。”
两人目光相撞,沈醉忽地勾唇一笑:“裴大人这是……舍不得我?”
话音未落,院门已被撞开!
火把的光亮刺破黑暗,禁军如潮水般涌入。
沈醉一把揽住裴玉棠的腰,纵身跃上屋檐。瓦片碎裂声惊动了下方士兵,箭矢顿时如雨般射来!
“小心!”
裴玉棠袖中银针飞射,击落数支羽箭,却仍有一支擦过沈醉肩头,带起一蓬血花。沈醉闷哼一声,手臂却将裴玉棠箍得更紧,几个起落间已翻出高墙。
长街寂静,两人隐入暗巷。沈醉背靠墙壁喘息,肩头鲜血浸透衣衫。裴玉棠撕下袖口布料为他包扎,指尖触及他滚烫的皮肤,心头猛地一颤。
“毒发了。”裴玉棠声音发紧,“必须立刻解毒。”
沈醉却握住他手腕:“先去醉仙楼……找老板娘红姑,她是我的人。”
裴玉棠蹙眉:“现在全城都在搜捕,醉仙楼太显眼。”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沈醉喘息着笑道,“何况……红姑手里有蚀心散的解药。”
裴玉棠瞳孔一缩:“你早有计划?”
沈醉染血的手指抚过他眉间褶皱:“裴大人,信我一次。”
醉仙楼,地窖。
红纱垂幔后,红姑拧眉查看沈醉的伤势。这位平日里风情万种的老板娘此刻面若寒霜,指尖银刀利落地剜去沈醉伤口处的腐肉。
“再晚半日,毒就攻心了。”她将一枚赤红药丸塞入沈醉口中,转头对裴玉棠道,“按住他,接下来会疼。”
裴玉棠刚伸手按住沈醉肩膀,就觉掌心下的肌肉猛然绷紧!沈醉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却死死咬住唇不肯出声。
红姑将一壶烈酒浇在伤口上,青烟腾起,血肉灼烧的气味弥漫开来。沈醉喉间溢出一声低吼,手指攥紧床褥,骨节泛白。
裴玉棠不自觉地收拢五指,仿佛这样就能分担他的痛楚。
“好了。”红姑撒上药粉,包扎妥当,“十二个时辰内别动用内力,否则经脉尽断。”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裴玉棠,转身离去。
地窖重归寂静,只剩沈醉粗重的喘息。裴玉棠拧湿帕子擦去他额间冷汗,却被一把扣住手腕。
“账册……还在吗?”沈醉嗓音嘶哑。
裴玉棠点头,从怀中取出账册:“陈禹为何突然发难?”
“西北军旧部明日抵京。”沈醉撑起身子,“他必须在此之前……毁掉所有证据。”
烛火摇曳,映照着沈醉苍白的唇色。裴玉棠忽然想起什么,从药袋取出一只小瓶:“张嘴。”
沈醉挑眉:“裴大人又要喂我吃什么?”
“蜜饯。”裴玉棠面无表情,“解苦。”
沈醉怔住,随即低笑起来。他凑近裴玉棠指尖,舌尖卷走那颗蜜饯时,故意轻舔过他指腹。
“甜。”
裴玉棠耳根发烫,倏地收回手。
翌日拂晓,地窖门被猛地推开!
红姑跌撞而入,肩头插着半支断箭:“禁军查到这儿了!从密道走——”
话音未落,外头已传来撞门声。沈醉一把抓起断剑,却被裴玉棠按住:“你毒未清,不能动手。”
“裴玉棠。”沈醉第一次连名带姓唤他,眸中似有烈焰燃烧,“若我今日死在这里,你会记得我吗?”
裴玉棠心尖剧颤,还未来得及回答,头顶木板轰然碎裂!
“在这里!”禁军怒吼着跃下。
沈醉剑光如虹,瞬间割破两人咽喉。裴玉棠银针飞射,又有三名士兵闷声倒地。
狭窄的地窖中血雾弥漫,沈醉将裴玉棠护在身后,断剑染血,宛若修罗。
“裴玉棠!”陈禹的声音自上方传来,“交出账册,本官饶你不死!”
裴玉棠冷笑:“陈大人好大的威风。”
陈禹狞笑:“你以为凭你们二人,能敌得过三百禁军?”他一挥手,“放箭!”
箭雨倾泻而下!沈醉旋身将裴玉棠压入墙角,用身体为他筑起人墙。
“沈醉!”裴玉棠眼睁睁看着三支箭矢没入沈醉后背,目眦欲裂。
沈醉咳出一口血,却仍笑着用指腹抹去他颊边血迹:“别怕……”
千钧一发之际,地窖墙壁突然坍塌!
烟尘中,数十名黑衣刀客破壁而入,为首者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公子恕罪!”
沈醉喘息着摆手:“……杀出去。”
混战中,裴玉棠扶起沈醉,却被塞入一块冰凉令牌。
“拿着这个……去皇宫神武门。”沈醉气息微弱,“找御前侍卫统领赵寒……他会带你去见皇上……”
裴玉棠攥紧令牌:“那你呢?”
沈醉染血的手抚过他脸颊:“我去拖住陈禹。”
“不行!”裴玉棠一把抓住他衣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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