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躺在地上的泡沫垫子上来回翻身，死活睡不着。当然，周围也没有多安静就是了。杨青一直在和刘梅说话，说林山，说林芸，也说林易。似乎是顾及到她还在这里，杨青说话总是欲言又止。
林玉翻了个身，因为是夏天，又铺着塑料泡沫，所以睡在地上也没有感觉到多凉。
刘梅家只有一张床，还十分小，睡一个人还可以，睡两个人就比较挤了。刘梅是个枯瘦的小老太太，占不了多少位置。她本来是想让林玉上床和她一起睡的，但是林玉晚上睡觉不老实，她怕自己不小心蹬了一脚，伤到了刘梅，杨青还不得把她皮扒了。
刘梅家的床虽然小，但是每次来，她总是想让两个外孙女留下来住下。可能是人老了觉得寂寞，想多点儿活人气息，但也可能仅仅只是觉得少了挨骂的人。最后不管林易和林玉留不留下，她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外甥是姥娘家的狗，吃了饭就走。”
这句话真的让林玉十分不适，以至于从留下到不留下再到不想来了。刘梅每次都说想念两个外孙女，但每次来都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脸色。林玉从来都没从她的脸上看出半点儿想念的意思，可能她想的只是杨青。但也在情理之中，没必要非得打着想念外孙女的幌子。
林玉听到杨青和刘梅聊起了林军半夜闯家里的事情，事实上她们也是因为这个才来过姥娘家的。她曾经想把林易从床上叫起来，但是被杨青阻止了。
现在也不知道林易怎么样了。
林玉叹了口气。
杨青和刘梅还在聊天，林玉的眼皮子开始打架。最后什么时候睡去的也不知道，只知道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黄香已经来了，正坐在沙发上和杨青以及刘梅聊天。
林玉去卫生间洗漱了下。
刘梅家是楼房，不像农村的旱厕那么臭气熏天。也不用担心蹲着蹲着腿就麻了，然后一个重心不稳往后栽进粪坑。也没有一群惹人烦的蚊子苍蝇盯着你的屁股，方便之余还得腾出手来抓几下。
林玉坐在马桶上，托着下巴思考人生。
外面隐隐约约传出一些说话声，好像是杨万要娶老婆了。林玉禁不住想起之前杨波车祸赔偿款的问题，难道是终于从里面捞到杨万的彩礼钱了。
林玉出来的时候，三个女人已经开始做饭了，也不耽误聊天。黄香说女孩子不会做家务可不行，以后嫁了人是要被骂的。林玉顿觉有些坐立不安，感觉自己像个大爷似的还得别人伺候。但要起身的时候又觉得怪怪的，虽然说不上来，但林玉再也不想在这个空间里呆着了。
像是有一屋子抽烟的男人似的，只觉得乌烟瘴气。林玉出了门，下了楼。
小区里面都是摇着蒲扇躺在躺椅上纳凉的老大爷，和在车库里忙活计的老太太。他们一辈子住在平房里住惯了，冷不丁地被赶到楼房里，从身到心都感觉到了无所适从。没有地种了，但那些农具却还都舍不得扔。他们被迫从老农民变成了退休老大爷，但却始终学不来城里老人在广场上打太极的那一套。
反倒是一些孩子在广场上玩得十分开心。相比较起以往的踢毽子跳方格，他们现在玩的跷跷板、爬杆和荡秋千似乎更有性价比。林玉看着他们，心底生出几分羡慕。
明明她和他们住的地方也不是隔得很远，但生活方式却已经是天差地别。林玉曾经有幸去过杨洪和杨波家一次，里面的家具摆设诚然已经和城里人没有什么差别。
电视不再是那种大屁股或是带个锅扯个天线，而是那种超大尺寸的液晶大彩电。地上铺着瓷砖，洁白得可以照出人的影子。空调里徐徐吹着冷风，不像是以往头顶上那种三个翅膀的小风扇，吱呀吱呀地还不够凉快。厨房里有油烟机，不会像杨青下锅屋似的弄得灰头土脸。
林玉一面四处走走看看一面感慨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却在前面不远处看到了坐在秋千上的杨丽。
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已经忘记了，但林玉依稀记着应该是杨波没出事之前。杨丽给她的印象一直是个小胖墩来着，没想到一段时间不见，杨丽已经瘦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难怪她刚才没有一眼认出她来。
杨丽似乎没有看到林玉，她的心情好像十分不好，只是呆呆地坐在秋千上，完全没有想玩的欲望。其他的孩子想玩了，过来赶她走，她也是一声不吭地就起身，继续到别的位置上坐着。
与其说她是出来玩的，不如说她只是想找个热闹嘈杂的地方。
林玉不禁在想，如果林山死了，自己也会变成她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吗。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打个招呼一起玩啥的，因为她们是真的不熟，虽然是表姐妹，但是几乎等同于陌生人。更何况，她对杨丽的感官挺复杂的。因为看到她，林玉不会想起她是二舅杨波的女儿，而只会记得她是自己的姑林芸生出来的。而林芸对林易不好，对自己同样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对于杨丽身上烙着林芸标签的这种情况，林玉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欣慰还是该感到可悲。因为通常来说，对于一个孩子，人们总是习惯在他的身上打上他父亲的标签。就比如在村子里，大家总会下意识并且理所当然地觉得林玉是林山的孩子，而不是林玉是杨青的孩子。而在换亲的杨家和林家眼里，却是反了过来。
无他，仅仅是因为换亲这两个字。这到底算是一种意识的觉醒还是另一种换了方式的压迫。
对于这个问题，林玉想不明白，只是觉得哪里都充满了怪异。她像是生活在一个所有人都是张牙舞爪的怪物的世界里，但有时候，偶尔的温暖和爱却是这些怪物给予她的。
“林玉。”
林玉从思绪里回神，杨青站在单元楼门口叫她。
“饭都做好了，还不回去吃饭啊。”
“哦，这就上去。”
林玉跟着杨青上楼。
“你姥娘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还有你大妗子。还买了果汁，待会儿你就喝个够……”
杨青喋喋不休地说着，林玉却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妈。”
林玉打断了杨青的话，“吃完饭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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