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冷雨淋漓,淅淅沥沥,自无垠的灰色天穹坠下,撞碎在地面如千军万马踏过。
岐山山顶阴云环绕,时不时有深紫电光划闪过天际。郁密的深林正中,一处阔大的圆形道场被凭空开辟出来,里外合计九重,从高往低,最深处的底部是一处方长玉台,上置彩绘梓棺,梓棺外又套金铜大椁[1],前宽后窄,四角皆连着龙衔珠状的铜链,委垂在湿漉漉的地面上。
山雨受力牵引,汨汨地淌入道场底层,不多时,便积起一层黑沉的水。
姬容仰面躺在棺材里,隔着厚棺板,仍能听见四面八方的招魂幡在风声里猎猎鼓起,巫觋吊着声吟哦祭曲,细长的嗓音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无形之手掐断。一时只觉得颈下的玉枕咯脖得很,金晶石幽微地亮光,正对着她的棺面上还画了一只单足站立的红凤。
她怀里还抱着一轴画卷,质地柔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的兽皮,绘着一张陌生的舆图。
听国师说,这是神仙亲手画的仙境图卷,选在吉日吉时,同阴年阴月阴日生又有特定命格的人一同藏在阵眼里,就能保王朝兴盛三百年不衰。
说是“藏”,其实不就是作活人祭吗?
就像特定命格的人不好找,偏偏本朝天子唯一的嫡亲妹妹,就是这个符合要求的天选之子——但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巧合的事。
棺外响起沉闷的叩击声,年轻的天子俯下身,声音一如往日般温柔:“容容,你怕不怕?”
姬容不答反问:“我怕,你就会放我出去?”
“别说傻话,”姬澄微微地笑起来,“你还是小孩子,不懂长生的好处。”
长眠一生的那种长生吗?
姬容:“……那我俩交换,换我出去当皇帝,你进来躺着。”
说得轻松。
姬澄依然只是笑:“我当然很愿意了,但是命格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容容,你又在说任性的话。”
好话歹话都让他一个人说完了,这下姬容真没话说了。
她眨了眨眼睛,说不清心里是害怕,还是穷途末路的死寂。
先皇理政无纲,乾坤颠倒,以致各地起义纷纷而起,各路诸侯王联合逆伐,她既是先皇的独女和除现天子外唯一的王室正统,为了拨乱反正,还社稷一个安宁,牺牲自己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姬澄要是没守住国门,她横竖还是个死字,相比起来,还是这样体面一点。
外面的雨水越积越多,渐渐漫过了玉台,又漫至棺身过半。
天子早在寥寥安抚完几句后,就拎着衮服离开了,走之前吩咐赤膊的力士,替姬容盖上了那顶四百多斤重的盘龙栖凤金铜椁盖。
棺中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姬容慢慢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任凭黑暗吞噬自己的意识。
远处传来国师的高声吩咐,冷酷的话语在山林回荡:“落土——!”
天阴似阖眼,雨冷如寒星。激荡的积水不断堆高水位线,原先还在跳舞的巫觋也停下了动作,涂白的一张张脸上毫无表情,倒葱似地挨个头朝下栽进祭坛里,不多时,水底便半浮起一道道白影,直看得拉棺的力士阴瘆不已,汗流如涌。
旋涡中心,九龙铜锁凭空抬起一具巨大铜棺,突兀里响起鸟声清啼,年轻的天子站在国师旁,抬起头,遥遥看见一道火团,如坠星般滑过天际,赤羽彩纹,降得愈近,愈显得身姿秀颀,端丽惊人,宛转的长啼后,便头也不回地毅然投入铜棺。
“凤凰……”
天子喃喃地仰头,脸上说不清是什么神情。
眩目的彤红光芒,自凤凰消失的地方爆发出,将整片岐山都照亮,紧接着就是平地鼓起旋风。
呼——呼——!
只听见轰隆隆一阵连绵不断的呼响,地脉深处仿佛有什么埋藏已久的封印被破除了一般,剧烈地颤动起来,顿时泄水如洪,山陵崩摧,无边天际压下,只是闭睁眼的功夫,小半边岐山就被泥石流夹带着滚滚而下,将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挖掘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祭坛深坑,埋了个严严实实。
连带着王姬棺椁,数百浮尸,与早已准备好的地底陵宫一同被填平。
*
轰!
平地雷响,像是砸在了头顶,李二狗本就心里发虚,被雷声吓得大叫一声:“哇啊!”
阴森的地下陵墓,本来就只有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几人走在里面,他这冷不防一声没命的鬼叫把其余人都吓得不轻,还以为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叫什么叫?”回过神来,领头的疤脸恼羞成怒,一脚踹在李二狗屁股上,将他踢得踉跄,差点摔个狗啃屎,“不就打了个雷,老子还以为怎么了,最败德行的事都干了,你这会儿倒装模作样起来了。”
平白挨了一脚,李二狗也不敢在脸上摆出不满的神色,只敢讨好地笑:“陈、陈哥,我这不是第一次下斗吗……您大人有大量,消消气,消消气。”
疤脸:“新手还不嘴巴紧点,想被扔进地下河喂鱼?”
“行了行了,都是一伙的,还没摸到斗就急着窝里斗干什么?陈虎,你也消停点,”另一个看起来脾气好些的黑冲锋衣男人朝疤脸瞥去,压低了声音,“闭嘴少说两句,要是招来那些东西,我们一个都逃不掉。”
许是联想到了黑冲锋衣说的“那些东西”,被喊作陈虎的疤脸男人脸色微沉,剜了李二狗一眼,却也暂时放过了他。
一行五人打着手电筒,沉默穿过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墓道,雪白的灯光照在土路旁散落的铜器陶皿上,各个都做工精细无比,比起Z城博物馆里的藏品都差不到哪去。
李二狗看得眼热,但其余人没有吱声,更没有多分去一眼,他也不敢贸贸然停下来捡。
Z城前面连下了一周的大雨,夜里泥石流,把岐山南面的小山坡给带塌了。这不塌不知道,一塌不得了——竟带出个从未发现过的大型陵墓来了。
虽然还没确定墓主是谁,但光估算占地面积和外围陪葬的人俑,专家就估计高低得是个王侯墓。Z城号称千年古都,在这建过都的几个王朝,年份都得往四位数上数,本地文物局不敢私自探查,连夜打电话给首都,请总文物局的专业考古队伍来探查。
在此之前,他们还特地派了一拨军队在周围驻守着,防止有胆大包天的盗墓贼,跑来偷摸着带走国家的宝贵文化遗产。
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陈虎这只盗墓贼队伍,不知道从哪里打听来了这个消息,一合计,决心在首都的专家来之前,先顺点值钱的东西走。
这可是王侯级别的大墓!
那些王侯大官的一间墓室,恐怕就比一百个外面野墓里的好东西加起来都多!
他们也是技高人胆大,趁着雨没停,就摸黑爬过了岐山山脚的警戒线。队里那个黑冲锋衣的人会点堪舆寻龙之术,寻龙尺点指天,洛阳铲点地,就开出个野墓洞来了,几人挨个钻进来,正正好落在墓道上。
黑冲锋衣下过好几次大墓,因此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墓的布局安排:“这是贯通南北的中道,自古王侯讲究背山面水,坐北朝南,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走,就能找到墓室。”
陈虎做事干脆,一甩手电筒,就道:“走,外面还有条子看着,咱摸一间就打道回去。”
在这支盗墓贼队伍里,李二狗是资历最浅的那个,要不是队里实在缺人,又跟陈虎是老乡,再加上之前因为偷电瓶车进了几次派出所,也算沾了个偷字,不然这泼天的富贵,也落不到他头上。
知道自己其实是来当苦力的,李二狗相当摆得正自己的位置,一路上低眉顺眼,唯唯诺诺,让干什么干什么,其它盗墓贼看他还算顺眼。
虽然刚才没憋住那一嗓子,但陈虎踢完了也就揭过这回事了,他转而从墙上扣了块拳头大的白玉夜明珠,擦擦土屑,就扔进了自个儿的包里。
陈虎是专认明器的[2],他拿了就说明这东西没什么问题,另外几人也有模有样地各抠了枚夜明珠塞包里。
他们这一行的大头目的是墓室里的金银玉器,因此对于这种照明用的常见珠宝,不算很看得上眼,只有李二狗没忍住多扣了几颗,入手光滑,一看就是好料子。
乖乖滴个咚,这玩意儿看着就不便宜!
墙面的土有些发黏,不知哪里传来吨吨的水声,料想附近有地下河,但看墓室的干燥情况,盗墓贼们又没太放在心上。一条路向南直行,看着长,实则没走多远,最前面的陈虎就望见了一扇顶天立地的青铜门,恢弘,宽大,描刻面积广,线条粗犷的兽面浮在门上,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平面的限制,将前来叨扰的后世人生生咬死。
“工艺像周朝,”陈虎沉声道,“这个朝代太久了,发掘的墓少,还是出了名的邪门,三年前首都考古队的人在C城发现了一处周朝墓,墓主不过是个周晚期的小诸侯,却差点让首都的人折在里面。过会儿二狗跟我一块打头进去,后面的人别乱摸乱拿的,一定要守规矩,听见没!”
李二狗惊骇:“陈哥,我同你一起进去?”
他他他……他第一次下斗,什么都不会啊!这不是在故意拿他的命试路吗?
陈虎不耐烦道:“你是生人,身上干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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