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吹过,高举的白布灵幡飘起擦着新人的头顶而过。
两抹赤红缓缓往前,从瓷白绸缎下走过,所过之处皆是窸窸窣窣的笑,像是粗纸在反复摩擦。
沈别舟眼力极好,盖头遮着也能隐约看清前面的路,但他任由“夫君”牵着,垂眸看着盖头下的缝隙走得很慢。
脚下是青砖,砖面上铺了一层潮水,像是刚下过雨有些阴冷潮湿。
忽地,沈别舟脚下一滑猛然踉跄了下,原本震天催人尿下的唢呐声骤然止住,院中那诡异的嬉笑也悄然停下。
空气凝滞,排排站着的客人诡奇迟钝地转过头,一双双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出错的新娘。
冷风吹过,轻飘的嫁衣裙摆如花瓣晃动,成了院中唯一在动的物件。
手被人捏了下,那刺骨的寒气从掌心蔓延至全身。
这像是一个讯号。
尖厉聒耳的唢呐再次被吹响,客人们依旧盯着停在原地的新人,但垮下的嘴角却高高扬起,又发出惹人烦的“沙沙”喧笑。
新郎牵着新娘终于重新走动起来,只是这次仿佛是为了体贴新娘一般走得更慢,全然一幅恩爱夫妻的模样,仿若方才的那一幕像是无伤大雅的小插曲。
成鬼境者,要么执念深重到鬼相与魂魄纠缠磋磨至理智全无,存的是拉周遭一切一同毁灭的心思,心中疯魔自不许鬼境中的一切发生改变。
要么鬼相和魂魄近似完全相融,鬼境于他是用做吸食生魂的囚笼,境中是否有变与其而言只要能达目的便无伤大雅。
而他身旁这位……可不像是理智全无的模样。
沈别舟眯起眼开始不着痕迹地打量起他这位“夫君”来。
模糊的朱红印着那人挺拔修长的身形,走得是稳健的四方步,端得是风雅矜贵的姿态,生前必定是教条森严的世家出身。
那他的执念是什么?英年早逝未能娶妻,所以要在鬼境里拉他来配阴亲?
玉佩上刻着“谢”难不成他姓谢,和如今四大世家之首的谢家同姓?还是说故意装出这幅样子给他看?
正当沈别舟思绪纷飞时,身旁的人似有所感地看过来。
其眼瞳为白,与眼白混在一起,隔着那层单薄的红盖头与他对视。
沈别舟心中明了,迎着挑了下眉。
“原来是有神志但不多,竟是个傻的。”
名门望族家的痴傻小子,早死后执拗于未能娶妻抱得美人含恨而死,于是化成鬼后也不忘拉着人结婚完成夙愿。
沈别舟肆无忌惮地编排着。
杀鬼需破鬼相,像这种能形成鬼境的鬼多半不会在境中用真正的相,但一种情况除外,那就是对方在执行某种契合执念的仪式时会露出马脚。
比如拜堂成亲。
庭院不大,新人纵使走得再慢也很快就到了喜堂前。
白色的囍字张贴在正中间,两名老人坐在上座,宾客聚在堂外堂内,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堂中的二人。
“新人入堂,吉时恰到,当行正礼!”
唢呐声又高一度几乎冲破天际,穿着皱巴黑袍的报喜官面不改色地在喧嚣中,捏着嗓子发出丝毫不逊色的刺耳声音。
“一拜天地!”
庭院四角的站着的丫鬟往手臂处挎着的篮子里一伸手,用力掷出。
雪白的纸钱掷向空中,宾客们亦扬起近乎要裂到耳根的嘴角,在场的人没谁去在意突兀的纸钱,一双双眼睛皆紧紧盯着中间的一对新人。
像是期待着二人弯下腰,向苍天大地诚心地祈拜。
抛掷空中的纸钱开始往下飞散,新郎官弯腰俯身。但那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还笔直地站着。
宾客们的笑僵住。
雪白的纸钱眼见就要飘向新人头顶时,一路“乖巧”的新娘忽地笑了一下。
很轻带着明显的轻蔑,落在喧嚣的乐器声中却显得格外明显。
情形陡变。
飘扬的纸钱霎时自燃,化作一朵朵火花从空中四散,热流将空气扭曲间,沈别舟突向新郎出手。
让他拜天地?下辈子吧!
金钗飞出,眼见就要刺进新郎的胸膛,眼前场景骤变,眨眼间宾客突至沈别舟周围将他层层围住密不透风,他的“夫君”远在千里之外诡异的白瞳望向他这边。
一双双惨白的手压在沈别舟臂膀和背上,用力压拽要将他折断。
只见被淹没的一点红轻点地面,纵身跃起,金钗带着劲风一转在空中化作鎏金色的飘带,最里层宾客的脑袋被齐齐割断现出纸架原型“噗通噗通”地落在地上。
宾客像是杀不尽一样一层灭一层又起,但更快得还是沈别舟的动作。
朱红的盖头无法扯下撕破但阻挡不住他的视线,那双凌厉的丹凤眼直直望着人层外的新郎,纤细的金钗硬是杀出一道缺口。
四角的丫鬟锲而不舍地撒着纸钱,薄纸洋洋洒洒地落下恰似大雪飘落,落到沈别舟手中时灵力注入化作利刃被飞掷而出。
新郎的身影再变停在高堂正中央时,沈别舟一脚踹开扑上来的纸人,借力腾空,朱红的衣袂翻飞间金钗刺向其胸膛。
虚影消散的刹那,沈别舟蹙眉,重心偏移纵使他及时刹住还是不免倾身。刹那间消失的新郎忽然出现在沈别舟身旁,跟着他的动作一同俯身。
礼成。
“二拜高堂!”
眼前场景再变,沈别舟只觉身体顿时变冷脚下迟钝甚至没有知觉,他垂眸发现嫁衣的裙摆成了皱巴的纸张。
而早就被他搞得不成样子的高堂再次恢复如初,上座上两个老人依旧端坐,一个脑袋欲掉未掉,一个全身湿透身体浮肿。
他偏眸,那群掉了脑袋断了胳膊的宾客完好无损地站在原位咧着嘴直勾勾地看着他,而他的好夫君正站在他身旁似是在等他一起拜谢高堂。
对方即使在行礼时也没有完全用真身,如今一拜成他的生魂也被吞了一半。
啧,被耍了。
唢呐依旧吹着,吵得沈别舟心烦,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必须速战速决,他看着身旁的人眼眸闪过丝寒意。
他不信对方能完全不用真身,就算只杀了半真身对他也是有利的。
劲风再起,狼藉一片比方才现得更快。
纸钱化作他的利器,金钗成了他的长剑,化成纸的腿丝毫没有影响到沈别舟,反而让他更加快地冲破纸人包围直冲境主而去。
忽地,原本高座着的老人猛地扑向沈别舟。
沈别舟后仰,手上动作不停捏住一张纸钱,霎时薄纸在他指间变成锋利的暗器,将男人那摇摇欲坠的脑袋一举割下。
随后他将无头纸人踹倒,金钗握手直冲全身湿透的女人而去。
眼见就要触碰到对方时,沈别舟后颈一凉,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抚在他身后,他倏然抬眸发现高堂恢复如初他站在原地,那双白眸毫无情感地看着他。
手掌用力下压,两人一同对着站在原地的女人俯身。
“夫妻对拜!”
霎时间,天地旋转,上下颠倒。
“轰隆——”
惊雷劈下,刺目的光闪烁间,沈别舟看到了他那纸扎样的手指,和身下的一口石棺。
沈别舟单膝跪在棺盖上,他整个身子都变成了纸人的模样,骨头像是泡在冷水里冰冷刺骨,冻得他连抬起都费劲。
他能感受到活气在流逝,连呼出的气都仿若带着寒霜一般。
沈别舟抬起头,巨大的深坑上围着一层又一层纸人,它们笑意吟吟奋力地拨下黄土撒下纸钱,庆祝一对新人结缘礼成。
“轰隆——”
又一道雷划破天空,惨白的光照下时,纸扎的手臂迟钝地掀开那碍事的盖头,细雨飘扬地扑在沈别舟惨白毫无血色的脸上,他垂眸看向身下的石棺。
这境主是成心躲他,是懒得亲自出手,还是太弱不敢出手?
不管怎样,这石棺内的必定是真身了,因为他能感受到他体内仅存的温度在被身下的石棺源源不断地吸去。
黄土飞扬而下,盖在沈别舟赤红的嫁衣上,铺在沉重的棺盖上。
朱红色的流苏随风晃荡着,在沈别舟眼底照出一抹冷静到疯执的红。
纸扎的东西动起来有些麻烦,被雨水打湿后区区一支金钗就足以将他指尖压得凹陷下去。
沈别舟垂眸,金钗在他眼底印出一片鎏金。
手起钗落,颈侧鲜血喷涌而出,顿时染红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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