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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凡乐和小芹娘、立勤大爷爷

小说:

春季到来绿满窗

作者:

流莺飞

分类:

现代言情

1.看门儿的、老头儿

我那阵子跟我班里一个女同学玩地很好。她家就住在镇上。有那么几天,下了晚自习,我就跟她一起骑车到她家。她家里,就她妈妈一个人,她妈妈信耶稣,跟她一样温温柔柔,笑嘻嘻地。

她妈妈说:“前几天,俺家一辆洋车子给人偷去了。我一开始还怪疼地慌。后来,想开了也就不难过了,感谢主!”

那时候,她家电视里正放着一个好看的电视剧,里头有一个很好看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痴情地叫着“秋敏,秋敏……”

我看电视看地入迷,我在我同学家里玩地开心。哪知道,我妈妈到我的学校来了。

当时,还是凌晨四五点钟,学校还没有开大门。我妈妈就抱了一捆柴火,在我们学校门口烤火。看门儿的独居老头儿看到了我妈妈,就把我妈妈喊进门卫室里头暖和。我妈妈冻得抖抖索索,边跟着老头儿走进传达室,边不停地道谢:“谢谢大哥!谢谢大哥!”

看门的老头儿问我妈妈:“大妹妹,你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妈妈说:“我跟俺家属闹气,跑出来的。”

我妈妈那时候才四十出头儿,看门儿的老头有六十了,他一辈子没婚娶,在学校传达室里开个小卖部。他看到我妈妈,就对她动了心思,又要倒茶给我妈妈喝,又要泡方便面给我妈妈吃。

一大早,我正在教室里,突然有个陌生的同学来喊我,说我妈来学校找我了。我跟着那个同学到了小卖部。一看,我妈妈坐在小卖部里。看门儿的老头儿正坐着跟我妈妈说话呢。他见我来了,笑嘻嘻地看着我。

喊我的那个同学不知道是哪个班的,他跟老头儿说:“给我一个面包,我要买个面包!”

看门儿的老头儿没好气地跟他说:“走吧!今天不卖东西了!”

我问我妈妈:“妈,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妈妈说:“我五点钟就来了。天冷,我抱把柴禾搁外头烤火。恁大爷看到了,把我叫进来暖和的。”

我说:“妈,咱家有事儿吗?”

我妈妈把我拉到一边儿,跟我说:“我跟凡乐家的又吵架了了。凡乐家的光扼俺。天天指桑骂槐,见了我就骂。我带着恁小弟小妹先住到立围子恁大姨家里去。我来跟你说说,好让你知道。我怕你到家看不到俺,你心里发急。不行,过几天,俺搬到砖厂住。不住家里了。”

我问她:“哪儿的砖厂?就是西山头下头那个小屋吗?”

我妈妈说:“就是那个小屋。那个地方以前是砖厂。后来人家搬走了,不开砖厂了。”

“砖厂能住吗?漫山湖泊的,跟寒窑似的,那里冷吧?俺小弟小妹恁么小,能受得了吧?别有坏人。”我说。

“没事儿。旁边不是住着两个大学生嘛,人家专门儿搁那儿养猪的。”我妈妈说。

我说:“我马上要上课了,要不,我送你去俺同学家里暖和一下吧。我晚上放学去找你。”

“我不去,我得回去了。你也赶紧上课去吧。”我妈妈说,“你跟那个看门的老头儿说一声儿,谢谢人家给我开门儿。”

我妈妈走了,我回来继续上课。

看门儿的老头手里提着个暖壶站在小卖部前头。

他看见我,焦急地问我:“恁妈妈呢?”

我说:“俺妈妈回去了。”

老头儿失望地说:“走了?”

我说:“嗯。走了。”

我看他的样子,他的模样并不难看,但是,都六十多了,太老了。他虽然开个小卖部,真要供我们上学,他未必肯供,也未必供得起。

看门儿的老头儿,回到他的小卖部的木板做的窗户底下,拿起一张红纸,那是一张毛笔写的账单,上头密密麻麻地记着一笔笔的欠款。

“都是人家欠我的!”老头笑着对我说。

我丝毫都不心动。我心里想,你一个人独居,别人不来借你的钱才怪。能借你的钱的,都是你的亲朋好友,侄男伯女。人家欠了你的钱,能还你才怪。你太老了,根本不配俺妈妈。你就是开小卖部有几个臭钱,俺也不稀罕。

一个课间,国佩三爷爷跟国佩三奶奶来了。他们在我宿舍楼下等我。

我说:“三佬,三奶奶,恁来了?”

三奶奶说:“俺跟恁三佬一块儿来赶集的。恁妈妈让俺来跟你说一声儿,她带着恁小弟小妹又回到家里住了,让你不要担心,好好上学。”

我说:“哦。麻烦恁了,三奶奶。”

三佬说:“大姐,你看恁妈容易吧。都是为了恁姊妹仨,天天被凡乐家的欺负,东跑西颠地。你可要好好上学,上好了学,就没人敢欺负恁了。”

我说:“知道了三佬。恁跟俺三奶奶,还有国美佬一家,都善良,都帮助俺家。”

三奶奶说:“俺都盼着恁姊妹仨给恁妈争气,等恁都上好了学,成家立业了,恁妈妈在凡庄也就抬起头来了。”

我说:“知道了,三奶奶。”

星期天,我到了家里。果然看到我妈妈就在家里呢。

我说:“妈妈,你之前带着俺小弟小妹住砖厂了?”

我妈妈说:“嗯。俺去住了几天。”

我说:“那你怎么吃饭的?那里又没有锅。”

她说:“吃饭俺就回家烧饭,吃完饭再去干活儿。”

我又问她:“那你后来怎么又回来的?”

我妈妈说:“恁国佩三佬跟恁三奶奶劝我回来的。人家说那里偏僻,别有人把恁小弟小妹给偷走了。”

我说:“你本来就不该住在那儿。”

我妈妈说:“我故意住在那里的。我就是给外人看看,让人家都知道凡乐家的扼咱,把咱扼地在家里都蹲不住了。不这样不行,凡乐家的天天骂邪。”

我问我妈妈:“后来怎么办的?”

我妈妈说:“后来俺去找的大队干部。恁刘叔人好。向咱。人家跟凡乐家的说的。人家一个外地人投亲靠朋的到咱庄上,恁不能这样扼人家。恁这样传出去对咱庄上的名声儿不好,对恁自己名声儿也不好。恁还有三个儿要找媳妇呢。”

我说:“俺刘叔真好。俺刘叔要是一直当官儿就好了。”

我妈妈说:“恁刘叔人家要走了,不打算当官儿了。”

我说:“他要去哪儿?”

我妈妈说:“他要去他老岳家,跟着他大舅子做生意。”

我说:“啊?俺刘叔恁么好,不当大队干部了?”

我妈妈说:“恁刘叔人老实,光受人欺负。”

我说:“啊?他是大队干部也有人欺负他。”

我妈妈说:“嗯,大队干部也跟咱民人一样。太老实了,人家那些人也勾结到一块儿排挤他。”

一天,我妈妈蹲在她的小摊子前卖霉豆皮子。菜市里收费的大爷是个单身汉,他注意到了我妈妈。就跑到我妈妈跟前来问:“大妹妹,我看着你怪好。你年庚多大了?我今年五十了。还没有家属。”

我妈妈说:“大哥!俺家有丈夫。”

收费的大爷还是不甘心。等我妈妈挎着篮子回家,他也尾随着我妈妈一路到了凡庄。

我妈妈前脚到家,他后脚也到了。我妈妈正在拿钥匙开门,回头看到了大爷:“哎哟,恁怎么来了的?大哥!”

“我看着你走了,我不由自主地就跟着来了。”收费的大爷说。

“恁赶紧走吧,大哥!俺丈夫去上山挖地了。他马上就回来了。他回来看到,他打你!恁赶紧走吧!”我妈妈说。

“恁丈夫对你好吧?你跟他能过吧?”老头儿问我妈妈说。

“俺丈夫对俺好!俺两个感情可好了。你赶紧走吧!哈!”我妈妈跟大爷好说歹说,大爷才离开。

这一年,我妈妈跟我说:“恁二姨夫死了。”

我说:“怎么死的?是生病吗?”

“恁二姨夫骑着洋车子去卖豆橛子,路上被人家的车给撞死了。”

“天呢,那后来打官司了吧?”

“恁大姨先知道的。恁大姨就看到恁二姨夫背着粪箕子,朝恁大姨走过去,跟她说,‘我走了,恁赶紧去人,去打官司去吧。’恁大姨就知道恁二姨夫出事了。都是你大姨托人,跟人家打的官司。”

我说:“小霞姐现在怎么样了?”

我妈妈说:“小霞结婚了,也是男孩难得。已经生了两个女孩了,小霞搁医院里又生下了一个女孩。实在养不起。她丈夫要把这个小孩女送人。小霞躺搁床上光是哭,也不说话。她丈夫就把那个小女孩送给旁人了,人家接了孩子就走了。他两口子也没问人家要一分钱,也没问人家家是哪里,就稀里糊涂地,把个刚出生的小女孩送给了人家呢。”

“天呢!太混蛋了。小霞姐怎么能把她的小孩儿给人家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地说。

她们自己的孩子,自己不知道心疼,别人除了惊讶,谁会比她们更加心疼。一大帮子穷亲戚,各过各的苦日子,谁又能顾得上谁?只是可怜了那个可怜的女孩子。可是,即使大家想去寻回那个女孩子也无从寻觅了,小霞姐两口子没有留下人家任何音信啊!可怜的孩子!这两口子真是一对大混蛋啊!

谁知道那个可怜的女娃娃会落到什么样的人的手里呢。谁又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是死是活,是幸运还是不幸呢。现在的日子好歹饿不死人,哪个孩子愿意生下来就离开爹娘,流落到陌生人的手里啊。你们两口子,你们两个鬼东西,好歹将就着给她口吃的,把她当狗一样养活大啊。实在不行,给自家亲戚啊,你们好歹知道她的音讯死活啊!闺女又如何,儿子又如何?这两个不是东西的混蛋!死东西!造孽啊!希望我那个可怜的小外甥女,遇到个好人家好爹娘,把她当亲生的闺女来疼爱吧!希望我那个可怜的小外甥女儿,这辈子都幸幸福福平平安安的吧!

2.凡乐和小芹娘

大恶心去了上海,小芹的娘有了什么重活儿,都是去喊凡乐帮忙。

“俺二叔啊,恁来给俺帮帮忙儿来!”小芹的娘站在她家巷口子喊道。

凡乐应声儿就去,他给小芹家干活儿,倒比给自己家干活儿还要勤快。

“里活儿懒,外活儿勤。人家的活儿,不累人!”凡乐家的看着凡乐的背影说。

“俺二叔啊,恁家的稻今年长得怎么样?”小芹的娘问凡乐。

“俺家的稻今年蛮好的。”凡乐说。

“俺家的稻不行,可多瘪赤子了。”小芹的娘说。

我那时候,十几岁了,开始观察人的眼神了。我看到,凡乐跟大婶子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她看。他看看她的脸,再看看她的胸脯那个地方,他的目光在大婶子的胸脯那个地方游动着。凡乐看向大婶子的时候,两个眼里水汪汪的,眼珠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大婶子倒是稳稳当当,平平常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我把这事儿跟我妈妈说:“凡乐是个流氓,他盯着俺大婶子看。”

我妈妈不耐烦地说:“你别瞎猜省,人家亲叔公跟亲侄儿媳妇,哪能那样。凡乐这个人是鬼道,我没看出来他流氓的。”

我说:“你对这方面不敏感。我只相信自己的判断。”

我妈妈说:“俺不敏感!你敏感!”

我说:“我现在对男女这方面特别敏感。我见了俺班的男生我都躲着他走。我跟俺班儿里的男生没几个说话的。”

我妈妈说:“同学之间,见了面儿好好说话。也不要弄地跟趔橛子驴样!那样没人喜!”

我说:“没人喜就没人喜呗。我又不稀罕他们喜!”

我妈妈说:“大人不说话,恁小孩儿该怎么搭腔,怎么搭腔,这样,人家好不恨恁。”

从此,我见了凡乐,叫他一声“二爷爷”,就赶紧溜走。

我那时候,正是青春期,对自己是个女孩子充满了羞耻感。在家里,我用白布,给自己缝了两个小褂头儿,穿在里头,把正在发育的胸箍地平平的。在教室里的时候,我从来不到后排的男生堆里去。在校园里,我都是弯着腰走路,仿佛全校园的人都在看我,仿佛我一抬头,天就会被我捅个大窟窿。

我妈妈每天早起去小芹家挑水。这天,她又去小芹家挑水。小芹家的压水井在堂屋门外头,离她家堂屋门很近。天还是黑的,我妈妈正要打水,就听到大婶子屋里两个人在说话。

我妈妈一听,不得了,这男的不是凡乐吗?

小芹娘跟凡乐说:“你看你,连双袜子都没有。俺看着也心疼,回我给你买双袜子。”

凡乐说:“那个婊子娘们儿光知道疼几个小孩,哪像你,知道心疼我。你说你这样的好女人,大恶心怎么不知道心疼的?你说,你要不是遇见我,谁还知道心疼你啊。”

小芹娘说:“你以为就你一个好男人啊?孬蛋也喜欢我,老鲶鱼也喜欢我,我谁都不给,就给你。”

凡乐说:“我知道。我不是天天给你干活儿吗?我上回给你扛稻都累出前列腺了。”

小芹娘问他:“你开刀,俺二婶子得服侍你吧。她埋怨你了吗?”

凡乐说:“能不埋怨吗?‘里活儿懒,外活儿勤。人家的活儿,不累人!’”

小芹娘说:“那你以后还敢给我干活儿吧?”

凡乐说:“干哦。怕她干什么?她跟三个小孩儿是被我给拿下马了。见了我都跟狗样儿!”

小芹娘叹了口气说:“唉!你说俺家小芹怎么办?不好找媳妇。是个结巴子。”

凡乐说:“等小芹长大了,我托人儿给他找媳妇。”

小芹娘说:“我说什么也得给他找个媳妇儿,哪怕是用我的身子换,我也得给他换个媳妇儿。”

凡乐说:“小芹找媳妇还早呢,别发愁了。回我带你赶集去。还不行吗?”

小芹娘说:“赶哪个集啊?”

凡乐说:“就赶青羊山集。”

小芹娘说:“被旁人看见了怎么办?”

凡乐说:“咱俩儿不走一块儿。我搁前头走,你搁后头走。谁知道啊。”

我妈妈吓坏了。她知道这种事情要躲开,否则,要出人命的。

我妈妈挑着洋铁桶,正要仓皇逃回家里去。却见小芹家的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凡乐和小芹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凡乐正搂着小芹娘,手放在小芹娘胸前,两个人一扭一扭地手舞足蹈地走着。我妈妈挑着洋铁桶,一个躲闪不及,被凡乐看到了。

凡乐看到我妈,一把抓住她的头发,照地上猛地一推,我妈妈“哐当”一下倒在地上。

凡乐指着我妈妈说:“我跟你说!你要是说出去,叫凡庄人知道了,坏了小芹娘的名声儿,我就让你死!”

我妈妈后脑勺着地,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凡乐跑了,大婶子也走开了。我妈妈过了一会儿醒了过来,自己挑了空水桶回家去。

这以后,我妈妈不能去小芹家挑水了。我妈妈咬咬牙,在我家天井里打了个压水井。

大婶子以后看到我妈有些羞惭,我妈妈倒是大大方方跟她说话。我妈妈嘴严,不爱嚼舌头,跟姓凡的又很少来往。这一点,大婶子倒是很放心。大婶子跟凡乐都平安无事。

凡乐后来遇到我妈妈,恶狠狠地对她说:“那件事,你不能说出去哈,你要是跟人说了,我就把你的脚拦筋挑断!我早就想吃共产党的花生米儿了!”

“花生米儿”是子弹的意思,“吃花生米儿”就是被枪毙。凡乐这是威胁我妈妈呢。

我妈妈把这事儿跟我说了。

她跟我说:“这件事儿我不能跟鸿雁说,鸿雁的嘴不牢靠,爱说瞎话。也不敢跟恁妹妹说。笑笑是个‘快嘴女’,妨碍的话都得躲着她。我跟你说了,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我说:“哦。”

我妈妈说:“要是凡乐来打我,我就跟他拼刀子。他要是把我捅死了,我爬也爬出凡庄去。恁妈不能充孬种,不能给山东人丢脸。”

后来的一天,我妈妈在西山上薅草,小芹娘也去薅草。两家地挨着。四下里没人儿。小芹娘见了我妈妈不好意思,低头薅草。

我妈妈过去跟她说:“大妹妹,你放心,我不会把那事儿说出去的。”

“是我先找的俺二叔!”小芹娘说,“十年前,我就跟俺二叔就好上了。那时候,小芹还小。我想让俺二叔带我跑的,俺二叔不敢,怕跑了,凡庄人笑话。”

“大恶心不是人。我跟他没法儿过。小孩儿生病了,我带小孩去看,跟他说,他不管不问,也不给钱,还倒把我熊一顿。”大婶子把草薅地呲呲响,土坷垃蹦到她的脸上,她也来不及擦掉。

小芹娘继续说:“大恶心只生不养,他前头还有一个儿子,跟着他前妻。他前妻跟他离婚了。就嫁在前头的黄庄。”

“他还有一个儿子啊?这事儿我真没听说过。”我妈妈说。

“他那个儿子也是因为他对人家不管不问,他前妻才跟他离婚的。他就是到处骗,骗到手了,就不管了。”小芹娘说。

“那你当时怎么就跟了他的?”我妈妈问她。

“找对象都是隔皮猜瓜,谁知道啊。我那时候还小,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被他迷地五迷三道的。俺娘那时候不让我跟他,差点跳河。”小芹娘说。

“现在有小孩儿了,为了小孩儿,将就着跟他过吧。”我妈妈说,“小孩儿可怜。”

“我早就不想跟他了。实在过不下去了。”小芹娘说。

“大恶心现在年纪大了,对你跟小孩儿能好点儿吧?”我妈妈说。

“他现在还是好吃懒做。你没看到?剥蒜、扛袋子,装车,什么活儿都是我一个人干。大恶心就在一边看。要是炒盘子肉,他一个人能吃光喝净,一块都不给我留。倒是俺二叔,又勤快,又能干,知道疼人。”小芹娘说。

“他大婶子,咱娘们儿,你放心,我到死也不会把这事儿说出去!”我妈妈跟她打包票。

“谢谢你。三姐。男人采花骨里有,女人采花活丢丑。你要是说出去,我也就不活了。”小芹娘说。

我妈妈回家跟我说起这事儿,让我不要出去说:“自古奸情出人命。可不要说出去哈。”

“知道了,我跟谁说。”我答应着,“相好有什么意思啊,为什么要相好啊?他们不是各有各的家吗?”

“相好就跟谈恋爱一样的!”我妈妈说,“那阵子,凡乐天天把他的那件的确良的小白褂儿,洗地煞白,穿在身上。一到晚上就找个因由溜出去,那是去找小芹娘了。”

“凡乐家的管不了他啊?”

“凡乐家的怕他,不敢明着管。她有时候也跟着找。大夏天,大蒜晒在场里,凡乐说是去看蒜了,那女人就跟到场里去,到场里一看,没有哦,再到别的地方找。有阵子,恁三姑姥娘身体不好,凡乐又说去看恁三姑姥娘了。结果,那女人去恁姑姥娘那里一看,也没见到他的人影儿。凡乐家的也知道,只找,不敢说。”

“那大恶心也不知道这事儿啊?”

“这种事儿,家属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谁敢说啊?说了,人家男人可能还不承认来,人家还得说你是诬赖他家属的,他还得去骂人家来。弄不好能出人命。”

下大雨了,我要回学校了。

我妈妈跟我说:“我送送你吧。”

我说:“不要送。”

我妈妈说:“我送送你。哗哗地下着麻杆子雨。一个大闺女,妈不放心。”

我看看雨,确实很大。就说:“那行吧。你怎么去?”

我妈妈说:“我披着塑料纸去。裤腿子卷起来,没事儿。”我妈妈说着就披上塑料纸,跟我一起走了出去。

雨还是下的很大。我妈妈跟我一起走在庄西头的小路上。路边,人家的玉米地里,水溜子哗啦啦地流淌。玉米地里的坟前堆着鲜艳的红黄小花。我打着伞,我妈妈两手拽着塑料纸,蹚水往前走。

我妈妈说:“女的不耽事儿,怕雨水激。来月经的时候,不要淋雨。有一个女的,她来了月经了,下大雨,她还帮着家里干活儿,被雨激着了,后来,得了病,没治好,死了。”

前头就是大路了,我看看前面,没有一个人。我心里其实也有些害怕。但我开口跟我妈妈说:“妈妈,你回去吧。我自己去就行。前头就是大路了。没事儿的。”

我妈妈看看前头说:“那好吧。我回去了。你注意安全。”

我说:“行。”

3.立勤大爷爷

该种大蒜了,地里,全是人,家家户户都蹲在地里种大蒜。大蒜种好了,要盖一层薄膜,这时候需要人手。大恶心把我弟弟喊过去:“小鸿雁,过来给我帮帮忙!”我弟弟赶忙跑到他家地头儿上,伸手拿起地上的薄膜,老老实实地帮他扯着。大恶心拿着铁锨,铲起一铁锨土,撒到薄膜上。不知道是大恶心倒土的时候土坷垃碰的,还是我们弟弟扯地太使劲儿了,他手里的薄膜破了一个洞。

大恶心一眼看到了,朝着我弟弟吼叫:“小鸿雁,你是怎么回事?扯个薄膜都扯不好!再不好好扯,我揍你!”

我妈妈看着我弟弟:“小鸿雁,你回来!你扯地不好,不扯!谁扯地好,让他自己扯!”我弟弟看看我妈妈,再看看大恶心,还不太敢回来。

大恶心朝着我妈妈吼道:“你说的是什么屁话!你怎不让他给我扯薄膜的?”

“他扯地不好,还让他扯吗?他扯不好你就要揍他,他还给你扯吗?”我妈妈生气地本着脸说。

“他扯不好,我就说他两句儿,你看看你那些熊话?”大恶心拿着铁锨朝我妈妈走来。

“他本来就是小孩儿,他干不好,你别让他干!俺不吃你的不喝你的,你凭什么熊俺的?”我妈妈说。

“你护窝子是吧?你护窝子我也揍你!”大恶心抡起铁锨说。

“你揍我试试!你把我揍死了,你也得蹲法院!我治不了你,共产党能治得了你!”我妈妈说。

“你看我不敢是吧!”大恶心抄起铁锨直奔过来。满地的人都忙着干自家的活儿,没人过问。只有立勤大爷爷站起了身。

“他大哥,干什么的恁是!跟个妇道人家倒腾什么的!赶紧干活去!”立勤大爷爷端着种蒜的塑料盆子走了过来。立勤大奶奶也走过来拉架,她拽着大恶心的膀子,拉着他,用跟南乡口音不同的口音跟他说:“干嘛的?干活儿去!”立勤大奶奶其实脑子有些不灵光。光是她自己,没有人理睬,可是她身后有立勤大爷爷。人家看着大爷爷,也会给大奶奶几分薄面儿。大恶心嘟嘟囔囔地走了。我弟弟也小心地回到我妈妈身边。

“你忙你的,大叔!”我妈妈说。

立勤大爷爷戴着一副眼镜。他识文断字,能写能算,在凡庄算是最有学问。我妈妈一辈子最爱文化,因为成分不好,没有上成学。她对立勤大爷爷本就敬佩。危难之中,又是立勤大爷爷前来解围。我妈妈最是感恩图报的人。这就是我妈妈对立勤大爷爷一家格外友好的原因。

有时候,我们吃过早饭出门儿,路过立勤大爷爷家的时候,一个面目端庄的老太太,正坐在立勤大爷爷家门前的小板凳上,低着头看书。

“你看书的?大奶奶!”我妈妈跟她打招呼,“这是恁立勤大爷爷的岳母。恁给叫老奶奶。”我妈妈跟我们说。

“老奶奶!”我们冲着她喊。

老奶奶抬起头来看看我们,用外地口音说:“恁吃饭了啊!”

“俺吃完饭了,大奶奶。恁也吃完饭了?”我妈妈说。

“我吃好了。”老奶奶说。

立勤大爷爷搬着一张绛色油漆的木头桌子出来了。

“恁去哪儿的,三姐?”立勤大爷爷跟我妈妈说。

“我吃完饭没事儿,带着三个小孩儿闲溜达的。大叔。恁老人家准备练字的?”

“是的。这两天天好,我出来练练字。”立勤大爷爷说着,戴上他的眼镜,铺上一张报纸。

我妈妈问他:“恁搁哪儿弄那些报纸哎,大叔?”

“我搁大队部问清水要的报纸。”立勤大爷爷说。

我妈妈说:“恁大爷爷才分好。谁家红白喜事,都找恁大爷爷坐上席,请恁大爷爷写对联,记账。过年的时候,人家都请恁大爷爷给人家写对联。”

“恁那个毛笔字的颜色恁么淡的?大爷爷?”我问他。

“我搁墨汁里头掺了水了。大姐。”立勤大爷爷说。

“恁大爷爷练字儿的,搁墨汁里掺上水,不省墨汁吗?”我妈妈说。

“大姐会写毛笔字吧?” 立勤大爷爷说。

“我不会。我的字儿不好。”我说。

“恁大爷爷的字儿好,回你有空儿来找恁大爷爷,跟他学学。我就热文化。”我妈妈说,“恁写字儿吧,大叔。俺走了。写字儿要安静,不能打扰。”

等我们走远了,我跟我妈妈说:“妈,我看俺大爷爷的岳母长得满洋气的。她还识字。怎么俺大奶奶就恁样儿的。”

我妈妈说:“谁知道来,你说说。恁么精明强干的人,她就生了这样的一个闺女呢。恁大爷爷的岳母对他家帮助可大了,经常给他家寄包裹,衣裳,咸菜,萝卜干儿,什么都寄。有时候,还打来电报,‘请于某月某日来我家’,那是让恁大爷爷一家去她家吃喝去的。恁大爷爷一家收到电报,就提着行李,去青羊山车站等车,一家三口儿去恁大奶奶的娘家住上一阵子。”

我说:“老奶奶对大奶奶恁好的?她都恁么大年纪了,还顾着她这个闺女。”

我妈妈说:“恁这个老奶奶不是她丈夫的原配,她就有恁大奶奶这一个闺女。其他的儿女都是她丈夫的前窝那个老嫲嫲生的。”

我说:“我看俺大爷爷戴着副眼镜,蛮斯文的。”

我妈妈说:“恁大爷爷脾气古怪,爱生气。你以后跟他说话注意点儿,顺着他说。俺跟他说话都是溜着他。人家恁大爷爷心地善良,跟姓凡的不一样。好几回,凡乐跟我吵架,要来打我,都是恁大爷爷一家来拉架,姓凡的都不来拉架。俺对恁大爷爷都是恭恭敬敬的。俺有了什么好吃的,都是端一碗给恁大爷爷一家送去。你以后放了学,没事儿,就去找恁大爷爷坐坐。”

我一开始,对谈论文化的事儿还很感兴趣,周末有空儿了,就去大爷爷家里找他坐坐。

“我这桌子上有一本苏(书),上头全是对联。”立勤大爷爷从他家那张绛色的大桌子上扒拉着。

“在这里。”我说,“是这本儿吗?”

“是的。”立勤大爷爷戴上眼镜,翻开那本书说,“你看,这幅对联,是小凤仙写给蔡锷的。”

我一看,那副对联写的是:

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因缘成一梦。

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

“‘万里南天鹏翼’,这说的是蔡锷。”立勤大爷爷指着书上的字跟我说。

“嗯,说蔡锷跟大鹏一样,青云直上。”我说。

“‘直上扶摇’是说蔡锷的官儿做的大。蔡锷是将军,他不是普通人。”他说。

“是的。说他平步青云的意思。”我说。

“‘那堪忧患余生,萍水因缘成一梦。’是说蔡锷遇害被杀了,他俩儿的姻缘没有到头儿。”立勤大爷爷扶了扶眼镜说。

“嗯。小凤仙真有才分。”我说。

“‘几年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这说的是小凤仙自己。她一个风尘女子,能遇到蔡锷这样的大人物不容易。所以她说,‘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立勤大爷爷说。

“是的,这是说,小凤仙因为遇到蔡锷,她的名字也跟着千古流芳了。”我说。

“大姐。这些也就是你懂。我跟凡庄上的那些人讲,他们有几个懂得的?都是些吃草倒料的东西,知道什么哎。” 立勤大爷爷说。

我说:“大爷爷,我听俺妈妈说的。你也会写对联。”

“我给人写对联,跟旁人不一样。旁人都是照着书上的抄。我都是根据死者这一辈子的经历写的。像凡奎死的时候,我给他写的挽联。那就是包涵了他的一生。”大爷爷瞪着眼睛说。他说话的时候露出了几颗明亮的假牙,那几颗假牙,让我想到了山东的二爷爷。我这样想着,觉得立勤大爷爷那几颗假牙,不但不难看,反而让他显得更加慈祥也更加有学问了。

“我给凡奎写挽联,我上联写的是,‘一世漂泊,滑稽福星,幼子未婚成憾事’。凡奎这辈子也是走南闯北的,他当个生产队长,生了三个儿,他也算是有福。凡奎家的比他小十几岁,家里外头的活儿都是凡奎家的干。凡奎自己少干了多少活儿。可是,他死的时候,他家小三儿还没成家,这对凡奎来说是个遗憾,他死都夹不上眼。”

“是的。”我说。

“下联写的是,‘两相恩爱,伉俪情深,比翼双飞都一梦。’”立勤大爷爷笑笑说,“这是以恁凡奎大娘的口气说的。”

“是的。”我说,“凡奎大爷走了,就撇下凡奎大娘一个人了。”

“啊!凡奎家的那年还不到五十,凡奎就走了。恁凡奎大娘一个人,跟个呆头鹅样。”立勤大爷爷笑了。我也笑了。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苏(书)高。大姐,你可要好好看苏(书)。”

我说:“大爷爷,你的语文恁么好。你小时候是不是也偏科啊?”

大爷爷说:“我小时候,不仅语文好,数学也好,老师让我回答数学题,我根本不用思考,张嘴就来。老师在黑板上写,我站在下头说步骤,老师写地都跟不上我说地。”

“那你成绩肯定很好了。”我说。

“俺四叔死地早。俺四婶子是活活地让大队干部给逼死的。俺四婶子一个人养着俺兄弟,就是‘罐儿’。那时候,‘罐儿’才怀里抱儿。当时吃大集体,俺四婶子偷偷地搁葫芦头里留了一把粮食,留着喂‘罐儿’的,后来被大队干部给翻出来了,要开会斗俺四婶子。俺四婶子觉得丢人,就把‘罐儿’给人家抱着,她自己躲到屋里,插上门栓,上吊死了。我那时候才十几岁,上中学。我非要去告大队干部,非要给俺四婶子喊冤不行!”

“‘罐儿’这个人我听说过。”我说。

“‘罐儿’没有娘,可可怜了。他一个孤儿,生产队里让他放羊。吃饭的时候,队里一人发了两个窝窝头儿。‘罐儿’的两个窝窝头儿被人给偷走了,到处去找,‘我的窝窝呢?我的窝窝呢?’‘罐儿’的窝窝早就被人给偷吃了,哪还找得到。‘罐儿’实在饿地不行了,就去喝生产队里给羊喝的玉蜀黍汤,喝到后来,喝到了羊屎蛋子,‘罐儿’把羊屎蛋子挑出来,再接着喝。”

“‘罐儿’因为跟羊住在一块儿,生了一头的疮,凡庄的人都给他叫‘秃罐儿’。‘秃罐儿’后来去参军了,他当了官儿,又回到凡庄,凡庄那些原来欺负他的亲戚又跟他亲了。”立勤大爷爷说。

“大爷爷,你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儿,你去告他有用吗?能把他告倒吗?”我问大爷爷。

“我找到公社,非把他告倒不行。后来,大队干部被我告下台了。”大爷爷说。

“大爷爷,你从小就恁么有志气。你是真厉害!你当时要是能好好上学,以后得是个律师。你后来怎么不上学了呢?”我问。

“后来新上任的大队干部,跟先前的大队干部串通一气,他们怕我上好了学,没他们的好果子吃,就不推荐我上学。那时候上大学都是大队里推荐。他们不推荐我。”立勤大爷爷说。

“唉!你说说,大爷爷。就因为你性格刚烈,遇到这样的大队干部,把你一肚子的学问给断送了。那你后来去干什么呢?”我问他。

“我后来跟人学了木匠,到了昆明这个地方,结识了我岳父。我本来是给他家里干木匠活儿的。老头儿是个工人,看到我木匠活儿好,又有才分,就要把他闺女给我。老头儿当时跟我说的好,以后让他这个闺女接班儿。后来,到了该接班儿的时候,他还是让他儿接班了。我一生气,带着恁大奶奶回了凡庄。那时候,恁大奶奶已经怀孕了,就是乔乔。”

“哦,俺乔乔大叔长得蛮好的。又高又壮,白白胖胖。眼睛大大的。”我说。乔乔头脑不太好,我可不敢说这话儿。我只能避重就轻地夸奖他。

“乔乔你也看到了,他就这样,随恁大奶奶。”立勤大爷爷说。

“俺大奶奶也蛮好的。穿得干干净净的,比一般的妇女都要洋气。”我说。

一天,我跟着我妈妈从大爷爷家门前路过,大奶奶正在烙煎饼,大爷爷在她旁边支着个小锅,蹲在小锅前熬药。

“大奶奶!大爷爷!”我赶忙跟他们打招呼。

“大婶子烙煎饼的?”我妈妈说。

“烙煎饼的。三姐。恁吃饭了?”大奶奶说。

“俺吃完饭了,大婶子。”我妈妈说,“恁大爷爷可讲究了,人家吃煎饼都是恁大奶奶现烙!”

“恁娘几个儿到哪儿去的?”大爷爷问我们说。

“俺去地里干活儿的,大叔!”我妈妈说。

“我怎么看俺大爷爷在熬药的?”我说。

“恁大爷爷有毛病了。”我妈妈说,“幸亏恁大爷爷自己会看书,自己在书上找的方子治疗的。要不是这样,得花不少钱,治不起。”

下午,等我们干完活儿从地里回家的时候,只见大奶奶叽里呱啦地跑到她家大门儿口儿,大爷爷拿着刷锅的丝瓜瓤子追着她破口大骂。

“恁奶奶的,你真是脑子不好使啊!”

我妈妈赶紧劝大爷爷:“大叔,你消消气儿。你看俺大婶子,刚给你烙完煎饼,脸都没洗一下。又累又热的,可怜吧。”

“这个婊女人,我刚搁锅里倒好了油,她就给当成刷锅水刷了!”大爷爷痛心疾首地说。

“大叔别生气,大婶子又不是有意的。她把油刷走了,恁再倒呗。”我妈妈说。

大爷爷打骂大奶奶,大奶奶不知道跟大爷爷吵,也不知道跟大爷爷闹。她只会躲,只会跑。这会儿,她看到我妈妈来劝架,心里有了底儿,不再恁么害怕。她停下来,站在门口儿,看着大爷爷。看他气消了,她再回家。她还要择菜。她走到那一堆韭菜旁边。

“你来干什么的?”大爷爷冲她虎啸道。

“俺来弄菜的。”大奶奶小心翼翼地说。

“不要你弄!你滚到一边儿去!”大爷爷说。大爷爷终于不打大奶奶了,他让她滚到一边儿去。大奶奶老老实实地滚到一边儿去了。

看着大爷爷不再打大奶奶了,我们才回了家。

我说:“妈,俺大爷爷的脾气怎么恁么差!”

我妈妈说:“恁大爷爷脾气不好。他娘给他做饭,有时候做地不好,他也是又吵又骂。”

我说:“他这样的脾气,俺大奶奶一辈子跟他怎么过的。他骂,她也不知道跟他骂。他打,她也不知道跟他打。”

我妈妈说:“恁大奶□□脑不太好,是事儿都听恁大爷爷的。不敢吵不敢闹,一辈子没出恁大爷爷的手心儿。”

我说:“要是我,我可受不了。我得跟他吵,跟他闹。他天天对我又打又骂的,我还跟他过什么。不行,我就跟他离婚。”

我妈妈说:“恁大奶奶跟我说的,有时候吵完架,她也不想跟恁大爷爷住一块儿了。恁大爷爷还不愿意呢。非得让恁大奶奶跟他住一块儿。男人,都是孬种!”

我说:“俺大爷爷都恁么大年纪了,还得跟俺大奶奶住一块儿啊。”

我妈妈说:“恁高中部的李主任,给恁这些女生开会的时候不是说了嘛,男人没有好东西。”

我说:“李明义跟男生开会的时候也跟男生说,女人没有好东西。”

我妈妈说:“人吧,有优点就有缺点。恁大爷爷脾气不好吧,人家有本事。凡庄的‘人物’有了什么官司,都来请恁大爷爷。大爷爷天天给人家出谋划策的。人家给恁大爷爷的烟都是好烟。”

我说:“唉!俺大奶奶稀里糊涂的,乔乔傻了呱唧的,俺大爷爷再英明,又有什么用哎。后继无人了。”

我妈妈说:“恁可不能搁恁大爷爷跟儿来说乔乔不好哈,要夸乔乔聪明,要不,恁大爷爷会生气。有个人倒实锤,跟恁大爷爷说,‘大哥啊,你看恁家乔乔那个样儿,趁着恁公母俩儿还在,赶紧给他找个媳妇。’恁大爷爷就不高兴了,打那不跟那个人说话儿了!俺搁恁大爷爷跟儿来都是夸乔乔能干,夸乔乔会开拖拉机,又能耕地,又能耙地。样样都管。”

我说:“俺大爷爷光是不让人说也没用哎。那还不是掩耳盗铃嘛。俺大爷爷恁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找了这样一个媳妇的。还遗传小孩儿。”

我妈妈说:“谁知道来?你说说。人家说,娘憨的话,小孩儿别吃他娘的憨奶,就会好一点儿。难道乔乔吃他娘的憨奶了?恁大爷爷这个人古怪,跟旁人不一样,人家要是跟他说,不让乔乔吃他娘的憨奶,恁大爷爷可能还不高兴来。他当时可能大意了,觉得没事儿。”

我说:“俺大爷爷也是的,他怎么过的?全家就靠他一个人。”

我妈妈说:“恁大爷爷,人家生活儿蛮好的,比咱家好多了。恁大奶奶跟乔乔娘俩儿,都有低保。恁大爷爷种点儿地,干点儿木匠活儿,人家一家三口儿,生活不孬。恁大爷爷这个人实诚。他找人帮忙干活儿,也不炒几个盘子几个碗,就熬上一大碗猪肉,端给人家吃。”

我笑着说:“俺大爷爷净给人家吃猪肉啊?”

我妈妈说:“一碗猪肉还不够啊?还要吃什么啊?咱庄户人,哪找去的。人家不弄那些虚的,人家就给你吃碗猪肉拉拉馋。那还不行啊?”

过完年的时候,我妈妈跟我说:“恁大爷爷要请恁去他家吃饭。恁去吧。恁大爷爷二兄弟家的小孩儿也去。恁大爷爷这个人讲究,他跟他二兄弟家的不好,老是吵架。恁大爷爷还请请他二兄弟家的小孩儿,人家觉得那是他侄子、侄女儿。”

傍晚,我到了大爷爷家,大爷爷家早就炒好了一桌子菜,他和大奶奶、乔乔都已就坐,在座的还有大爷爷二兄弟家的闺女、儿子。

不一会儿,我妈妈也来了,她手里端着半碗芝麻盐,笑着走进大爷爷的堂屋门儿说:“大叔啊,我也来恁家吃饭了!”

大爷爷笑着说:“来吧!”

“我吃完了大叔,恁赶紧吃饭吧。”我妈妈说着,就坐在大爷爷屋门旁儿,靠着他家的门框,一本正经地看电视。

我看我妈妈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模样很好笑,就跟大爷爷说:“大爷爷,你看俺妈,规规矩矩地坐在那儿,跟个小学生似的!”

立勤大爷爷笑了。

“我就是恁大爷爷的小学生呢。我就是拿着恁大爷爷跟俺老师样。”我妈妈说,“我那时候是想上学没上成的,俺因为成分不好,大队干部不推荐俺。”

我见大爷爷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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