芫青城。
师徒二人走在街上,来到一处卖红豆的铺子。红豆被装在竹篮里,颗颗饱满。
沈寂对商贩开口,嗓音清凉平和,“二两五的红豆,多谢。”
“好嘞客官!”商贩手脚麻利地抄起称,很快便称好了。再用纸和绳包起,一手收钱,一手递。
苏幸在一旁默默看着,今日的他被师父强烈要求易容,他不肯。最后只得面上罩了层纱,师父才准他出门,旁人看去只觉朦朦胧胧的,五官除了眼睛都模糊不清。
路过上次卖糖葫芦的摊子,沈寂偏头询问,“要吗?”
苏幸眼前一亮,急不可耐地说,“要要要!”
看着师父又买了串糖葫芦到手里,苏幸伸手接过,笑嘻嘻道,“长卿对我真好。”
沈寂看他这样子,也笑了。
他们买完粽叶和其他别的东西后便在街上散着步。路过告示板时,苏幸余光瞥到了有些熟悉的面孔。他站住定睛一看,是自己易容后的画像,上面还有自己的化名“苏宁”——通缉令,下方赏金为50万金币。
此前他们在街上从未注意过这些,今日是第一次。
苏幸拽住沈寂的衣袖,仍盯着那张通缉令,“长卿,你看。”
沈寂闻声看过去,神情一怔。
通缉令右下角落款是“宫”。
“宫家?你怎会和他们扯上干系?”沈寂眉头皱起,神情凝重。
苏幸低声否认,“我并未与宫家接触过。”他想了下,“应该是我那位‘挚友’做的,或许他与宫家有所往来。亦或者……他就是宫家人。”
这张通缉令看上去贴了有些日子,左上角脱落垂下,纸张发黄破损,还有些许脏污在上面。
“走吧。”苏幸扯了下沈寂的袖子,拉着沈寂走了。路上他也不知在安慰谁,轻声说,“没事的。”
一路回到谷中,来到院子里。沈寂在路上想了许久,开口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幸儿,能否告诉我这些年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幸手垂在身侧,轻微发着抖,面上带笑,佯装轻松地说,“无非就是发现后被抓,他取我的血罢了。”
“真的?”沈寂感知何其敏锐,他上前一步握住苏幸发抖的手,举起到眼前,“那你为何怕成这样?”
“师父说笑了,我何曾怕过。”苏幸用力挣开,面上表情已有些难看。哪怕他对有关陆晌的事宜心理上厌恶、恶心到了极点,生理性的畏惧与不适仍然难以克服。
沈寂本不想追问这些,但宫家势力滔天,修为高深的修士更是数不胜数,更别提还有天下第一宗门云天宗。岂是苏幸一人就能抗衡的?
他神色严肃,追问道,“幸儿,告诉我。”
“别逼我了,师父。”苏幸后退一步,掩去面上的笑意,感到难堪。“我不想提……”每晚那丝线都仿佛仍在经脉里,汲取他的灵力与鲜血,让他痛苦不堪。
四十七年的封禁,将是他后半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在你肯说之前,我不会再准你出门。”沈寂一道灵力打向院门外,催动谷中阵法,设下禁制。他身形一顿,神情复杂,“宫家之强盛非你我二人能够抵御。幸儿,你是我友人的遗孤,我无法眼睁睁看你入险。什么时候想说了,再来找我。”
苏幸没说话,沉默地向院外山林里,身影渐渐被树木灌丛遮掩。
不可否认他确实在逃避。自从回到谷中后,他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
异香如枷锁,禁锢他一生。
……
苏幸在谷中漫无目的地走着,离和师父住的小院越来越远。他心中空落落的,腕间似还在被丝线束缚。
他又忽然觉得烦躁,心烦不已,恨不得让浑身血液流尽,这样再也不会有人觊觎异香。
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苏幸让凌阑剑化形,在四周设下结界,随后快准狠地在腕处割开极深的伤口,鲜血淋漓,几近见骨。抵到凌阑嘴上,命令道,“喝。”
凌阑乖乖听话,济郁让它做什么就做什么。它喝着伤处的血,血淌落的速度远远超过了它摄取,顺着嘴角流入幽蓝衣襟,晕湿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苏幸眼前发黑,已有些站不稳,但他依旧执拗地让凌阑喝血。
沈寂放心不下,突然心悸一瞬,觉察事情不对。匆忙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他怒喝。
“苏幸!!”
设下的结界在白阶面前如纸般易碎,他疾身上前,扼住苏幸小臂,灵力覆盖在上,飞快施术治愈。
苏幸的唇失了血色,笑起来,“喝干净就是了,就消失了……”
他有些天真地想。
血没了后,遍布经脉的异样残留也会消失不见吧?
意识终究是因失血过多向黑暗沉下去,再次回到那时的深海中。
窒息,痛苦,麻木。
他逃不出这不公的命运。
沈寂接住昏迷过去的苏幸,看见泪水在对方眼尾堆砌,流落,沾湿衣襟。
……
沈寂自那日后,便将苏幸放到他房间的床榻上,细心照料。
补血药本就对苏幸无效,现在又折腾成这样,只能好好养了。
他坐在床边,看着苏幸的面庞,脑海中不由得回想起那一日情形。
白衣修士腕处伤口深可见骨,唇色惨白仍带笑,神志已然不正常。他身旁的剑灵上半身衣襟尽是鲜血所染,嘴边残留着血渍。
似疯似魔。
沈寂低头叹了口气,心想。
如果异香不是恩赐,幸儿该如何处世,如何面对自己?
必须是。只能是。
他拿起凌阑剑走到屋外,朝地上一抛,剑化为少年,站立在地。
沈寂看着对方懵懵懂懂的面孔,有些头疼。“以后幸儿让你喝血,都不准听。”
凌阑不解,它歪头问道,“为什么?济郁自有他的道理。”
沈寂噎住,解释着,“这……这不一样,他这是在伤害自己。”他忽然意识到凌阑剑一直陪伴在苏幸身边,或许知晓这四十七年的事。
“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关于幸儿之前被困的那段时日。”
凌阑想了想,摇摇头。
沈寂本以为对方是不知,正打算放弃。谁料它说,“济郁说了不能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他师父也不行。”
看来是知道的。沈寂如实说,“但幸儿回来后状态一直不对,你身为本命剑与其神魂相绑,是能感受到的吧?”他蹲下身跟凌阑平视,威逼着,“他的状态再不调整,早晚要走向自毁。你看自从那天之后,他到现在都还没醒来,你也不希望他出事吧。”
沈寂手轻搭在凌阑肩上,放轻声音诱哄,“再说,等他调整好后,必然少不了你的好处,你说是不是?你还是大功臣,他还要好好奖赏你一番。比如……新剑鞘。”
凌阑一听,双眼中幽蓝色泽微微变幻,有些心动,“新剑鞘?”
“是啊。”沈寂煞有其事地点头,“给你换身新衣服。”
凌阑犹豫纠结半晌,松口答应,“那好吧。但我也知道的不多,我醒来的时候济郁已经被困很久了。”
“我在储物戒中,感知不到外界。只知有个人每隔几日会来给济郁喂食丹药。”这是济郁告诉它的。
“后来济郁说,让我找机会从戒中出去,回到他的神魂旁,若是不成,就让我逃走。”
“我出去后,那人没发现。济郁就决定离开这里,他怕自己再呆下去会无法掌控躯体。”
“我从神魂旁出来时,看到地上有一个阵法,济郁身上被血红的线缠绕,那线还伸入了他的体内。济郁不知道做了什么,让线从他身体里出去。他还让我阻止一个人靠近,让他有时间画下阵法离开此地。那个人境界很高,但在济郁血液的帮助下能勉强抗衡。后来他让我假意攻击对方,实则去破掉房间的禁制。我们就逃出来了。”
凌阑说完无奈地耸耸肩,“我就知道这些。”
阵法?线?
沈寂回忆着当时见到苏幸时的情形,浑身浴血,经脉受损。
那线莫非进入了他的经脉?
至于阵……恐怕只有问他本人才知道是什么样了。
沈寂轻柔地摸了摸凌阑的头,“我知道了,剑鞘改日带你去做。好好保护幸儿。”
凌阑点头,重新变为剑飞回到苏幸床边。
沈寂站在原地心想。凌阑口中的那个人,应该就是苏幸所谓的“挚友”了,关了他四十七年的人。
……
几天过去。
苏幸醒来,还不知凌阑已经把他卖了。沈寂靠在屋内窗边,看到他醒后走上前把了下脉。脉象弱,无力。
还是亏虚的厉害。
“幸儿,下次别这样了。”沈寂在床边坐下,看着他。
苏幸沉默,这段时间的昏迷让他仿佛又回去了黯淡无光的日子,还没有缓过神来。他的眼眸空洞,思绪已然不知飘到何处。
沈寂如今已不放心让苏幸一个人呆着,生怕那日情景重现。他将视线移向窗外。
枫树在院中扎根,叶片随风摇曳,好似回到还在宗门的那段时日。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些黯然神伤,心想。
苏昭、陆慕,我该怎么办?你们的孩子该怎么办?
一阵微风裹挟草叶清香自窗外吹来轻抚他的脸颊,似在安慰。
沈寂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在心中回答。
好,我知道了。
苏幸总算将杂乱的思绪收回,他撑起身,对沈寂低声道,“师父,我昨天失控了,抱歉。”
“不必道歉,错不在你。”沈寂站起,屋内桌子靠在床边,木凳在边上放着。他走到门前,“这些日子你好好休养,有事找我。”
苏幸愣住,看着沈寂的背影,“师父,我不回自己的屋子吗?”他认出来这是师父的住处。
沈寂推门的手微顿,沉默片刻,说,“你在我这住下,养好了再回去。”
“好。”苏幸应声。之前逃回来时也是在师父这养伤,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沈寂离开了,临走前他分了缕神魂轻绕在苏幸腕间,以便对方联系他,也方便自己盯着苏幸不再做出自毁行径。
苏幸环顾四周,发现凌阑不在身边。师父房间空荡荡的,除了桌上的几个瓷瓶。
他坐在床上看了看,似乎是很普通常见的丹药。
没过多时,门“吱呀”响起,苏幸看过去。只见沈寂用瓷碟端着五个蒸好的粽子进来,他将碟子放到桌上,上面还冒着热气,在缓慢的向上飘。
苏幸瞧见了,眼里光芒一闪,惊喜地说,“豆沙粽?”
沈寂轻点头,粽子包好了几日,一直放在储物戒里,储物戒里时间流逝减慢,就等苏幸醒了再蒸好。“嗯。先晾晾,有些烫。”
“师父,你见到凌阑了吗?”苏幸问道,他昏睡的这段日子也不知道他的剑去哪了。
“它出山了,去买些东西。”沈寂神情平静。
其实凌阑是拿它的剑鞘去了。
“出山?买东西?”苏幸愕然,他的剑在他不在的时间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忽然有些担忧,“以凌阑的性子,怕不是会被骗吧。”苏幸越想越觉得不妥,赶忙便要下床,“不行,我得去找它。”
沈寂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淡定地说,“放心,不会的。”他点了点苏幸腕上的那缕神魂,“我看着呢。”
苏幸意会,放下心来。有师父看着,倒也不用担心凌阑会被骗了,至少……被骗到倾家荡产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沈寂拍拍他的肩,劝慰道,“好好歇着吧,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师父,这个一定要在吗?”苏幸指了下那缕神魂,神色不明。
“怎么?”
“就不……不太适应。”苏幸结巴一瞬,有些不知怎么说。
沈寂佯装没理解到苏幸的意思,“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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