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红色的粉尘飘散了。只有十来颗血红的丹药,在地上滚动。
与此同时,一道影子静静浮现在墓道边,手捧玉净瓶,观音一般。
单烽也没说话,他在等,等谢泓衣走到近处来。
他必须要听谢泓衣说些什么,解释几句,才能压制住心中的疯狂。
可影子就只是漠然地看着。
“谢霓,”单烽道,“是你?”
影子勾了勾手指,地上的血红丹药便向玉净瓶里飘去。
单烽突然动了,一拳砸在地上,震落了丹药。
他眉宇间的暴怒,因过度的压抑,到了阴鸷的地步:“我让你放下!”
影子一晃,像被他吓到了,水一般散开,谢泓衣蓝衣银裘的身形,从中显露出来,看着他,神情有如坚冰。
“你就非来不可?”谢泓衣道。
单烽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就这几颗丹药,够养活谁?”
谢泓衣道:“羲和舫不是有很多人么?”
单烽几乎被一股寒流冻结住了,半晌道:“你剖开他们的肚子,用丹鼎炼丹,不管出身来历,只要是出自羲和,就是一块可悲的炭火。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来找我?把我也当炉鼎用!”
谢泓衣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用这样平淡的语气说话,却更为残忍。
单烽很清楚,这里面全无情意,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根本没有真火,也没有被谢泓衣利用的价值。
单烽捡起那几颗丹药,一团火烫,像刚从身体里挖出来的。也确实如此。
这几个同门的修为,比他想象中更弱。是薄秋雨在伤后才收的弟子,年纪都很轻,他带着雪猎过,有一点印象。
他虽然性格强悍,感情和精力却是同等充沛,喜欢为人师长。正如盛年的雄兽,领着小兽们一点点扑食、捕猎,自己驰骋痛快了,看崽子们也总有些不一般。
这也是一个相当歹毒的巧合。
在影游城这段时间,他的心境有了相当大的改变。在羲和舫和谢泓衣间的天平上,无限地倾向后者。
今时今日,就算谢泓衣和舫主动起手来,他也会立场可疑地挡在谢泓衣身前。毕竟……师兄有整个羲和舫,谢泓衣却只有他了。
但凡谢泓衣擒获的是势均力敌的对手,或者当年的知情者,他都不会像这样心寒。
但如此悬殊的实力,单方面的凌虐。每一步都在助长谢泓衣的心魔。
“萤火无辜啊。”单烽低声道。
“无辜?你是没看到他们刚才的样子,摇尾乞怜,要我采补他们,我遂他们的愿!”
他修长的手指上,又添了新的烫伤。单烽亲眼见过,他是怎么用血肉取暖的,自然也能想到,这只手如何残忍地挖开了火灵根的丹田。
“你是说,他们在酷刑之下,奄奄一息,还求你采补?”这几个词加在一起,和过往种种一道,更让单烽难以忍受,“谢泓衣,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变?”谢泓衣怫然道,“我变了?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什么人吗?火灵根做的事情,我还没算在你身上,你就敢咄咄逼人,敢三番五次地,在我长留灵宫里放肆!”
单烽被他劈头盖脸一顿呵斥,眼中血红一片,只觉眉心的火牢烫得快要脱体而出。
谢泓衣袖中的手指,屈了一下。
单烽也很奇怪,在快要失去理智的时候,他还能如此清晰地看到谢泓衣的一举一动。
一种极度痛苦的吸力,死死摄住他的心,让他忍不住地替谢泓衣去申辩。
他虽如铁石,也为谢泓衣改了形状。
“你是在怨我,还是在委屈?”单烽突然道。
谢泓衣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单烽看出他想回避这个问题,更放缓了语气,心中柔情与残忍相交织:“有很多事情没弄清楚,说什么都只是火上浇油。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你看着我的眼睛,我们慢慢说,好吗?”
谢泓衣没有说话,就是默许了。
单烽一边说,一边往前走。
谢泓衣的衣摆,落入视线中。二人的影子,在墙壁上逐渐交叠。
单烽低下头:“告诉我,你在委屈什么?”
谢泓衣慢慢向他转过脸,眼中寒水一样的波光,给人以某种错觉——
他和单烽同时动了,单烽擒他肩背,一把拖进怀里,他则手腕疾拧,劈头盖脸朝单烽扇了过去!
啪!
单纯的一巴掌,不足以撼动体修,可影子喷薄而出,硬生生将单烽脸孔抽偏了,眉间红印撞到石壁上,发出哧的一声响,是石头被烫化了。
黑影缭绕,在二人身周,隔出一方足够昏暗的空间。谢泓衣冰冷的五指,一把扯住单烽后脑的头发,把他往石壁上掼。
砰,砰,砰!
一连撞了十多下,都是毫不留手的杀人般的力道。乱石碎裂,断口一下一下地去剐那道红印。
“千刀万剐的东西。这一巴掌,是因你哄骗我,敢动和那些人一样的心思!单烽夜,你印堂里的畜生味儿,我闻不出来?”谢泓衣森然道,手指顺着头发往前,摸那道红印,指甲嵌进皮肤里。
单烽眉心抽动了一下,也不觉疼痛。
有火辣辣的血顺着鼻梁,流进嘴里,还沾着谢泓衣指尖冰冷的香气。
“被你看出来了啊。”单烽道,坦然得近乎无耻,“我以为,到了火牢里,你会乖一点。”
谢泓衣一字一顿道:“我想杀了你。我想把你摘出来,你却非要和畜生为伍!”
“我是什么?我也不过是你缅怀过去的工具,一具没能死在长留的冰尸!”单烽道,“你是恨不得杀了我,换长留的单烽回来。可毫无嫌隙的时候,回得来吗,啊?”
单烽眉心红印鲜血淋漓,却彻底暴凸出来,传送阵在其中飞快旋转。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谢泓衣。
谢泓衣出手如此狠厉,连体修的脑袋都能砸破,这时目中却闪过了一丝惊惧。
那神情是在让人心碎。
就算是厉鬼,也是刚从溺死处漂出来的,湿淋淋,无限凄楚的样子。
“你真要如此?”
单烽徐徐道:“我可以。你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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