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大姨的电话
第二天,我坐在位子上敲打着我的键盘。我低头把玩了一下手机,我看到手机里有一个未接电话。周玉颜。是我大姨!我赶紧给她打过去。
“喂!大姨!你找我有事儿吗?”
“你上班儿的?外甥女。我就想问问你。恁妈妈去你那儿了吗?小笑笑给我打电话,说的,联系不上恁妈妈了。她问我,恁妈妈来山东了吗?我没看到她哦。我一听说,恁妈妈找不到了,我吓得一身凉汗。她年纪大了,我怕她走迷了,别找不到了。恁妈妈哟,一辈子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连半天的好日子都没过过。”
“俺妈妈没来我这哦。大姨。你说,她能去哪儿啊?”
“刚才恁二姨来电话了。恁妈妈去恁二姨家了。恁妈妈来山东迁户口了。她迁了户口,能领不少养老钱。”
“啊?现在老年人还可以领养老钱啊。真好!”
“外甥女,养老不光得有钱,还得有人儿。你自己心里可要有数儿哈。你以后再生个小男孩儿。”
“大姨,我不生了,我就养一个小孩儿。”
“你到老了就知道了,还是儿好。你等到老了,别说到我这个年纪,你到五六十岁,你就知道了。一墙难挡百面风,一面墙只能挡一面的风,东西南北的风它挡不住。一人没有百人面。多一个人多一个人的帮手,想办什么事儿的话,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的面子。一人难挑两人担。你一个人能挑五十斤,要是挑一百斤呢,你累不累啊?要是多一个人一块儿挑呢?一龙难搅百江水,虎登千山总有乏。人家有儿的到老了,儿孙一大群,你一个小丫头儿出了门子,你家里就剩下老两口儿了。上回俺那个嫂子她家小丫头儿出门子,老两口子哭了三四天。”
“我都四十多了。年龄也大了。大姨。”我说。
“你四十多了怕什么?我都七十六了,我还到处打听着想讨个小孩儿喂喂来。我都打听到天边儿了。我没打听到的。恁姥娘就是四十三岁生的恁小舅。你等四十三那年你再生,你挑个单月儿单日子儿有喜,你怀的就是小男孩儿。”
“生那么多干嘛。养一个都累死了。大姨。”
“外甥女,你是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年头儿赶的。都不想生孩子了。都想着有几个钱儿,自己花花。等老了就进养老院。等你老了就知道了,你老了,光有钱有什么用,谁来伺候你啊。”
“我是为孩子考虑的,大姨。我自己没那个本事。生多了,孩子跟着我受苦。你那时候自己拉扯着两个小孩儿怎么过的。所以你那时候在夜里哭,我特别能理解你。我养一个都要崩溃了,你自己养两个,你是怎么过的。咱都是一辈子没被好好疼过的。我就想好好疼这一个小孩儿。不想让她吃我小时候吃的苦。”我说。
“小孩儿有小孩儿的命。小孩儿有小孩儿的福。我那时候,自己带着两个小孩儿。我给人家算命。大门开着,把恁姥娘的两个鹅给放出去了。恁姥娘骂了我三天三夜。我想去上吊的。我搁枣树上系了绳子,俺就是不会系死扣儿哦。俺那个小丫头儿搁铺上蹬着小腿儿哇哇地哭,我又去把她抱起来,去给她冲奶粉。我抱着孩子,一不注意把暖壶给踢倒了,买暖壶吧,买不起奶粉。买奶粉吧,买不起暖壶。没有办法,我逮了一个鹅去卖了,买了一个暖壶。卖奶粉的俺大哥跟我说,‘大妹妹,我给你两包奶粉,再给你两包白糖,你什么时候有了钱,你什么时候再给我。’我就这样,还不是熬过来了吗?年轻吃苦不叫苦,老了吃苦才叫苦。我到处劝人家生孩子。人家俺那个侄女儿一开始也是不想生,后来,我帮着她使个方儿,生个小男孩儿,到现在,她一满家子都感激我。都知我的情。”
“是的。大姨。你这也是积德行善。你顾着娘家,顾着兄弟姊妹。你可得多活二百年。”
“恁妗子她娘扒垃圾桶,扒出来喂狗的东西,都让恁妗子送来给我喂狗。人家恁妗子她娘说的。恁家多亏了恁大姐,人家跟个老的似的,什么事儿都出头露面的帮恁。”
“是的,大姨。我是小孩儿小,自己过地也不好。我都三四年没回娘家了。我以前真的想过。要是我有本事的话,我就把你接过来养着。我天天跟着你,听你拉呱儿。我可佩服你了大姨。你一辈子可为娘家做了贡献了。”我说。
“你接我我也走不了。到处都有人要请我。天南海北的都有人要请我去。我走不开。我还有恁四姨来。”大姨说。
“我跟你说实话吧,大姨,这件事我都没跟俺妈妈说。”我捂着嘴小声地跟她说,“我现在工作上也难过。我一个外地的,被领导欺负的。你知道俺老公干了什么事儿吧?俺领导打压我,他就把俺领导给举报了。你说我在这儿还能蹲地下去吗?好在我的工作稳定,领导不能开除我,否则人家早就把我给除了。”
“娘呀,恁老公公怎么能干这事儿的?真是个七叶子啊。”大姨说,“这不就是个憨子吗?”
“不是俺老公公,是俺老公!俺丈夫!”我说。
“我的个娘啊。这个小矮骡子,真是个七叶子啊。”大姨说。
“就是的,他们一家子都是七叶子。你说,在这个家里我是怎么过的。我还给他们家生吧?我生了一个我都后悔了。”我说。
“我给恁说,恁大姐。小孩儿是给自己生的。不是给他们生的。到以后,他们都老的老,死的死了。你有小孩儿,小孩儿能给你养老。人不能磕倒就死吧。你到睡着不能动的那天,谁来伺候你啊?一个小孩儿管什么乎?她能天天伺候你吧?她得上班儿吧。你多养一个,多一个人伺候你。”大姨说。
“行,我知道了,大姨。你也是为了我好。就是我吧,小孩儿也小,工作也难,没有办法去看你。我好好地努力,等我有钱了,我就把你接过来。你不知道我现在都满头白发了。”我说。
“行。外甥女,没事儿。等小孩儿大了就好了。我不要你管。咱娘俩儿说说话儿就蛮好的。”大姨说。
“大姨,今天我跟你说的事儿,我都没跟俺妈妈说。她年纪大了,也没有什么本事,头脑也不好了,也弄不清是怎么一回事儿。她知道了也只能担心我。还有,只要俺妈妈知道了,鸿雁跟笑笑就会知道。他们不仅不会同情我,他们还得笑话我。人家从小就是对我不服气,都是互相攀比的。人家笑笑到现在还是觉得我不如她,她孩子多,她有小男孩儿,我没有小男孩儿。姊妹!咱都是老大,咱都是顾着小姊妹的。人家可不是这样想的!”我说。
“你放心,大姐!只要你自己不说,我一个字不会说出去的!”大姨说。
“那我去吃饭去了,大姨。”我说。
“行,外甥女,你去吃饭去吧。”大姨说。
我站在窗口打饭,听到身后有人在喊:
“今天是情人节,你们都有情人吗?谁有情人的话,今天食堂的饭菜免费!是情人的话可以免费去窗口儿打饭了!”食堂里传来“哈哈”的笑声。我听出来了,是毛学望。
“哦!都没有啊!今天晚上回去就有了!大家记得明天把情人带过来!”
食堂里又传来“哈哈”的笑声。
吃饭时最恶心的事情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油腻男人的声音回荡在你的耳边。我端起餐盘走到了隔壁去吃饭。
回到家,我在厨房里忙着洗菜,我妹妹给我发信息说:“大姐,我今天去咱妈妈家了。咱妈让我跟你说。你以后不要理咱大姨。不要跟她多说什么,她打电话你也不要接。”
我说:“好的,知道了小妹。”我说完赶紧继续去洗菜、烧菜。
等我上班的时候,我跟我妈妈打电话说:“妈妈,你搁哪啊?”
我妈妈说:“我搁家。天冷,我现在没什么事儿。”
我说:“妈,我好长时间没跟你打电话了。现在我一回到家就忙家务,小孩儿吧,现在就跟俺小妹家的乐乐一样,我一打电话,她就来捣蛋。老太太看到我打电话吧,她还不乐意。有她搁跟前,我打电话也不方便。上班的时候吧,这儿到处都是监控。也是不方便。”
我妈妈说:“没事儿,只要你过地好就行。打不打电话的那还不是无所谓吗?”
我说:“我现在上班的,我长话短说哈。你怎么让俺小妹跟我说,让我不要理俺大姨的?俺大姨不是蛮好的嘛。”
我妈妈说:“恁大姨这个人太坏了。她不干正事儿。”
我说:“俺大姨怎么坏的?你以前不是说,多亏了俺大姨帮咱吗?”
我妈妈说:“她怎么帮地咱?十几年了,我让她给鸿雁说媳妇,她一个也没说成。再说了,成不成,在乎两个小孩儿各人是吧。恁大姨呢,说是给鸿雁介绍对象,她连一个都没给咱真正介绍过。她要是指一下,说,南大路上走路的那个小妮儿就是她给鸿雁介绍的对象,我都算是她给咱帮忙了。她净干坑人的事儿。她今天让鸿雁去山东,说是她给咱介绍了。鸿雁到了她那,她不是有事儿要去忙了,就是找不到人家小女孩儿的电话号码了。反正是你见不到人家女方的人儿。上回,疫情期间,她非让鸿雁去相亲。鸿雁去了,结果封路,不让下高速,鸿雁直接当天打来回。在路上开了十几个小时。”
我说:“这件事儿我记得特别清楚。我当时不是打电话熊你了吗?你当时还觉不着。”
我妈妈说:“我当时没觉着,后来觉着了。我在电话里把恁大姨骂了一顿。鸿雁不想去,你非让他去。十几个小时,疲劳驾驶,你拿俺儿太不当回事儿了。”
我说:“我今天还跟俺大姨说的。俺大姨这一辈子为娘家,为小姊妹,可做了贡献了。”
我妈妈说:“她做了贡献了?她一点不想让旁人好,她都是拿旁人当傻子,她一点儿不给你干实事儿,她光折腾你,还让你领她的情。这都十几年了,她搁外头认识那么多人,她要是真想给鸿雁说个媳妇,那还不简单吗?她说成过吗?她就会吹牛。”
我说:“俺大姨说的,她都是一片忠心,想为咱好的。”
我妈妈说:“她那是江湖嘴,她跟个狐狸一样,嘴里痕着鸡毛的,你可不要信她的那一套。她想让谁好?别的不说,就恁小舅,又添了一个小男孩儿。把她气地生了好几天的气。”
我说:“俺小舅生男孩儿,俺大姨生什么气的?”
我妈妈说:“人家恁小舅又添了小男孩儿了,人家两个了。她就一个,她能乐意吗?嫉妒心太强了她。”
我说:“就是的。谁好都不如亲娘好。俺大姨那么有本事,她把她自己的儿子工作给安排地好好的,她也没给俺小弟安排个工作。俺小弟要是有个好工作,媳妇还愁吗?我还记得小时候去俺姥娘家。俺大姨烧了鸡给她小孩儿吃,她自己也拿着鸡骨头啃,边啃边跟我说你的坏话。就是舍不得给我吃一点儿。我当时就想,还是自己亲娘好。要是俺妈妈,能不给我吃吗?”
我妈妈说:“我现在是被她给伤透了。我是一点儿都不喜欢恁大姨。”
我说:“我能理解。你以前都是说俺大姨好的,现在那么讨厌她,肯定是被她伤透了。就跟我对俺老婆婆似的。咱家人都实诚。都不知道人家肚子里的坏水,一旦识破了,谁说也没有用了。这个外人体会不到。”
我妈妈说:“咱家人就是实诚,才不知道她肚子里卖的坏水的。我每次去山东我能亏了她吗?我给她带这带那的,我拍她的马屁。我还跟她这样说的。‘大姐,等咱父母老的百年之后,我还是来看你。’谁知道她是忽悠咱的。她光来回折腾咱,她不给你办实事儿。这回,就算她干地好事儿,我也得先想想,她是不是干的坏事儿。”
我说:“是的。我对俺老婆婆就是这样的。她老是想耍心眼子坑人,我都被她骗怕了。她就是没坑我,我也以为她是坏心眼子坑人的。所以,人不能老想着怎么坑人,否则,到最后是把自己给坑了,因为人家不相信她了。”
我妈妈说:“我现在提起恁大姨我就头疼,我对她是一点儿好感都没有。”
我说:“我能理解。咱家人都实诚。我那天还给俺大姨说的。我以前真那么想过。我跟俺大姨说,我是没本事。要是我哪天有钱了,我就把俺大姨接过来给她养老。我也是光是嘴上说的,你看看我现在过的,自己的亲娘都三四年没去看过了。妈,我今年夏天,想带着小孩儿去看看你去。”
我妈妈说:“你不要来了。你带着小孩儿来了,小孩儿跟着受屈。大人怎样都无所谓。”
我说:“妈,我跟你说哈,我之前想过,想带着俺老婆婆去的,让她帮着照顾小孩儿。你说,能让她去吧?”
我妈妈说:“不能让她来。她来了,看见咱家这样,她回去败坏你,她会看不起你的。”
我说:“是的哈,我现在跟她面前理直气壮的,别等她到了咱家看到咱家那么穷,她看不起我,我以后跟她吵架,就没那么有底气了。那这样吧。等我去的时候,你去火车站接我一下。等晚上住的时候,你去跟我一块住,帮我照顾一下小孩儿。”
我妈妈说:“这个行!你到时候来的时候,不行我让恁凡贵儿大娘家的恁二哥去接你去。”
我说:“妈,俺二大娘还好吗?”
我妈妈说:“恁二大娘死了。二月二那天死的。”
我说:“天呢。俺二大娘走了?你失去一个好朋友喽。”
我妈妈说:“恁二大娘也年纪大了,都□□老十了。我都要七十了。你是不知道,恁二大娘死地可享福了。头天晚上,我还搁她家看电视,她还让我剥长果吃。过了一会儿,她去睡觉了,我也走了。过了一会儿,等恁二哥去喊她,她不答应了。恁二哥这才知道他娘走了。”
我说:“是的。我小时候搁家里,二大娘去咱家找你玩儿。那时候,她就有七十多了。俺二大娘长得白白胖胖,笑嘻嘻地,跟个老寿星似的。”
我妈妈说:“恁二大娘这算是长寿的。她年轻的时候受地委屈大。”
我说:“妈,你说说,这些年我搁外边儿,都不怎么回家,就光听你说,这个老了,那个老了。”
我妈妈说:“人都是这样,跟庄稼样,一茬儿茬儿的。甜蜜他爹也死了。”
我说:“甜蜜的爹死了啊?他老了,是该死了。就是撇下一窝子小孩怎么办,可怜吧。”
我妈妈说:“一窝子小孩也长大了。都跟着甜蜜一块儿打工。”
我说:“妈呀,甜蜜被赘着,更找不着老婆了。”
我妈妈说:“甜蜜早就结婚了!”
我说:“甜蜜结婚了?”
我妈妈说:“啊!人家甜蜜孩子都多大了。这回家来,人家把家里的当院子给平平,收拾收拾。”
我说:“天呐!看来结不结婚也不全在家庭环境。”
我妈妈说:“就是说的啊!你看甜蜜人家爹那么大年纪了,还给他生了两个小弟小妹,他娘又不管乎。谁扶持他啊。人家还不是结婚了。恁小弟还天天怪这个怪那个,怪家庭背景。”
我说:“甜蜜的妈妈呢?老头儿死了,她怎么办?”
“甜蜜他娘跑了。”我妈妈说。
“跑了?”我问。
“跑了!”我妈妈说。
“跑了就跑了吧!早就该跑的!她早跑了就好了。找个跟她年龄相仿的男人,过几天正常人的日子。”我说。
我一个人在图书室里,把电脑敲地震天响。下班了,我锁上门儿出去。楼下,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傻傻地大声地叫着:“哈哈哈哈!我好聪明啊!我好聪明啊!哈哈哈哈!”那声音像是春天里的溪水,又像是从我自己心里头发出来的声音,一时间,我也变得快乐和振奋。
我走着走着,身后传来两个女人的声音:“我妈说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她们笑地那么开心,她们的笑声像是电波一样,流过我这庸俗的中年妇女的脊梁。
我骑上电动车,路上,不知道是谁撞死的一只小鸟的尸体。我停下来,转过头去,想把那小鸟的尸体给踢到路边去。可是我的身后,一辆接一辆的小汽车开过来了。我只好作罢。算了吧,那只小鸟是已经死了。它的灵魂已经到了天堂。就让它尸陈当街,让那些自以为文明的人类看看他们的粗野与残忍。
前头,一辆带着孩子的母亲的电动车,像是一条小鱼一样,在汽车的海洋里飘荡。一辆汽车像鲨鱼一样从左边儿斜着朝她撞过来,她像一条机灵的小鱼,抖一下尾鳍,一个右转身儿,顺着汹涌的巨浪,从那鲨鱼嘴边儿溜走了。
我看看路旁的一排排的店铺,这世界现实的令人发指,我那点可笑的梦想被现实挤压地屁都不是。可是这屁大的一点儿梦想还是给了我无限美好的幻想,至少,也给了我的灵魂以莫大的滋养。我像是一粒种子被死死地摁进了土里,我必须使劲儿往上窜,向上向前,为自己拱出一片天。
夜里,我又做梦了。梦,我怎么那么多梦。我梦见了李东,一路上,我跟他一起走过沟沟坎坎,他始终走在我前面。我遇到了陡坡的时候,他就站在那陡坡上头,拉也不拉我一把。他看着我自己艰难地往上爬。我们到了地方,看见了海梦,他正坐在正堂屋里冲着门儿在吃饭。他看见了我,把饭菜推到我跟前给我吃。“这才是我哥。”我说。
我梦见一群妇女过来了。里面有一个是程云。她老了,变地尖嘴猴腮了。她的脸像是一个干瘪掉的柿子,皱纹深深地印了她满腮满脸。
她跟我说:“我不理你是有原因的。”
我说:“你别说了,你看你老的,尖嘴猴腮地。”
她说:“我就是觉得我老了,才不去理你的。”
我一把从身后抱住她,哭了起来。我怎么能怨恨她呢,她是陪我走过最艰难路程的人呐。我怎么能怨恨她,她可是曾经最疼爱我的人啊。
我哭着醒来。身边是幼小的婴孩。我擦擦眼泪,把她踢掉的被子给盖了起来。
一天,我正在敲打着键盘,我大姨打了电话来了。
我说:“大姨,你给我打电话的?你有什么事儿吗?”
大姨说:“你在忙的外甥女?你现在能接电话吧?”
我说:“没事儿,你说吧大姨。”
大姨说:“我想起来一件事儿哈。恁妈妈,这几回我看着比以前呆了的?她不是得了憨病了吧?”
我说:“是的,大姨。笑笑也早就跟我说过,她也说俺妈比以前呆了,跟她说话,她就‘嗯’‘嗯’,不怎么说话。”
大姨说:“恁妈妈以前哪是这样的。她以前口齿伶俐的,什么‘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她现在怎么不说话了的?恁妈妈年轻的时候被人打过多少回。在南乡的时候,被人家姓凡的打,有一回姓凡的把恁妈妈打地浑身是血,鸿雁跟笑笑跪着求人家。‘求求恁!’‘恁别打俺妈妈了!’‘恁别打俺妈妈了!’你那时候在外边儿上学,这些事儿都不敢跟你说,怕影响你学习。恁妈妈那后脑勺子被人家打过多少回,一到阴天就头疼。她别是到老了得了憨病了吧。我跟你说,得了憨病得治。我以前就得过一回憨病,我没疼钱,我去治的,后来治好了。俺一个兄弟,也是得了憨病。陈桥就有专门儿治憨病的医生,他就是去那里治的,后来也治好了。”
我说:“行,大姨。都是你细心。我回问问俺妈。我打算今年夏天就去看看她。我以前想让俺妈来给我带孩子,她不来。我那时候就这样想的,她要是来的话,她有什么毛病,我都能带着给她治治。”
大姨说:“你跟鸿雁恁姊妹几个商量商量。不行,恁姊妹几个给她治治。我没有空儿,不行等我有空儿了我去看看她,我给她几个钱。”
我说:“你不要给钱,大姨。你自己年纪大了,也不容易。你管好你自己。我也不要跟鸿雁商量,要是该看的话,我带俺妈去看。”
大姨说:“那你忙吧,外甥女。你可想着问问恁妈妈哈。”
我说:“行,大姨。”
我跟我妈妈打电话说:“妈,俺大姨今天给我打电话了。俺大姨说的,她看着你不怎么说话儿,她怕你是得了憨病了。你还说俺大姨坏,你看俺大姨多好,人家还想着关心你。”
我妈妈说:“我哪得什么憨病?她是咒我的。你看看,她又跑来现好儿了。你不要信她那一套。”
我说:“人家俺大姨说地也没有错。笑笑早就跟我说过,你不怎么说话,有点呆了。我跟你打电话的时候,你也是的,老是‘嗯’‘嗯’地,不怎么说话。所以我都不爱给你打电话了。我都是跟俺小妹联系。你觉得你头脑还清楚吧?你要不要去检查检查?”
我妈妈说:“我头脑清楚,没事儿。”
我说:“你别跟那些喝酒的人似的,喝醉了还说自己没醉。要不等我去看你的时候,我带你去检查检查吧。”
我妈妈说:“我不要检查,我没事儿。我是怎么回事儿吧。我就是因为恁小弟还没结婚,我搁在心里发愁,压的。”
我说:“你要是这样说,我能理解,我这几年就是这样,日子过得不好,工作压力也大。心里烦闷,压力太大,有时候就是不想说话,人家看着就呆呆的。”
我妈妈说:“跟你说吧,要是恁弟弟结婚了,我当时就好了。”
我说:“我早就想让你来帮我带小孩儿,你不来。我那时候就想着,你要是来的话,我还能孝顺孝顺你,俺家生活儿比你那好多了。你哪里不合适我还能带你去看看。”
我妈妈说:“我不能去,我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自己都得人照顾了,我去了只能赘你。你跟恁老婆婆一块儿你都嫌弃恁老婆婆。我要是去了,端午也会嫌弃我的。”
我说:“我看俺老婆婆身体蛮好的嘛。人家那些带孩子的老太太身体都蛮好的。”
我妈妈说:“每个人的身体不一样。我是年轻的时候葬送的。人谁像恁妈哎,一辈子吃糠咽菜,挨打受骂地。”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些日子我有些想念荆堂了。
跟我妈妈打完电话以后,我在百度上输入“荆堂”两个字,只看到关于荆堂的一个简介。
“荆堂村处于山东省临沂市苍山县尚岩镇。空气好,人杰地灵,人勤物丰,友好好客。
荆堂村与周边地点:南荆堂村,北荆堂村,牧羊沟,杜村,萝村,白山,张庄。
主要农产品:南瓜、玉米、青豆、绿叶菜、西瓜。
村里单位:荆堂村村委会、荆堂村党支部、荆堂村快递站、荆堂村村长。”
其他的,我再也看不到关于荆堂的只言片语了。
我点了一下“荆堂村快递站”,希望能出现乡亲的声音,希望能听到熟悉的一声“喂——”,然后我笑着哭着手忙脚乱地跟她诉说。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找到。
早就听我弟弟说,荆堂已经搬迁了。我不知道他到底是去了哪里。那搬迁了的地方还是不是我的荆堂。我的荆堂,有家东,有西岭,有青石的屋,有黄泥的路,还有爷爷的小茅草房儿。可是如今,都已经消失不见了。
没几天,我在忙完家务以后,看了一眼手机。看到了我妹妹给我发的信息。
“姐。俺妈妈带着我去南荆堂村部来起户口了。山东发展好了,变化不少。”她还发了几张很现代的门楼和图片。
我看了一下,觉得那不是荆堂,就埋怨她说:
“你也真是的,你去南荆堂了?我多少年没回去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啊,你跟我视频看看啊。真是的!我还不知道哪辈子去呢。”
“我可想去南荆堂了。我怎么办,我现在小孩儿小我都去不成。妈妈带你去了?怎么之前一点儿没听她说的呢?你也不跟我说一声。南荆堂什么样子了?你说这种事儿,你不跟我说一声儿吗?我都多少年没回去了。我十五岁出来的,我都二十五年没回去了。你发镇里的照片给我干什么?我不想看镇里的照片,我就想看荆堂的。”
“你到那儿都见谁了?有没有见到熟人啊?咱二姑、二爷爷的?”
我妹妹说:“我是被咱妈带去迁户口的,凡贵二大娘的二儿开车去的。咱妈给人家三百块钱。我自己哪有时间去。去开证明,需要我去签字。结果没办成。就去南荆堂村部。结果,咱妈的户口本儿上写的是‘未婚’,没写‘丧偶’两个字。可麻烦了,别提了。我都累死了。”
我说:“知道,你发的都是现代化的镇里的照片,不是南荆堂的照片。我想看看南荆堂的照片。”
我妹妹说:“哦,那可能是重新整修了。我去的就是南荆堂村部。”
我说:“哦,可能是拆迁了,不在原来那地方了。一点儿都不是原来那样子。你好好休息吧,小妹。你喝点水,你看你嗓子,哑哑的,可能是着凉了,也可能是累的。那是我看错了,我以为是镇里的照片,我没想到就是南荆堂的照片。我看你那照片上写地不是南荆堂嘛?啊?不是荆堂了?改名儿了?”
正说着,我的宝宝进来了。她抱着一堆小画本儿让我给她讲故事:“讲!”
我说:“妈妈给你讲妈妈的故事好不好。妈妈小的时候,跟你的阿姨一起,在一个叫荆堂的小村庄里。你阿姨那时候跟你差不多大,还是个宝宝。”
宝宝不耐烦地指着她的小画本说:“不要!讲这个!”
我说:“好好好!那妈妈给你讲《司马光砸缸》。”
2.妈妈的电话
第二天,我在路上走着,看到了张菲,她的手里拿着一本书。那本书有些花花绿绿。我没当一回事。走近了,跟她打招呼。
“看的什么书啊?”我问。
她把手里的书递过来给我看。这一看,我吃惊不小。
“《呼兰河传》!”我说,“我才看完《呼兰河传》!太好看了!我太喜欢萧红了。我应该跟你击掌共鸣啊。”
“是的。我刚开始看。”她说。
“萧红的文章内容很散。但是她的文笔特别有灵气,特别真实。”我说。
“是的。老舍的风格也是这样。”她说。
“老舍的《骆驼祥子》我刚看过。真好看!看书还是要看大家的。”我说。
“老舍的书我家里有一套。”她说。
“你说那个时代的作家是怎么写作的?太不容易了。我现在用电脑写篇文章,我改来改去的,都可辛苦了。他们那个时候完全靠纸笔,又在战乱的年代,他们是怎么写的。”我说。
“他们的精神伟大啊。他们也有生活啊。他们写的都是他们自己的生活啊。你看,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你得先有个园子啊。”张菲说。
“是的。你说现在有什么生活。每天就是上班、下班。我们才是活在四角的天空里。”我说,“我太喜欢萧红的书了,我看完《呼兰河传》,又找了一本,她的散文和小说。回头我带给你。我已经找不到她的文章了。哪怕是一个碎纸片,只要是她写的,我都想看。她死地太早了,没留下太多的文字。太可惜了。我现在终于理解书迷的感受了,只要是她写的我都看。”
“她还有一本,《小城三月》,我回头带给你。”张菲说。
“好。”我说,“我看地很慢。我真的是一字不落地看。我对她的文字深有体会。就是太悲凉了。但是人间就是这样的。”
她说:“你看书认真,我看书都是囫囵吞枣。你开会也可以看啊。”
我说:“开会看不进去。没效果,到底是一心不可两用。等于白白浪费了好东西。”
我朝四下里看了看,跟她说:“两个被发落的人在这儿谈论学问。这要是被杜社长看见了,他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好笑?”
张菲说:“你管他呢!他自己没文化就打压贬低别人。他自己吹个牛都吹不好。”
我说:“在他眼里,我们就是皓首穷经的腐儒。只知道死读书,读死书,不会搞那些新鲜花样。不知道变通,跟不上时代发展了。”
张菲说:“他那纯粹是放屁!他就是狗眼看人低!一个编辑只有自己读的书多,他的谈吐、文章才能有底蕴、有厚度。他才更有创意!光靠那些时鲜的花样儿有个屁用!文化底蕴才是万变不离其宗的祖宗!”
我说:“是的呀!他们那些人,伦文化,论文笔,论幽默,论创意,哪个能跟老子比!最后居然说我差,说我没有他们厉害!真是搞笑!是他们根本没办法跟老子比!他们说啥就是啥。想怎么放屁就怎么放屁!老子不稀罕陪他们玩了!我要自己搞出一番名堂来,到时候,什么社长、科长!局长!我都不放在眼里!”
张菲说:“他们本来就不如你。他们哪个有你学历高,比你有文化。你是自己凭真本事考到这里的。他们不是靠了外甥、娘舅,连桥、连襟往上爬。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趴着呢。我们这样的跟他们比那就是高知了!”
我说:“是的。跟我们比,他们才是土鳖!土包子!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只是一只土鳖,他们怕我们看不上他们,他们就拼命地拿出他们土鳖的本事来疯狂地打击我们。他们想通过他们无耻地打击,来彻底击碎我们的尊严和自信。让我们反向去敬畏崇拜他们!我崇拜他们什么?我崇拜他们一肚子的蝇营狗苟、阴谋诡计吗?写篇文章试试,他们除了那些花拳绣腿儿,装模作样,他们哪个比我强。”
我说:“我现在想开了,我看见他们根本就不自卑。我有什么好自卑的。我不是被打压成这个样子,他们算什么东西?老娘肚子里全是文化,他们肚子里全是屎!她们永远达不到老娘的高度!我从里到外都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我不贪污不腐化不怕查!我就是一个光荣的劳动人民!我自卑什么!在我跟前,自卑的应该是他们!”
张菲说:“你本来就很优秀啊?你还是《小坛》的呢?你还是研究生呢。你不要被他们pua的不自信了。”
我说:“我发现杜涉蛮有意思的,‘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当面对你笑嘻嘻,背后对你捅刀子。捅完刀子再去笑嘻嘻地看看你,看看你有没有被他捅死,看看他捅了你,你有没有生气。他就是这样,他每次打压完我,就去看看我。我觉得他是个日本货,made in japan,他特别奸诈,特别伪善,特别会凌虐正直的良民。”
张菲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习惯了就好。你还没习惯啊。”
我说:“我走了,我忙地要死。我忙着写写东西。你也写吧。咱们都是学文学的。你也可以写啊。”
她说:“我文笔不行。”
我说:“你说话那么溜,比我厉害多了。你怎么不能写的。你是没开口子。你开个口子试试,简直就刹不住。”
“性格。”她说,“每个人的性格不同。有的人很能说,但是不能写。有的人说起话来貌不惊人,但是很能写。我是真的不想写。”
我说:“你说地很对,你看问题就是通透。我写东西不是因为爱,也不是因为恨。也不是为了证明给谁看。就是喜欢。我就喜欢安安静静地待着。”
她说:“你不要压力太大了。”
我说:“都被踩成这个样儿了,还没有压力呢?!”
张菲说:“谁踩你的?”
我指着头顶上杜涉的办公室说:“他踩我的!他拿我不当人,他觉得我可以不要脸。”
张菲说:“他算个球。”
我说:“他当然算个球,而且是个臭球、坏球。他踩在我的头顶上,让我过着没脸没皮的生活。我要不是会自我开解,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张菲说:“当然要自我开解了。有空出去走走吧,春天来了。”
“是的,春天来了。”我说,“我回去了。回去再忙一会儿,就要下班了。”
是的,春天来了。油菜花开放了,那些村庄在花朵的映衬下显得更加好看了。
其实,村庄还是那个村庄,你给她雪上加霜,她就变得沧桑,你给她锦上添花,她就变得辉煌。
油菜花丛里,一只白鹭呼啦啦飞起。我这才发现,原来白鹭的翅膀是那么大,她的羽翼是那么长,她的命是那么硬,她的身躯是那么能扛。经过了那么严寒的冬天,她居然活下来了。冬天虐杀了那么多的庄稼,让她无处栖身了。冬天封锁了她的粮食,不给她虫子吃。她饥寒交迫东躲西藏的样子,让脑满肠肥的冬天笑得印堂发黑。可是她没有死啊。春天一到,她又飞起来了。冬天对她严防死守,步步紧逼,可怜这孤单的小鸟,她是怎么一步步咬紧牙关熬了过去。
冬天是夹着尾巴逃跑了,冬天是专注于给人制造苦寒的,他的恶劣是会要了人的老命的。什么时候,才能没有这吃人的冬天呢。
然而一朵生命是不会轻易给踩死的。地上,一朵一朵的黄色的蒲公英还是不可阻挡地灿烂地盛开了。是的,生命的力量是不会被活活地给封锁掉的。
一个正在被扼杀的生命的力量是微小的,一个准备或是正在扼杀另一个生命的力量也是微小的。在宇宙的不可预测的生命里,我们都是凡胎□□。谁也不要高估谁的生命力。如果一个人不遵循自然规律,妄想人工地扼杀掉另一个人的生命的力量,那他就是跟天地作对,跟宇宙力量作对。他是会遭天谴的。
是的,春天来了。下班了,我骑着电动车走在路上。我的屁股和大腿是那么粗壮,我的肩膀是那么宽阔有力量。我紧握电动车车把的样子,跟我小时候坐在小车上照全家福的样子一模一样。造化弄人,想不到,三十多年后,我成了现在这副摸样。
地上,涌起我喜欢的青草芽子的香气。树叶泛青了,我居然闻到了枝干的清香。那是他忍了一冬的窝囊和憋屈呢。现在,他的春天来了,他要转动他全身的筋骨和血脉,他要把憋了太久的傲骨和气概一股脑儿地给释放出来。
树上的樱花也开了,在过去的寒冬里,人家只看到她被剥夺尽枝枝叶叶的光秃秃的枝条,人们已经忘记了,她还会开花呢!是的,她的确是一棵美丽的树啊,她是有她的绿叶和花朵的。不是遭遇了严冬的迫害,她可是会开出比谁都要美丽的花儿来。只是,在肆虐的冬雪和雪冬面前,人们几乎全都选择性地忘记了。他们觉得她哪里还是个活物,她就是一根废柴!
晚上,临睡觉的时候,我问宝宝:“今天跟奶奶到哪里玩的?”
宝宝说:“奶奶带我去了小广场。”
我说:“小广场上人多吗?”
宝宝说:“小广场没有人,只有我们。后来,奶奶带我回家。家里没有妈妈。”
我说:“妈妈上班去了。”
宝宝说:“妈妈不要上班。”
我说:“妈妈不上班,怎么给你赚钱买奶粉呢?妈妈要上班,赚秀多秀多的钱,给你买玩具,给你买个大房子。”
宝宝说:“我不要,我要妈妈!”
我拨拉着她的头发说:“妈妈怎么能天天陪着你呢?妈妈要是不上班,你吃什么喝什么呢?你看,你的头发都长了。太热了。回妈妈带你去剪个短头发。要不太热了。快到夏天了。”
宝宝说:“夏天有妈妈吗?”
我说:“夏天有妈妈。每天都有妈妈。”
第二天,下班回家以后,我把从食堂里打回来的饭分成两份,放到宝宝的小桌子上。我跟老太太说:“今天食堂的饭是素鸡烧肉,还蛮好吃的。你带着宝宝先吃。我来烧个汤。”
“好的,谢谢!”老太太说。
我站在洗碗池边洗小葱,宝宝搬个小凳子跑了过来。
“我帮妈妈洗菜。”她说。
“不用你洗,别来捣乱了,去吧。厨房危险,去,跟奶奶一起吃饭去。”我说。
“我要洗菜。”宝宝说,“洗洗!洗洗!”
“不要你洗。妈妈打了哈。”我看了一眼宝宝,宝宝“蹭”地一下蹬着她的小凳子跑走了。
“哎哎哎!啊……啊……”老太太躺在地上蹬着腿儿。
“怎么回事儿?怎么了?要不要打120啊?”我说。宝宝也站在一边惊恐地看着。
“啊……啊……”老太太还是躺在地上蹬着腿儿。
“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打120啊?”我说。我把宝宝抱了起来。
老太太坐了起来,她捂着嘴,两腿儿蹬着在地上坐着。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怎么了?妈妈?你没事吧?”我问她。
“宝宝给我撞的。她跑,我来接住她,她给我撞的。”老太太捂着嘴说。
“啊?宝宝,你看你把奶奶撞地可怜吧?你以后千万不要跑了!”我跟宝宝说。
“啊!噗!”老太太往垃圾桶了吐出了一颗长长的牙。
“啊?宝宝,你把奶奶的牙撞掉了?”我说,“赶紧去医院吧,看看能不能种上。”
我给端午打了电话。
“喂!宝宝在家里跑的时候,把你妈的牙齿给撞掉了。我现在带她去医院。”我说。
“好!我跟我爸爸马上过来。”端午说。
我给宝宝找了件衣服。抱起宝宝就跟老太太一起去了医院。
到了急诊分诊台,医生问:“医疗卡带了吗?”
老太太捂着嘴摇摇头。
“年纪多大了?”医生问。
“我妈六零年的。”我跟医生说。
“几月几日?”医生问老太太。
老太太捂着嘴不说话,看看医生手里的笔。医生把笔给了她。又给了她一张纸。
她在纸上认认真真地写下:1960年3月4号。她写得那么规范,那么优雅。1960年的“0”画地圆圆的。
乖乖!真服了!这时候还要秀大家闺秀的风范呢。直接说不就行了吗。太能装了!
“好。交完费出去,外科大楼一楼。”医生说。
“好!谢谢!”我说。
交完费,我抱着宝宝跟老太太一起在夜色里穿行着。
“妈呀!外科大楼在哪呀?”我抱着孩子气喘吁吁地说。
“哦,这里。”
我们七拐八拐地终于到了一楼吧台。
“护士,牙科在哪里啊?”我问。
“你辅导他写作业。我这里来病人了。”值夜班的女医生跟电话那头儿的人说。
“来,过来躺下!”她朝着我们说。
老太太过去躺下了。
“你这几颗都给拔了,到时候重装吧。都不行了。”医生说。
“装起来吧。”老太太说。
“我可以给你装起来,但是你这骨头不行了呀。就是我可以给你装上,但是你最后还是得拔掉,没啥用了。”医生说。
“不要紧,装上吧。”老太太说。
“你这附近几颗牙齿都不行了,太松了。我都给你拔掉吧。”医生说。
“你这里可以装假牙吗?医生?”我问。
“一般是过三个月。”医生说,“她掉下来那颗牙,包括附近两颗都不行了。”医生说。
“是的呢。刚才在车上那个女司机说,宝宝还小,怎么一撞就撞下来了呢?”我说。
“她自己的牙本身就不行。”医生说。
“就是等于说,那个土壤不够厚是吗?”我说。
“没有土了。”医生说。
端午跟老头子也来了。我看见老头子来到了我对面的走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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