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攸醒转时,日影已悄然铺满了半间屋子,将青砖地面染成一片暖融融的琥珀色。官廨内静极了,连细尘在光柱中浮沉游弋的声响都仿佛清晰可闻。
想来是李焉隅特意嘱咐过,底下的人个个敛声屏气,步履放得极轻,由得他一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前几月舟车劳顿,难得有清梦酣然。谢攸披衣坐起,未束的长发如墨色流泉般倾泻在肩背。他起身推开内室的门,外间的景象却让他脚步微微一滞。
满室清亮的日光里,两道身影默然伫立。一人身着墨色常服,身姿挺拔若孤松临崖;另一人飞鱼服的鲜亮色泽,为这满室沉静添上了一笔突兀的亮彩。
他们面前的茶盏早已凉透,氤氲的热气散尽,想来已等候多时。
谢攸这才蓦然惊觉,晨起恍惚间,竟忘了将那张惯常覆面的面具戴上。
一丝仓促掠过心间,他下意识便要侧身避回内室,可脚步将移未移的刹那,目光已将来人的身形辨得清晰。
是柳执因与容斟和。
没有李焉隅。
既是他二人,倒也无妨。谢攸心下稍安,不那点骤然绷紧的窘迫便无声无息地消融在冬日的暖阳里,只余眉宇间尚未完全驱散的惺忪睡意,柔和了平日略显清冷的轮廓。
容斟和见他出来,唇角挂上一点笑意,还和颜悦色地道了声“早”,却被身旁之人截断。
柳执因面色清寒,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冷峭:“早甚么?日头都晒到西窗了,他倒是好眠。案子还未查清,竟还有这般闲情高卧,也当真是好兴致。”
谢攸对他的冷嘲热讽早已习以为常,并不接话,只转向容斟和,招呼了一声:“容大人。”
话音甫落,他却微微蹙眉,目光重新落回柳执因身上:“你怎么来了?”
两月前他们不欢而散。而今柳执因尚在孝期,依礼不该远离故地。
未等柳执因作答,一旁的容斟和已笑吟吟开口:“先生连日查案辛苦,合该多歇息片刻。柳院判得知先生已抵达柳承,心下甚是记挂。他本就离此不远,一路快马兼程,不过几日便赶来了。”
谢攸听着,这话却像是在暗指他路上耽搁了时辰。
却见柳执因神色间掠过一丝极不自在的痕迹。他不再多言,只从怀中取出一叠纸页,动作略显生硬地置于案上,纸缘与木头相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我并非记挂得紧。”他抬眼看了谢攸一眼,声音依旧冷硬,“不过是整理先父遗物时,发现这些旧纸片,或与此案有些关联。他生前一直挂念着此事,我顺道送来而已,并非特地为你。”
案头原本散着昨日李焉隅离去后,谢攸连夜梳理的线索。新铺的雪宣上墨迹尚新,犹带着清苦的松烟气息。而柳执因带来的那叠纸,边缘已泛出经年的微黄,纸面略受潮气,却被保存得极妥帖,平整得不见一丝褶皱。
谢攸微微颔首,转身步入内室。梳洗好再出来时,那张熟悉的面具已覆在脸上。
柳执因立在一旁,看着他动作从容地将面具贴合面容,冷声道:“整日戴着这劳什子,你倒真是离不开了。”
这话却并非刻意刁难。他是当真看不惯。
看不惯这冰冷物件隔绝了鲜活气息,更看不惯眼前人连半分真实情绪都要藏得滴水不漏。
这些话如同风过水面,在谢攸心头只漾开浅淡的涟漪,便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他垂眸,指尖轻轻抚过纸页,触到那熟悉的笔迹时,动作一顿。
他自然认得出,其上是柳悯修的字迹。
谢攸一页页翻下去。这些是当年书院案中,柳悯修亲手记下的验毒笔记。昭宁二年,是柳悯修亲自带人查验毒物,剖析成分,而后玄镇卫指挥使才从嵇慎家中搜出对应药材。
那时的指挥使还不是容斟和,如今已病故多年了。
笔记详尽,字字句句皆是柳悯修抽丝剥茧的思虑。谢攸默读着老师当年罗列的药材与所需剂量,被岁月尘封的记忆渐渐清晰,露出锐利的轮廓。
其实只消一眼他便知晓,这药,确是他当年所制。
柳悯修是这世上最熟悉他用药方式的人,想必也早已看出其中的种种关窍。
谢攸想,原来老师的疑窦与追索,并非始于归鹤台轰然倒塌的那一日,而是早在昭宁二年,当他分析出药材来源,而谢攸却恰在彼时人间蒸发时,便已经种下,这么多年来慢慢地生根发芽,未曾消失过一刻。
一种空茫的难过漫上心头,不剧烈,却沉甸甸地坠着,教他心口有些滞涩。一缕阳光自窗棂斜入,悄然落在薄薄的纸页上,又被筛得支离破碎。
越往后翻,谢攸的心便越是下沉。纸上的字迹逐渐变了,笔力开始虚浮、颤抖,墨迹时浓时淡,间或晕开大团的污渍。
那是柳悯修已经病到握不稳笔了。
最后一张纸,只见一大片淅淅沥沥、无力控制的墨痕,旁边,是四个歪斜扭曲、几乎用尽全部气力才写下的字:
“非攸之过……”
谢攸的指尖悬在那墨迹之上,微微颤了颤,终是未能落下。
沉默在一间房里蔓延,良久,谢攸哑声道:“多谢。”
柳执因本能地想要说些刻薄话回敬,可一抬眼,却对上了谢攸面具下的眼。那眼睛太过郑重认真,竟让他一时语塞。满腹的讥诮在喉间打了个转,终究无声无息地咽了回去,只化作一声含糊的应和。
静默片刻,他复又开口:“我会在柳承府停留一段时日。”
言下之意,是要留下来一同查案了。
谢攸没应声。他拉开椅子,在一边坐了下来,将柳悯修留下的笔记又细细读了一遍。
那些关于毒药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若不是柳悯修当年将药材一一剖析明白,他几乎记不起当年害死书院学子的毒药究竟是如何制成的。
而他看着柳悯修的笔记便知道,眼下最直接的办法,便是依照这些记载,将毒药重新配制一遍。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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