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宾利碾碎山间水洼,抵达寒凇寺山门外时,商家众人已经在此等候。
执伞人影如墨点般在庙门前浮动,视线纷纷看向从车上下来的商家家主——
商浔砚执伞的手背浮着淡青脉,竹骨油纸伞面上绘着墨色松枝,伞缘垂落的雨帘里,他腕间沉香佛珠随步伐轻叩,每一声都惊碎林峤鬓边的雨珠。
"当心青苔。"
伞面微倾,他扶在她肘间的手掌骤然收紧,林峤嗅到湿冷檀香混着雪松的气息。
石阶下等候的年轻男女齐刷刷垂首,素色伞面连成一片苍白的云,却遮不住那些从伞骨缝隙刺来的窥探目光。
"浔砚,各房子弟都已经聚齐。"
站在首位的长房长子商浚辰开口,西装后襟浮起几道不甘的褶皱。
商浔砚揽着林峤,眸光一一扫过众人,音色似古井水漫过青苔般:“清修三日,为的是摒弃杂念,净身、净心、净言,规矩想必大家都懂。”
“是。”众人垂首齐声,惊飞了檐下避雨的灰雀。
青灰石阶蜿蜒入雾,每一阶都浮着层泠泠水光。寒凇寺的晨钟穿透雨帘,庙门缓缓打开,穿着海青色僧袍的老者走了出来。
"请各位脱履净足。"老主持立在朱漆斑驳的寺门前,手腕缠着的菩提子沾了水汽。
人群里顿时响起窸窣声,大家都在按照要求做,只有林峤仍旧不动。
她今日穿着月白杭绸旗袍,紧贴着腰线,珍珠盘扣在锁骨下方勒出浅红印子。
正要咬牙屈膝,忽然有冷松的气息漫过来,混着雨丝沁入鼻尖。
"别动。"
素色伞面斜斜遮住头顶雨帘,商浔砚的佛珠擦过女人纤细脚踝。
他黑色大衣下摆浸在雨里,银灰色领带夹别着枚孔雀石,正与腕间沉香木佛珠相撞。
那只执掌着商氏财团一切的手,此刻正悬在她意大利手工皮鞋的银扣上。
这举动让大家倒吸一口凉气。堂堂商家家主竟然给女人脱鞋,说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死。
"哥!"陈蝶的尖叫刺破雨幕,"您怎么能......"
她杏色裙摆在风里翻卷,被商浚辰扣住手腕。男人食指抵在唇间,眼神沉沉地看着她:"浔砚是家主。"
执掌半城命脉的商氏家主,不容任何人置喙反驳,所以这份权利才如此的令人向往。
最后一个音节轻飘飘落进积水里。商浔砚已经解开右侧搭扣,林峤脚背骤然触到潮湿空气,珍珠步摇随着战栗叮咚作响。
"抬脚。"
他掌心托住她足跟的温度烫得惊人。佛珠串突然断裂,乌木珠子噼里啪啦滚下石阶,有几颗卡在青苔缝隙里,像嵌在翡翠里的黑曜石。
"佛珠......"林峤听见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这是商老太太生前攥着的佛珠,传闻是前朝某位贵妃的陪葬。
商浔砚将褪下的皮鞋搁在青石板上,指尖若有似无擦过林峤脚背青筋:"碎了也好。"
他起身时雨珠从伞骨滑落,正巧坠在林峤裸露的足尖,"省得听那些陈词滥调。"
陈蝶的蔻丹指甲掐进商浚辰西装袖口,晕开胭脂色痕迹。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神情复杂。
雨势陡然转急,山门外百年银杏簌簌摇落金叶。老主持手中木鱼声滞了半拍,又若无其事继续敲。
“诸位施主请随我来。”
禅房廊下的雨帘织成密网,林峤晃着赤足踩在织金蒲团上。荔枝果壳堆成小山,汁水正顺着她凝脂般的腕子往下淌,在青砖地上洇出点点胭脂痕。
商浔砚背对着她整理行李,白衬衫裹着劲瘦腰身,后颈碎发下那颗朱砂痣在烛火里忽明忽暗。
"这里还有核。"她指尖朝向脚边,指挥他打扫。
商浔砚目光掠过她唇畔水光,音色似浸了冰泉的墨玉:"你倒是会使唤人。"
林峤又剥开颗荔枝,果肉抵在贝齿间要咬不咬,冲他弯眼笑得无辜。
叩门声碾碎了满室甜腻。
商泽林捧着叠好的清修服立在廊下,长袖被雨丝洇出青灰水痕。
"三叔,我来给你和小乔送衣裳。"商泽林握着衣服的手指骨节发白,假装没有看见林峤对他撒娇的一幕。
“好呀,谢谢。”林峤没有多想,倾身将盘子里的荔枝推过去,“你吃不?”
商浔砚将艾草枕重重按进床榻,不动声色问,“你住隔壁?”
"是。"
“你运气真好。”林峤说道,“那间房子光线最好,还宽敞。”
“大哥一家住在东厢屋太逼仄,你把你那间让给他们吧。”
雨声忽然汹涌如潮。
商泽林骤然抬头,与正待转身的商浔砚对视,从他那闪着冷冽寒光的眼神里,看出了明晃晃的有意为之。
“好。”商泽林最后看了眼林峤,转身离开。
等人走后,林峤蜷在圈椅里轻笑出声,"故意的?"
她晃着一只脚将荔枝壳踢进香炉,看着青烟扭曲成暧昧的形状。
商浔砚突然掐住她脚踝,拇指按在纤细踝骨上,压制她的调皮。
“这儿不比家里,老实点。”
林峤扬起尖尖的下巴,弯起的眼尾里带着恃宠而骄,“你能怎么样?”
商浔砚将一卷素麻铺盖抵在床塌边,“我晚上睡这里。”
林峤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寺庙清修很苦,每日四点就要晨起早课,随后是劳动修行和佛经研读。
晨钟穿透薄雾时,青石板上已跪满人影。林峤拢着墨色羊绒披肩跪在蒲团上,半张脸陷在羊绒里,晨光凝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
诵经声潮水般漫过飞檐,她盯着经卷上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那些文字仿佛在黄麻纸上扭动爬行。
青玉香炉腾起的檀烟里,她偷偷把《心经》往上举起,恰好挡住她打盹的偷懒行为。
“三嫂果然有佛缘,您读经最认真。”午斋时,小辈们将林峤簇拥在紫檀圆桌中央,眼神里满是敬佩,“能不能教教我们,怎样才能集中注意力呀?”
林峤微微一笑,夹起炸得金黄的豆腐条,翡翠镯子滑落至小臂,“嗯,你们还小,长大了就能读进去了。”
"咔嗒"一声,佛珠磕在青瓷碗沿。
林峤抬眼正撞进商浔砚深潭似的眸子里,他修长手指搭着竹筷,白皙骨节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是长大就会偷奸耍滑了吧。
男人那些没说出口的揶揄化作眼底笑意,惹得她耳尖发烫。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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