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鳝丝煨得可以,牛舌也不错,土肉(海参)不入味,我也不爱吃,撤了,换道烤鸭。鲥鱼等我酒过五盏时再上,别冷了
王扬从容咀嚼,吃喝自若,不仅完全不像赴死之人,反而还点上菜了,看呆了一众幕僚。
负责膳食的管事不敢擅自做主,看向巴东王,见巴东王点了下头,才命人撤下拌海参、蒸鲥鱼,又赶紧通知后厨炙鸭。
王扬饮了口葡萄酒,目光扫过坐席,落到孔长瑜身上,笑眯眯道:
“孔先生,咱俩是不是得喝一杯?
孔长瑜“受宠若惊,连道不敢。
王扬声音放缓,像是把酒意与往事一并温了温,笑道:
“这有什么不敢的?咱们也算旧相识,我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是白虎道场论学,孔先生立于台上,宣读教文,辞义甚美,我猜是先生的手笔吧,嗯——
王扬微微侧首,闭目而忆,右手几指在空中顿了几顿,抑扬顿挫道:
“——云润风翱,草露之滋方渥;
星华月动,山灵之雨久濯。
倾倾兰茝,必待阴泽而后芳;
灼灼鹓凤,岂无醴泉而止渴?
孔长瑜这次是真的受宠若惊了!
此文挂的巴东王名,实际出于他手,虽说官样文章,也不是什么重头戏,但毕竟在那样的场合,又当着那么多士子学人的面,写差了岂不丢人现眼?巴东王对这些事向来不太在意,可对于真正动笔的孔长瑜来说,是完全不敢敷衍了事,一字一句,颇费了番心思。现在被王扬赞了一句“辞义甚美,又当场背出原文来,孔长瑜顿时激动起来,向王扬一拱手:
“公子过耳不忘,真天才也!!!
李敬轩用极低的声音不屑一哼。
王扬笑着摆摆手:
“没这么夸张,只是当时你念的时候我觉得辞句不俗,便跟着记了几句,我记得还有一句,好像是.对,是‘日轮将起,时变观乎天文;兆基振业,兴废系于**!’此为赋格中之轻格,先生用轻格却能体高,起势峻拔又不失典则,而言又能归乎正义,加之上总其辞,下发其事,此诚胜笔之工也!就算不为别的,单为这句,咱俩也得喝一杯。来来来,给孔先生倒杯酒!
侍者看向巴东王,巴东王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脸“都随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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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长瑜则是听得血脉贲张,心潮澎湃!只觉王扬句句说到了他心坎上了!
他追随巴东王多年,其间代笔,不知凡几!可王爷只知让他写,却从不究词采。同僚们或妒其人,或轻其身,或才不足论赏,或学不在辞章,以致于常有一种无人知赏他文章词笔的落寞之感,今日听得王扬此言,并且还在王爷目下!在众人面前!亲口点出他的精思处,大有一种久处槽枥之间的千里马突然遇到伯乐的感觉!
神意激荡之下,让侍者斟至满杯,起身敬道:
“薄辞小句,竟入大家之眼,愧甚愧甚!
忆昔白虎之会,公子风神俊逸,冠绝当时,某每做回想,窃窃思之,以为观止。
不意公子今日风采,更胜往昔!
想嵇阮林下高致,不过如此!
某能得逢,何幸如之!
谨奉此觞,以尽区区!”
孔长瑜说完仰头便饮,将满杯酒一饮而尽。
其实从言谈过往来说,两人并没有多深的交情,但这杯酒却喝出点知音的意思。孔长瑜酒一入喉,再看王扬举杯落筷,言笑不拘,更觉神采射人,风度无双。心想此间事若传出,此子死后,或可与嵇叔夜同列,都是风流不减,肝胆愈烈。嵇康死前一句广陵散绝,至今传诵,引无数人扼腕叹息,那方才王扬赞我文章之言,会不会
孔长瑜握着空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紧,酒气入肺,心头竟控制不住地生出几分热望来。
孔长瑜在这儿神游遐思,王扬已看向陶睿:
“这位大人是姓.陶?我们在停云馆,周乔升录事的宴上见过吧?”
陶睿拱手道:
“公子好记性,我们是见过一面。”
“见过就是有缘,喝一杯!”
陶睿神色矜持,远不如孔长瑜热情,冷淡疏离地说道:
“我饮了汤药,不便饮酒。”
王扬点头:“也好。”
目光再转开,按座次正好到了李敬轩,李敬轩冷笑说:
“我们可没见过,就不必喝了吧?”
王扬笑了:
“你还不配.”
李敬轩怒道: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收住,余光瞥了眼主位上脸色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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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的巴东王转而道:
“我是不配和你琅琊王氏喝
王扬微醺支于案上指画觞杯酒气拂襟电采横眸意态疏狂:
“王爷自然配和我喝不过不是我敬他而是他敬我。”
堂中一静旋即哗然!
“王扬你大胆!”
“死到临头尚不知悔改!”
“此人负恩狂悖轻慢侮上臣请王爷立诛之!”
王扬耳中听着众人鼓噪脸上毫不在意慢悠悠地夹了两筷子雪白鲜嫩的鲥鱼肉瓣送入嘴中吃美之后才看向巴东王。
巴东王盯着王扬目光如刀寒声问道:
“你想让本王敬你酒?”
王扬理所当然说:
“是啊。”
巴东王喉间滚过一声极轻的讥诮强压着翻腾的怒火声音比之前又沉了三分:
“你一个背叛本王的人居然有脸让本王给你敬酒?”
王扬眉宇一沉把酒杯铛地一下撂到桌上:
“老萧有些事我本来是不想提的可你要是这么说话那咱们就说道说道”
老.老什么????
之前王扬说要巴东王敬他酒众幕僚还义愤填膺地斥责一下现在却根本没人出一声因为都听傻了!
他.他管王爷叫叫老什么????
巴东王也是人生头一遭被人撂脸子称老萧直接愣在当场。只听王扬说道:
“当初你说送我个大好处让我帮你收锦缎从此做你的人——”
巴东王盯着王扬面露讥意:
“那是我傻!你多厉害呀又琅琊门楣又股肱相成的早早攀上了太子的高枝哪能做我一个小小宗王的人不能够啊”
王扬与巴东王对视眼底的醉意淡了几分多了丝锐利:
“我是帮太子做了这件事但不是为了攀他的高枝而是保命——”
王扬还没说完就再次被巴东王夸张的笑声打断:
“哈哈哈哈!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琅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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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那么狂,你保什么命?
王扬呵呵,声音抬高:
“再狂也狂不过你啊!你连我都敢杀,我狂有什么用?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选我收锦缎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杀我了?
巴东王怒吼道:
“你是太子的人!
王扬也似动了怒一般,猛地一挥手,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愤懑:
“你少扯了!当时你根本不知道我帮太子!就已经对我动了杀心!若非为了保命,我至于帮东宫?!
巴东王怒意一滞,似乎有些气弱,但很快反应过来不对:
“那份证词在庆功宴会之后,在郊外骑马之前!你在我让你收锦缎之前,就已经是太子的人了!
哎呦我去!
王扬表演怒气上头却失了时间线的计较,被巴东王当场指出,满面愤懑的表情顿时出现一道空隙。这个破绽虽然不算大,却足已将他此前精心设计的铺垫,毁去一半。改变已经来不及了,无论是说辞还是表情,所以王扬当即——将错就错!
他仿佛被戳到什么隐秘痛处一般,激烈的表情一点点敛去,手臂缓缓收回,肩背塌下一线,仿佛整个人的气势都黯淡起来,声音也随之低了下来,没有刚才愤怒质问时的音调响亮,却更沉、更萧索,也带有更强的感染力:
“所以啊当东宫的人对我说你要杀我的时候,我根本不信。我还以为他们是故意挑拨,以为这不过是一个粗劣的离间把戏。即便后来他们反复跟我说,我依旧存疑,我觉得你就算再试我,再防我,也不至于要我的命啊。
所以就算我给他们写证词,写的都是一些不着边际又不能被证实的话。这属于‘两人密谈、别无旁证’,哪怕我站出亲口指证,你都可以否认。你仔细看看那几张证词!凡涉及指证的都是些言语出格的话,根本没有实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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