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的沉默持续到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两个驾车的跳下来。
周禄全殷勤问道:“殿下,眼下也是晌午了,您用些什么?”
阿南只道:“汉阳城内有家名为小吉的食肆极为出名,旁的地方皆吃不着那般口味,大人要不要去小吉食肆尝尝口味?”
陡然车帘一挑,只见赵亭峥脸色沉沉地下了马车,衣袍一甩道:“想吃自去吃,这儿不用你伺候。”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客栈,周禄全欢欢喜喜一声哎,阿南探头过去,车中寂静无声,于是又开口小心道:“大人,晌午是要留在客栈用饭么?”
车内良久无人回应,阿南心生疑惑,探头进去看,只见楚睢在车内端坐着,手持一卷文书,垂着的双目定定地锁在上头。
阿南探头一瞧,那页空白一片,他更茫然了。
他道:“大人,您在看什么呢。”
楚睢猛地回过神来,他有些匆忙地合上文书,匆匆道:“已然到了?”
阿南觉得很奇怪,点点头,先撇了撇嘴,又有些担忧:“混蛋殿下自己去客栈吃馒头了,大人脸色不好,您昨夜也没吃什么东西,不如还是从前似的进些暖粥小菜?”
他不免有些忧心忡忡,楚睢在少时读书时便有废寝忘食的毛病,入朝为官之后更甚,时不时便难进饮食,瞧着他脸色,阿南又是担忧又是害怕,果然,楚睢道:“不必了,你自去饮食,不要用酒闹事。”
说罢,楚睢自顾自地走下去,雪白的衣角一晃,周禄全疑窦丛生地凑过来,小声说:“你家大人怎么今天怪怪的。”
阿南对他更是没好脸色,登时翻了个白眼:“你家殿下不也怪怪的?”
走一步,没迈开脚,他皱着眉回过头,周禄全笑嘻嘻地抓着他。
“主子们都叫咱自行安置了,你凑上去惹什么不痛快?那小吉食肆我也听说了,南兄别煞风景了,带我去看看?”
话这么说,可周禄全扯着他便往小吉食肆的方向奔去,阿南怒而“哎!”了一声,奈何此人实在兴奋,只好把方才的一点儿犹豫放了下去,半推半就地跟着他走了。
叫了两间上房,赵亭峥一进去便向店家道:“送两盆热水上去,不叫你就别上来。”围着白毛巾的店伙计还没来得及挤出一个笑脸,她便头也不回地上去,谁也不理的模样。
店伙计纳闷地摇了摇头,一转头,迎面又撞上衣冠楚楚的楚睢,他眼前一亮,急忙挤出个笑脸来凑上前去,还没开口,楚睢目不斜视地抬手道:“不必上来叨扰。”
一前一后两个人如出一辙地心不在焉,店伙计疑惑地的往外看了一眼,心道外头也没活鬼撵着,转头嘀咕着去烧热水了。
热水和饭食很快地被送到了房间里,赵亭峥胸口发闷,觉得腹中又塞又堵,见着那桌饭食更反胃,索性令人撤下饭桌,吩咐人去外头打两葫芦散酒来,躺进浴桶闭目片刻,房门被不轻不重地轻叩了两下,赵亭峥取了被店伙计系在门前的酒葫芦,重新躺回浴桶中。
拧开葫芦嘴才猛灌了几口,手上一滑,噗通一声,酒葫芦栽进浴桶中。
赵亭峥太阳穴突突跳。
“他有病吧,”她呲牙咧嘴地爬起来,一边捞酒葫芦,一边草草把中衣往身上扯,也没心思泡了,费解得几乎抓狂:“到底谁要他做侍君了!”
正在这时,门口响了。
赵亭峥心中疑惑:“不是叫他们不用上来伺候么?”一边去开门,一开门,赫然是一身白衣——是楚睢。
“殿下。”他行了个礼,正要开口,忽然鼻尖一动,“殿下饮了多少酒水?酒气甚重。”
没有多少,只是洒在了身上,赵亭峥刚要开口,心中又想,和他说话做什么?和这听不懂话的人多说一句也嫌浪费,于是双手环胸,嗤道:“怎么,车上的话还没说完?”
楚睢垂眸,答道:“殿下身上有伤,臣来送药。”
眼睛一垂,便看到了赵亭峥未曾系紧的腰带,他烫着似的收回了视线,赵亭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由得挑了挑眉。
她都没注意自己身上的伤,估计是在山上不小心刮了哪里。
她一句话也不答,只顺手系紧了腰带,突然干脆利落地伸手。
“我还有条发带在你那里。”
那条红色的,带两头穗的发带。
楚睢一怔,他有些无措:“臣……丢了。”
那条发带被她束在那处,已沾上了秽物,如何能再还给她?
她往门框上一倚:“嫌脏?那发带从前也没伺候过旁的侍君,只是你的东西,嫌弃什么。”
楚睢微微一窒,忙道:“我——”
“楚睢,”她这倒是真话,“你是朝中带品大臣,论谁也不能强收你作侍君,你究竟在乱想什么?”
赵亭峥自认为对楚睢的大部分举动都属于帮忙,此时楚睢以为赵亭峥要收他做侍君,赵亭峥只想啐:早知道不管他了。
好心没好报。
楚睢终于有些后知后觉的尴尬,双耳发烧,他心乱如麻地想着应对之言,却忽然楼下堂中传来一女子的尖锐声。
赵亭峥心觉奇怪,推开他走过去,倚着栏杆往下看,只见店中大大小小数人神色警惕,大气不敢出一声,围在中间的是一男一女两人。
“凭什么!”
男子身形胖大,束玉冠,戴扳指,挺胸挺腹,瞧着犹如一只肥胖的公鸡,而与他相峙的则是一年轻女子,穿一身杏色长襦,气势十足的样子。
“先来后到!”她气势汹汹地指着店家,“分明是我先要的屋子,凭什么要让给了他?”
店家不住地擦着冷汗,为难道:“卢姑娘,这……我家小本生意,实在不行,赔您双份的钱行不行?”
卢珠玉立即恼了,她道:“谁稀罕你这几钱银子?我要的是公道!钱你收了,人我来了,房间又没长腿跑,到店无房押一赔三懂不懂?你们这样欺负客人,我是可以要告你们赔钱的!”
胖男人这时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了。
“掌柜的,若是为难,本公子倒也可退上一步,”闻言店家一喜,眼睛刚亮了些,胖男人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只是本公子也不能吃亏,不若如此,这位姑娘,上来陪我一日?”
卢珠玉一头雾水,而店家则是脸色一变,急忙拦上去一步,偏生这时卢珠玉品过味道来了,勃然大怒道:“好你个登徒子,本姑奶奶打死你!”
“砰——!”
赵亭峥听得咂舌,这姑娘当真战斗力不俗,登时店里桌椅板凳纸墨砚台乱飞,她捡到什么砸什么,胖子重重挨了几下,脸上阴恻恻的笑意也不见了,登时拉下脸来道:“反了!给我动手打!”
刹那间,胖男人的身后不做声地走出了几个身穿白衣的健壮侍卫,他们面无表情,熟练而整齐划一地围住了挥着扫帚乱飞的卢珠玉,卢珠玉警惕地抱着扫帚往后退:“……什么意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难道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凶吗?”
胖男人大笑道:“本公子乃汉阳郡王世子,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谁配跟本公子说话?”
他挥挥手:“把这个人给我带上去。”
卢珠玉后退两步,咬紧了牙,手终于抖抖索索地探到了腰间。
她的腰里有一包蒙汗药,撒过去,兴许能解燃眉之急。
“我是汉阳太守的门客,”她抱着最后的希冀,“城中的肥皂铺是我开的,她很快会给我官身……你若想动我,先问问吴大人答应么?!”
谁料听了这话,胖男人反而更高兴了:“很快?那不就是现在还没有么!——你早说是吴太守的人,吴姨母与我母亲乃手帕之交,若要讨你,哪用费本公子这些事?来人,给我把楼封了,我看今天谁敢出去乱嚷嚷!”
赵亭峥听到汉阳郡王四个字便神色一冷,再一听吴太守,呵地便笑出了声音。
“二皇姐的人,”她挑了挑眉,“送上门来了,我正愁没处讨点好处。”
楚睢来不及阻拦,赵亭峥已翻身下去,他手伸在半空,甚至来不及抓住她的衣带。
扑。
山猫似的落地。
“汉阳郡王,”她没长骨头似的直起身来,幽幽道,“你爹叫赵言?”
王世子定睛一看,有些意外这横插一道的人,也有些恼怒此人对他若有若无的轻视:“大胆,竟敢直呼郡王名讳!”
赵亭峥迎着他的视线挑了挑眉,身后的卢珠玉瑟瑟发抖,手却死死地扣着腰间布包,赵亭峥难以置信地多看了她一眼,这位卢姑娘吓得几乎腿软,浑身直冒冷汗,她摇了摇头,心道:“这种胆子,还如此嚣张,竟能在这破世道里头活这么大。”
祖宗八成在下头把能找的关系全找完了。
忽然间,衣角轻微地动了动,赵亭峥疑惑地回过头去,卢珠玉咬着发白的嘴唇,拼命摇摇头道:“你快跑吧,姐妹,我和他们拼!光天化日,他们肯定不敢拿我怎么样——不要管我了。”
没有迎过刀锋的人是不配说不惧的,也不配说拼命,因为不懂迎面而上的恐惧,所以连勇气的分量也会变得微乎其微。
这可不叫无畏,赵亭峥嗤笑,这叫不知者无畏。
和没挨过大比斗的狗一样,还怀揣着狼王梦呢。
“有人教过你杀人么。”
“诶?!”卢珠玉一怔,下意识地就想反驳,“怎么会有人教杀人?”
“……”赵亭峥从腰间把苗刀解下来,“拿着。”
“谁来就砍谁脖子,知道吧?”
卢珠玉冷不丁地接住了苗刀,登时,她便被上头不详的血气吓得抖了抖。
即便眼拙如她,也知道这一定是把饮血的凶刀。
王世子本来看这赵亭峥就不顺眼了,见她竟然旁若无人地和自己的猎物聊了起来,更是火冒三丈了:“把这个大不敬的人拿下,砍死算我的!”
“得令!”
赵亭峥一矮身便飞掠了出去,店家吓得早躲在一旁,店中用饭的客人也尖叫着把自己塞进了桌子下,赵亭峥身无凶刃,举目一扫,目光锁定桌上筷笼,抽了一枚出来便凌云似的送出去,一侍卫冲得最快,于是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平平无奇的竹筷如同插豆腐一般捣穿了他的眼球,登时间爆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王世子心知这大概是个硬骨头,指挥道:“去抓那个不会武的。”
果不其然,卢珠玉双手举着苗刀毫无章法,欲哭无泪地乱挥:“救命啊——我不想杀人,杀了人之后怎么办?官府要来抓我的,我不想蹲大牢,也不想东躲西藏。”
“……”
赵亭峥一脚飞踢把一扑向她的侍卫踹倒,心道一声岂有此理:“……这也不想那也不想,你是比较想死吗?!”
这一吼非但没让效果好上半点,反而把卢珠玉吓得越发无地自容,原本还能举着苗刀乱挥两下,眼下竟然连抬都不知道冲哪儿抬。
一片缠斗之中,赵亭峥也无法立刻从十几个人的围攻里脱身,混乱里,不知从哪冒出的一名侍卫凶神恶煞地扑向了卢珠玉,只一抓,便捏住了她的手腕,再一夺,便把苗刀夺了下来,卢珠玉闻见他身上的血腥味,吓得尖声大叫,拼尽全力地去咬、去踢打这侍卫,奈何生死关头才醒悟的斗志与垂死挣扎并无两样。
赵亭峥眼看着那一把苗刀即将触上卢珠玉自己的脖颈,暗骂一声,往自己的腰间摸去。
“噗——”
凶恶侍卫圆睁着双眼,仿佛是没有预料到一般,缓缓地软倒在了地上。
他的喉咙出有一道长剑穿过的血洞。
楚睢缓缓地将剑收回,垂眸,取他衣角擦了擦,俯身拾起了苗刀。
赵亭峥意外地睁大了眼——楚睢竟然会杀人。
不,最意外的是,楚睢竟然会屈身卷进这混战里。
卢珠玉瑟瑟发抖,她面色苍白地摸着自己的脖颈,楚睢一言不发地将苗刀递给了她,低声道:“殿下的刀,还请姑娘莫要唐突,千万握稳了。”
卢珠玉呆呆地抬头看向了楚睢。
“你,你们是什么!”王世子见大势已去,色厉内荏地后退,“我要告诉我爹娘和吴太守!本世子乃天家血脉,赵氏宗亲,杀了我的人,等着吃不了兜着走。”
赵亭峥面无表情道:“你是第几代孙?”
王世子一怔,竟然还真扒着指头算了起来,算了半日,老实报道:“第十六代孙。”
“哦,”赵亭峥摸了摸下巴,认真道:“叫姑吧,姑给你留个全乎的,你爹也快下去陪你了。”
“……???”王世子的表情崩裂。
楚睢在满地横尸之中从容向前,白衣一尘不染:“此乃皇四女,当朝汉南靖王。”
王世子悚然而缓慢地软倒了下去。
正在此时,街头巡逻的守卫也披坚执锐地闯了进来,为首者银甲银枪,见了楚睢,连忙道:“楚大人!”
楚睢与对方见礼,只消赵亭峥一个眼色,便上前严肃道:“殿下遭遇刺客,受惊不已,请太守与郡王无论如何给个说法。”
一句受刺,事态陡然严肃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守卫神色一紧,左右环顾,小声道:“……在下明白了。”
赵亭峥走到了卢珠玉身前,伸手道:“刀。”
卢珠玉愣愣地把苗刀交还给了她。
她转身欲走,衣角忽被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
低头,卢珠玉茫然又无助道:“王世子说,若他问吴太守讨要我,也不费什么事,是真的吗?”
赵亭峥道:“他敢要你,你就不会打回去?”
声音大了些,卢珠玉瑟缩着收回手,重新把头埋进了膝盖里,赵亭峥正要离开,迎面却走来一个楚睢。
背后的兵士已经在收拾残局,他与她狭路相逢,赵亭峥登时走不出去了。
楚睢道:“的确不费什么力气。”
卢珠玉仓惶:“……”
楚睢平静道:“但从殿下手中要人,绝无可能。”
?
赵亭峥背对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地想:“有我什么事?”
她不知道楚睢为什么自然而然地开始替她招揽门客了,她觉得楚睢此人非常难懂,要哄着他时,方才还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现在不知哪句话说通了,他又重新开始鞍前马后。
楚睢说,会永远站在她这一边。
赵亭峥觉得誓言这种东西听听就算了,更何况她活得朝不保夕,说是永远,可要是又有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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