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葭萌关护送汉中王一路到乾陵的半百枢密使,尽皆被禁军们拦下。
枢密院正副二使,隔着甲胄生寒的禁军人群,冲汉中王忧急呼唤。
萧无念尖细的嗓音喊到劈叉:“大王,停下,回来待召!”
师无相眉眼不复冷静,焦急喝斥:“大王,休得无礼,快回来!”
李槿年若无闻听,手中横刀寒森的尖刃,拖过雨水满积的艾叶青大理石地面,划出刺耳的锐鸣声。
锐鸣声随他微瘸的步伐,一路鸣泣,直入皇帝驻陛的行宫。
十多个千牛卫,拔千刀牛在手,紧张地将他团团围住,随他步伐移入行宫正殿。
远征西蕃五年,所向披靡,直取西蕃王城,活捉蕃王,汉中王本当为意气风发归来。
眼前的大王却是发络虬结,湿透的袍身被暗血洇染,脸色乌青,直愣着双眸,瘸着腿一步步缓行,若行向黄泉的孤魂野鬼。
德妃灵柩已经封入陵山,对这位奔丧未及的汉中王,纵千牛卫有心阻拦,又何忍下手?唯警告声连连。
一进寑宫,千牛卫冲去护在皇帝卧榻前,摆开阵势架举千牛刀,紧盯汉中王,防备大王突然发难。
李槿年混乱的目光越过人影,喘息着抬起手中刀,刃尖直指卧榻的皇帝:“李明宇……你还我阿母!”
他声量不大,却阴沉寒森,若要向人勾魂索命。
冯喜赶紧自千牛卫身影里挤出,怀抱拂尘拱手在汉中王身前,陪着小心柔声:“陛下这些日子龙体欠安,才服了药,大王小声着些,好生说话。”
李槿年一觑冯喜。
稍驻,又移开目光,嘴角狠戾一挑:“龙体欠安?怎不索性死了,也好给我阿母陪葬!”
“大王放肆!”冯喜大惊,上前一步就想捂紧李槿年的嘴,被他轻轻推开。
五年后归来,依旧是这副找死的嘴脸,李明宇再装不住,无奈睁眼:“你们都下去,朕陪汉中王好生说道说道,冯喜留下。”
冯喜看看满脸戾气的汉中王,又望向撑榻而起、面色铁青的皇帝,嗅到父子间浓浓的杀气,转回卧榻前,惊魂未定地拱手:“陛下,就让他们在此……”
李明宇挪腿下榻,平静道:“让他们出去!”
“都出去,远远候着,任人不得靠近!”冯喜无奈,冲屋内宫侍、千牛卫挥了两挥手。
众人领会,尽皆退下。
冯喜紧走两步,扶着皇帝坐正身子,又蹲身为皇帝穿靴。
未待皇帝穿好靴子,李槿年已瘸腿欺身抵近,扬刀相指,恨不得将这满嘴谎话的骗子,立时一刀捅死。
“出征前,你允了我心愿。今我将乌蒙尽下,你却任人将我阿母害死……李明宇,你不配为君,更不配为人!”
李明宇看着脚边手忙脚乱的冯喜,头也不抬,淡定道:“骂,接着骂!”
李槿年俯下头,幽声相逼:“我阿母为谁人所害?你若不说,我能拿下乌蒙,也能将你这景国灭了!”
李明宇再也不耐冯喜手慢,两脚踢飞怎么也提不上的靴子,赤足站起,负了手,与身高等己的儿子,鼻对了鼻,脸对了脸。
时隔五年,父子这才两两看清对方。
李槿年深陷的眼窝里,惊愕一闪而过。五年前还如圭如璋、丰神俊朗的皇帝,眼下竟是一派面焦色枯,瘦骨伶仃的哀败相。
看清李槿年惨淡的潦倒相,李明宇一敛眼睑,一丝微不可察的心疼,自混浊的眼眸里浮出又隐没,冷笑:“尽下乌蒙?就凭你?”
“乌蒙寸土尺疆,尽为我纵马所下。不凭我,难道凭你娇养的皇后,贵妃,后宫数不清的娇姬美妾?”
“杀了几个人,受了几处伤,西蕃之战就成了你一人功劳?李槿年,你好大的脸面!没有朕,你一年都撑不过去,觍脸跟朕谈什么军功?”
“我不屑与你谈军功!我要开棺查验阿母死因,要为阿母报仇,要带阿母离开你这肮脏的皇都!”
“你阿母、你阿母……你阿母可是感天时地气怀了你,生了你这个妖子孽种?老子可是脑子有病,亲手带大你这个白眼狼,就喜欢你回回来老子面前连吼带骂,一声‘父亲’都捞不到听?”
父子二人声量不高,胸口却起伏颇大,口水近喷,四目怒对。
冯喜哆哆嗦嗦自地上爬开,取回被皇帝踢飞的靴子,抱在怀里瑟缩在一边。
“亲手带大?哈哈哈……”
李槿年笑得执刀的手战栗不休。
“七岁将我从阿母身边强行带离,每回求你允我看望阿母,皆要受你折磨羞辱。十岁起为你值宿,整整五年时间,你夜里在龙榻与美人翻云覆雨,我却在宫门外受雨雪相摧……父亲?你不配!”
“不配?也好。朕就跟你算算账!”
李明宇阖目仰脸,深吸数口气,待喘息微定,缓声徐徐……
“李槿年,你以为五年战争打的是什么?是你冲锋陷阵的壮怀,连下城池的势如破竹?全下乌蒙、活捉蛮王、威震内外的赫赫伟功?都不是,是朕!”
“是朕让琅琊王借口受伤回京,让渡兵权给你,命他部下倾力助你,将军功尽归你手;是朕拼了命安定后方,连哄带骗安抚朝中各派不满;是朕将豪商富贾敲骨吸髓,强筹军饷钱帛;是朕罔顾百姓生计,押上国运,倾全国之力托举你!”
在西蕃所受的伤,所吃的苦,被皇帝几句话尽皆剥夺,李槿年冷笑连声。
“好个连哄带骗,好个殚精竭虑……这么好的事,何不让晋王去做?他三岁便被你封为一字嗣王,集你万千宠爱于一身,你要举托的是他,不是我!我也不稀罕你来托举!”
“你连哄带骗诱我出征,将西蕃纳入怀中,却置我阿母安危不顾。还想借我之手,殚精竭虑为琅琊王家铺路,为你绝了子嗣的皇后解除后顾之忧,却美其名曰举托我?我早说了,不稀罕做你李明宇的儿子,也不稀罕你的国。”
他步步逼近皇帝,咬牙切齿接着发泄。
“我阿母欲寻清静,偏被你的娇妻美妾扰到不得安生。遁去玉辰观夜对清灯古卷,你又时时去扰。今她死了,你满意了?”
李明宇被李槿年逼得步步后退,耳中又听入李槿年连珠炮似的委屈和怨愤。
往昔,朝中那些混沌无力的光景,那些他暗去玉辰宫向阿依莫索爱,却被她五回三番捅伤的往事,齐齐涌来……
这个惨相满身的儿子,每一句话如针如刺地扎在他心上,他心口陡然憋闷,手捂胸口稍喘,缓和了口气。
“李槿年,朕与你谈国事,你却句句不离你的阿母?你连路回来,朕不信你没见流民遍地?”
李槿年痛楚阖目。
他沿途所历所见并非流民,而是生无可计,去无可往,饥可啖肉,渴能饮血的孤魂野鬼!
可是,与他母亲之死,有何干系?
“说——”他瞪着皇帝,从颤抖的喉咙里压抑嘶吼。
纵知或会迎来李槿年莫测的反应,李明宇还是惨淡着眼眸,放缓声调坦白:“你母亲的灵柩……已入墓室,陵山已封。这个棺,怕是朕万万开不了。”
陵山已封?
阿母……
李槿年眼眸剧烈一痛,握刀的手再擒不住,“当”一声,刀坠人跪。
他撑地的一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又缓缓攥紧,眼前血红翻涌,胸腹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李明宇见儿子这般作态,垂眸痛楚道:“朕是允了你,待你大败西蕃归来,可以带走你母亲。可人吃五谷,哪能没个病痛?只惜她寿数……”
李槿年霍地抬头,深陷的眼眸已被血丝染红,冲皇帝低吼:“谁人害我阿母?说——”
见他如此,李明宇眼眶一酸,轻轻一叹,弯腰伸手:“打你母亲病了,朕便将她接去甘露殿亲自照料。她是病了,非有人害,你先起……”
李槿年猛地一探手,揪住皇帝的领子:“是王皇后,还是朱贵妃?”
李明宇一觑儿手紧揪的手,又将目光落在儿子五官扭曲的脸上,答非所问:“就算证实你母亲死于非命,又当如何?告诉你舅舅,你舅舅勃然大怒,从乌蒙发兵攻打景国,两国百姓再陷血雨腥风?”
李槿年紧盯皇帝的嘴:“你……再说一遍!”
李明宇索性将脸凑近儿子,平静地问:“抑或取朕性命,为你阿母报仇?”
李槿年蓦地瞪大双眼,嘴唇哆嗦:“是你害我阿母……是你害我阿母?李明宇,我要杀了你!”
他的另一只手,闪电般掐住了皇帝的脖子。
冯喜再也顾不得了,爬起身冲来,拼命掰扯汉中王的手,连哭带劝:“大王撒手!德妃早年对陛下非骂即打,还数度刺伤陛下,陛下若果真想处死德妃,何须等到今日?”
“闪开,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这个狼心狗肺的皇帝!”
两人扯撕几番,终是李槿年星夜兼程急驰七日,气血俱竭,疲软无力,被冯喜硬生生掰开了手,扑压在地。
皇帝脸上慌乱未收,一手捂着生疼的脖子,蹭脚连连后退,不过是想一试李槿年反应,未料李槿年真敢上手掐他!
他定眼将挣扎欲起的儿子看了须臾,虽未受伤,却被其弑君弑父的狠劲儿激怒。
眼眸戾然一恼,爬起身冲去,一把捡起弃在地上的横刀,直愣着目光朝李槿年走来。
“陛下,不要!”冯喜回头一觑,还道皇帝要斩杀汉中王,尖叫着起身反扑过去,抱紧皇帝执刀的手,“大王,快走,快走!”
李明宇将冯喜一脚踹倒,赤足大步走到李槿年面前,将刀柄掉转递去。
“朕不知你从何处听来的闲言碎语,既然你深信不疑,那就将朕杀了给你阿母报仇!不必用手掐,就拿着这把刀子,将朕捅个透心凉。”
李槿年觑向眼前的寒森长刀,抬眸再看皇帝,霍地起身劈手夺过,长刀相指:“我自不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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