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一程秋雨一程凉。
风从苍穹堕下,摔在青石板上,翻个滚儿,溅起阵阵凄寒。
司户参军张略瑟缩着等在城东的崇新门旁,不时抬眼向城门外望去。
临安共有十八座城门,崇新门为旱门之一。此门外乃军营聚集之地,游奕步军五寨与城东厢都巡检使司皆坐落于此。兵戈旁又有佛院杳然静立,祇园寺、清修寺、鹿苑寺诸伽蓝亦皆建于此处。
刀光和香火缠绞,暴烈与慈悲共渡,让人一时不知究竟该向生还是向死。
眼下晨雾未散,赶早入城的行客从张略身边络绎擦过,却都不是他要接的人。
正等得不耐烦,就见不远处一位头戴帷帽、侧骑蹇驴的女子慢悠悠向自己行来。
那女子瞧上去清瘦柔弱,裹着遍身轻雾,寒气之中愈显缥缈,乍看竟如幻觉一般。
待走近了才瞧清,这人衣着十分普通——下穿松绿裆裤,上着月白褙子,外罩一件用来御寒的貉袖。可令人诧异的是,她不仅头戴帷帽,帽下还披着厚厚一层面纱,像是生怕别人看清自己容貌似的。
“劳张大官人久等。”
蹇驴行至张略身旁,女子并未下地,只微微欠身行礼。
张略赶忙上前替女子牵起驴绳,朗声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梨娘子此番前来着实帮了某的大忙,应是某感激不尽才对。”
被称为“梨娘子”的人轻轻应了一声,音声柔婉,令人如闻西子湖畔燕语莺啼。
张略忍不住在心底赞叹:“果然佳人!这回怕是能让那挑剔郡王满意了。”
被张略腹诽的“挑剔郡王”姓赵名珝,字清存,敕封泸川郡王,遥领怀安军节度使。
泸川郡王名义上是官家幺弟,实则与官家并非一母同胞。官家于今夏初登大宝之时,原本想封他做亲王,却因太上皇赵构从中阻挠,最终便只封了个郡王之爵。
可坊间人人皆知,官家与郡王虽非嫡亲,情义之深厚却远胜同母手足。
这些日子,泸川郡王不知因何事而一蹶不振,眼看衣带渐宽、日渐消沉,官家心里着急,便下旨恩赐数名歌伶入王府,左右与郡王消遣。
有了这些仍觉不够,复又下旨让寻个书会先生(注1)一并入府,填词讲史,再写些滑稽话本子讨郡王欢心。
寻书会先生的差使辗转落在了司户参军张略的头上。张略原以为这是件容易事,毕竟临安府瓦子极多,每个瓦子里都有书会先生,找几个能写会唱的还不是易如反掌?
谁知这易如反掌的如来掌,硬是在泸川郡王赵清存那儿变成了红烧巴掌——张略寻到的所有书会先生全都被那挑剔郡王扬手一挥就给赶了出去。
这可把张略急得火烧眉毛满头包,想他司户参军不过是个掌户籍与仓廪的从八品小官,倘若再寻不到合适之人,上峰必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正焦灼上火时,却由秦衙内那边荐了个名唤“梨枝”的女先生给他。
彼时秦衙内懒洋洋地对张略说道:“你寻的那些瓦子里的腌臜泼才,怎入得了玉骨兰郎之眼。需得是才貌双全的西子娇娘,才可讨那贵人欢心。你就放心带她入府,倘若她没有能留住的本事,届时你只管来与我质问!”
忆及秦衙内信誓旦旦的话语,张略终于舒了口气,二人一驴这便披着初升晨曦入城而去。
进了崇新门一直向西走便是西巷坊,之后转向北,过丰乐桥行至善履坊,而后继续向西,行经武志坊便至御街。
这条路说长不长,却着实弯绕。蹇驴走不快,张略也只好牵着驴子缓步走。
他本不是个话多之人,许是今日驴背上的女子实在清瘦可怜,他便忍不住打开话匣子,想听她多言几句。
“某听说梨娘子是海宁人?”
“正是。”
“海宁是个好地方啊……某还听说梨娘子的亲眷皆已不在世上,这才到临安做书会先生。唉,女先生恐怕不好做吧?今日若是能顺溜溜入了王府,也算是余生有个归处。王侯府邸虽然麻烦规矩多,可一入朱门便衣食无忧,远胜梨娘子孤苦一人在瓦舍里给人填词写话本子过活。”
张略絮絮地说了这些,却不见驴背上的女子答话,以为触到了她的伤心事,遂暗自叹息着也不再多说什么。
原想尽快送这梨娘子入府,哪知刚到御街却发现街面被封了。
一问才知,盖因这些时日雨水不歇,铺设御街所用香糕砖被水浸泡,致使多处或塌陷或烂损,街衢也因之泥泞不堪。
眼瞧着快到中秋节。佳节当日,官家要侍奉太上皇经由御街去往城北祥符寺行香,故而工部雇募乡夫百人,必要赶在中秋节前将御街修葺一新。
监工认得张略,十分热情地给他出主意:“泸川郡王的府邸在清风坊,张司户若是着急的话,就从万岁桥那边绕个道儿,走兴庆坊过去;若是不急,可在此地稍后片刻。眼下这段路,不出一个时辰便可放行。”
张略想了想,牵着这跛脚驴子去绕路,只怕用得时辰更久,倒不如在此稍候片刻罢了。
恰好他们身后便是一间茶肆,拴了驴,茶博士引着二人入内,寻了一张舒坦茶桌各自落座。
茶肆最里面置了张书案,一位说话艺人正坐于案后口沫横飞地说着行在临安的种种奇闻轶事。
“本朝无论男女,人人皆喜簪花,却唯有一人例外。原因何在?盖因此人天生俊秀非凡,眉间生来便带有一瓣兰花印记,真真儿是无需簪花,花自在矣。闺中女儿们皆对此人倾慕不已,赠其雅号曰‘兰郎’。列位可知此乃何人?此人便是那泸川赵郡王!列位不信?且听小老儿唱来!”
那话说艺人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唱起一阕《临江仙》:
“花面不如郎面好,眉心一枝春风凿。琉璃香冷乱云烧。痴痴邀入梦,伴向月宫逃。”(注2)
才将半阕唱完,茶肆内喝彩之声已不绝于耳。
那边众人唱的听的都高兴,这边张略却发现眼前戴着帷帽的女先生身形僵硬,放在茶案上的手指捏得紧紧的,像是攥了千钧重的怨怒,坠着她如赴深渊。
在其身后,那话说艺人仍在津津有味地讲述着:“……兰郎盛名,花面不如郎面好。虽则如此,可这诺大个行在临安,却只有一人得其青睐。”
“是谁?”茶座中有人好奇地追问。
“那娘子姓樊,陪伴郡王身边已有数载,虽尚未迎娶,然二人做一双交颈鸳鸯也是迟早的事……看他神仙样貌,瞧她菩萨心肠,纱罗帐暖,被翻红浪……”
大概是荤段子的吸引力往往比清汤寡水要好许多,故而市井间的说话艺人总是如此,除了以佛经为底本的说诨经艺人外,其余诸色伎艺人总是说着说着就要往荤事上跑。
可眼前梨娘子的手却已攥得骨节发白,甚至呼吸也变得急促。张略正想问她是否身子不适,却见她猛然起身,头也不回地向门外走去。
张略舍不得这出荤段子,支棱着耳朵又多听了几句,眼见得梨娘子已步出茶肆,只得赶紧追过去。
站在街面上又等了好大一会儿,从武志坊通往寿安坊的这段路终于放行。
二人一驴继续向西,过了寿安坊便是妙果寺,再过一座桥名井亭桥,之后就到了泸川郡王府邸所在的清风坊。
经过前几次送人又赶走的事,张略已然变成王府熟客。只见他轻车熟路上前叩门,唤了院公出来,几句交谈过后,院公命小仆役将驴子牵走,继而领着张略和梨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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