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活过吗。
王女士被她这句话问得发愣,没拿住筷子。筷子从盆边缘掉下来,骨碌碌地滚远。
“我不去。”宋呓欢伸出手,“身份证和医保卡,还我。”
王女士很快从震惊里缓过神来,带着几分压抑不住的怒意:“你不就是觉得我管太多,从你出生到成年事事都管你吗!那你就怪我,怪妈管也没管明白,管也白管!你恨妈都可以,你不能不治!”
“你那不叫管,叫掌控!你对我的控制欲砍半才能勉强算是管!”宋呓欢没忍住扬声吼她,“我十八岁之前连穿什么颜色袜子都不能自己决定!!!这能轻飘飘的就叫管吗???”
王女士见不得她情绪激动,几乎瞬间冷静下来,又轻声说着:“那妈妈跟你道歉,你要骂要打妈妈都让你......”
宋呓欢感觉胸口乱七八糟地拧成一团,又疼又无解。
“妈妈是管......控制你太多,但这跟你治不治没有关系,你得......”
“没关系吗?”宋呓欢觉得王女士不可理喻,她委屈地喊,“那是医院,不是蓬莱仙岛!好,就算我跟你去医院,去配合治疗,那然后呢??会怎么样,能怎么样?我治好的几率你问过吧??医生连千分之一都不敢保证......”
“什么几率不几率。”王女士捡起筷子,重新恢复那种刚强的样子,“你妈只知道不治就一点机会都不剩了,就是放弃!”
宋呓欢被她鬼打墙似的发言逼得崩溃,抬手将那盆早就毁了的馅掀到地上。
哐当。
“我没放弃!!!我想活我想活我想活!!!”宋呓欢喊完眼前看到斑驳的星点,大口喘息着说,“我如果跟你去首都,那我未来的所有日子都一样,躺在病床上熬时间,就像我小姑最后那样,除了疼根本......”
“宋呓欢!!”王女士忍不住也拍了桌子,“你别扯你小姑!”
“为什么不能!!像我小姑那样插满管子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算活吗??我问你!!算活吗??她但凡,能说半句话,都会让你放弃抢救,但凡有一只手能动弹都会自己去签......”
“闭嘴。”王女士声音带上哭腔,“闭嘴!”
她偏不肯闭嘴,大声地质问:“李主任没收我攒的那些药片,这事你不知道吗?”
王女士飞快地看她一眼,还是说:“把嘴闭上。”
但宋呓欢已经知道答案:“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说,是你装不知道。你为什么装不知道?你就是怕我告诉你为什么想死!”
“别瞎说,你闭上嘴!”
王女士的脸上布满蜿蜒的泪痕,几近狰狞。
“掉头发、吐、器官骨头轮着疼、黄疸、停经......”宋呓欢在王女士连续不断的喝止声中坚持着说,“这些副作用都很难熬,但你找医生加剂量,说要激进疗法我都没反对.....但是!”
宋呓欢双手手心朝下伸过去,将指尖凑到她面前。
这双手手乍一看跟普通人没两样,仔细看才能发现她的指甲异常单薄,手感也异常柔软,跟皮肤差不多。
“你看!!”她吼着。
独自住在病房里的某个晚上,她被机器的滴滴声熬得毫无睡意。
她不记得那天使用的是哪种,或是哪几种药物,只记得混身上下都布满某种温吞的热痛。
那是一种很难描述清楚的疼痛。抽象点说,感觉像在某种怪物的胃里,正在被消化液腐蚀。
月光洒在地板上,能看见几个反光的小点,鱼鳞模样,或者是怪物的鳞片。
她慢吞吞地摘掉身上的线,走近些才看清。
那是完整的指甲。
她心脏和呼吸有那么一瞬停止,又变得聒噪得吓人。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
左手,只有拇指还有指甲,另外四个手指只剩光秃柔软的甲床,像某种软体动物的触须。
仅剩的拇指指甲也翘起来,摇摇欲坠,没出血,也不疼。
在恐惧混合着茫然的复杂情绪里,宋呓欢捏住翘起的指甲,微微用力,指甲带起皮肉,甲床中部被扯得凸起来。
随着她力道加强,指甲开始一寸一寸地剥离。
最后一点皮肤纤维断开后,她的手才迟钝地哆嗦。
嗒。
指甲掉在地上,轻得像一声叹息。
所有的副作用,李主任都会预先提醒她,但这个副作用他并不知道。
宋呓欢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是卡在医学边界线的小白鼠,无望而又胆怯。
鼻子、嘴巴、牙齿......
这些,也会像指甲那样毫无预兆地剥落吗?
我怕。
我怕得快死了。
妈妈。
从几乎淹没她的回忆中挣扎出来,她手又开始哆嗦。
宋呓欢收手,大声且肯定地说:“我不会去。”
王女士怒不可遏中透着无力,她背脊僵直地指着她:“你这孩子!!太自私了,你怎么这么自私,自私!!!”
宋呓欢没说话。
自私。
自私吗?
对于很多人来说,她是自私的吧。
医生、未来的患者、王女士、馨馨,还有……
还有,迟燃。
自私。
宋呓欢浑身的血液都被这两个字泵到头顶,冷笑一声。
“你就不自私吗?既然你那么在意我会不会生病,能从小到大都这么控制我......”
她咬着腮肉低声反问:“那你跟我爸结婚,生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也会跟我爸、我爷爷一样?”
“你为什么生我啊?”
这句话就是世界上最恶毒的诅咒,恶狠狠地砸向王女士。她就仿佛被冻结在这一秒,整个人都静止,连呼吸都听不见。
王女士静止许久,试图张张嘴,又仓皇地闭上,循环往复,宛如搁浅的鱼。
宋呓欢眼前有些发黑,泛出星星点点的瘢痕。她看不清王女士的表情,只知道再这么下去就会晕倒,她努力地平复着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王女士跟被抽干力气似的,瘫软着跌回凳子上。
她颤抖着伸出手,慢慢掀开上衣,手伸进贴身的口袋里翻找。
她的手实在不听使唤,好几次才摸出两张薄薄的卡片。
王女士想递到她手里,但伸过来又放弃,摆在桌子上。
“走吧。”王女士抹着脸上的泪,没力气了似的,“身份证还你,走吧。”
自私。
自私。
自私!
/
虽然宋呓欢不知道这算是返程还是去程,但返程和去程是一样的。
都得换乘两次,坐三段。
最后这段是高铁,环境相对好些,没有钻入大脑的外放短视频噪音,也没有哭闹的小孩。
安静到她旁边的大爷睡得很香,呼噜声大到她椅背都跟着震,左耳耳膜都有点疼。
“您好,大爷。”
宋呓欢在大爷肩膀上拍两下。
见大爷没反应,她力道越发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大:“您好!!大爷!!您——好——!”
“哦喔!”大爷猛地一抖,茫然地坐起来。
“大爷您好,我出去。”宋呓欢说。
大爷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起身给她让位。
宋呓欢走出去几步,又折返回来:“大爷。”
“啊?”大爷皱眉看她。
“整个车厢都没人睡觉。”宋呓欢说。
“关我啥事?你这小姑娘......”大爷眉毛皱得能夹死蚊子,骂骂咧咧地说。
“我意思是你刚刚呼噜声太大,睡够了就让别人睡会。”
宋呓欢说完,也没给大爷发作的机会,沐浴着全车厢感激的目光,快步走出车厢。
她站在车厢链接的地方,坐在乘务员的位子上,朝车门外望去。
跟王女士吵完架之后,她拿起身份证就走,连行李都没收。
不过那行李箱里多半是她带给家里人的礼物,还有几件换洗的衣物,不拿也没关系。
再回头,她正好跟刚才的大爷对上目光。
大爷应该是去洗脸来着,掀起衣服下摆擦着脸上的水,估计是想让自己清醒点。
宋呓欢猛地别过头,回避视线接触,心里那种打死结的感觉又漫上来。
她很少跟王女士吵架,因为吵赢吵输都会难受,都是输。
她看看手机,——从她夺门而出到现在,王女士没有给她发消息。
自私。
她对着手机愣一会,抬手点进迟燃的聊天框。
我不说梦话:【我今天提前回,差不多晚上十点到。】
迟燃:“不用回了,二胡已经上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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