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皇后的病情像是一层阴霾笼罩着庙堂之上的衣冠禽兽,陛下的脾气愈发捉摸不透,被剥皮揎草凌迟处死的同僚死前狰狞的面庞一点一点刺激着他们紧绷的神经,一封封奏疏咬文嚼字生怕有半分披露,无关为官责任感,只求一个明日太阳。
自今年四月十六日〖1〗起,陛下撤了都尉府与仪鸾司改设锦衣卫,赋予他们侦查、逮捕、审讯等权利,直接听命于陛下。锦衣卫的绣春刀像是插在大臣心上一样,半夜时分辗转反侧都是寒刃横颈府中尸横遍野的惨状,白日的笑靥在夜晚寒风磋磨中露出了魇魔的真面,丹楹刻桷、雕栏玉砌的帝阙已然成为了他们的梦魇。
南京城,寒风吹动院中的树叶似乎发出了肃杀之声,整个南京大小官员均打了一个寒颤,那似乎不是树叶声,而是毛指挥使〖2〗带领一众锦衣卫围了自己的府邸见机而动一个不长眼的发出了声响。
洪武十五年八月,皇后崩,帝恸哭,群臣自此惶恐度日。下令挑选高僧随侍进京诸王,为皇后诵经祈福。其中,僧人道衍经僧录司左善世宗泐举荐,得以成为诵经高僧随侍燕王朱棣。
是夜,月朗星稀,燕王朱棣辗转反侧横竖睡不着心里一块大石头压的他的喘不过气。是什么?又凭什么?凭什么!他不敢怪不敢怒他分明敬畏自己的父亲却又在心底生出一丝丝懦弱无力的怨。
宫人口中母亲的惨死〖3〗是他一生无法磨灭的梦魇,该如何忘记,该如何磨灭!我身体流淌着的血也有一部分来自母亲,可我的心却告诉我你要告诉陛下你是皇后的孝子,史官冷笔之下我和我的子孙只会是他们的孝子贤孙啊!母亲啊!
朱棣面色铁青死死咬住自己的双唇,忽然,一道似乎自远方而来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梦魇:“白日看燕王眼有乌青似有魇魔之忧,可否请贫僧进屋一探究竟,以解殿下之忧积贫僧善缘。”
朱棣垂眸,暗自思索此人是否是陛下的耳目,再一想,如若不让此人进屋恐怕更容易沾染是非,于是道:“虽无忧患,但本王想与高僧探讨佛法。白日虔心为大行皇后祈福,思来想去只有夜间有空闲,本想去请高僧,却又不想打扰高僧歇息耽误了明日给大行皇后祈福。高僧请进。”
门外人道衍轻笑,推门而入,只见燕王早已穿戴整齐束发戴冠,眼下虽有乌青但却掩盖不住帝王之气。道衍行了一个礼,开门见山:“殿下是招惹到了魇阙,此魇生于始皇帝即位之日死于五百三十年后〖4〗,彼时天翻地覆物是人非。只不过殿下与贫僧都无缘见证。”
“高僧这算是妖言了,还请自重。帝阙之中岂容妖魔存世,这话说的真叫人难担待。”朱棣冷笑一声,“洪武年间南京城从未有过妖魔鬼怪的传闻,不少得道高僧都说陛下是圣君,怎么只有高僧说帝阙之中有一魇鬼呢?”不知从何处来的寒风拂过朱棣的脸庞,带着一丝阴冷潮湿,可能是因为天刚为大行皇后哭过一场吧。
道衍抚掌大笑:“纵观古今,唯有燕王一人。”随后他凑到燕王旁边对他耳语:“燕王可知有朝一日万物归于尘土?昔日宰相胡惟庸骄奢淫逸,权势最盛时曾经效仿宋代王黼(fǔ)于卧室置塔,金玉为屏风,翠绮为帷幔,数十美姬卧于小塌围绕主塌成众星拱月之势,名曰‘拥帐’。可如今呢?徽宗听闻王黼家中门柱上生有玉芝,亲自前去观看,意外发现王黼所居之处与梁师成比邻连墙,明白权臣宦官交结,自此王黼宠衰。而宋徽宗呢?在金人手下苟且余生,写下一首又一首思念故国之词。胡惟庸就更不必说了!殿下仔细想一想,一生短如朝露转瞬即逝,他们如此,殿下也要如此吗?若只在青史留下一行名姓几句生卒谁谁之子或是此等恶名,岂不悔哉?”
朱棣大手搭在道衍的僧袍上,看着这个高僧倒是多了几分好奇。他站起身围着道衍转了三圈,仔细打量起这个身着朴素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和尚。“敢问高僧,这些人和魇阙魔有何关系?”
“世人争名逐利于庙堂之上,被富贵权势迷了眼犯下滔天大罪,皆是受了魇阙魔的蛊惑,否则饱读圣贤书的正人君子怎么会在晚年成了无恶不作结党营私的奸臣,否则意气风发的主战少年怎么会变成偏安一隅的万古罪人,否则!那个给家乡修桥只娶一妻寒门出身的孩子,怎么会变成那个残害忠良、贪赃枉法,我大明万古第一奸臣呢!”道衍有些激动,顾不得礼仪抓住了朱棣的肩膀,纵然是见多了大场面的朱棣也不由得激动,“多少豪杰多少泪,终付东流水,子建元亮杜子美,今朝还有谁?自古文人墨客、千秋帝王、乱世豪杰谁人能躲过岁月催?”
朱棣有些不明白这个和尚在说什么了,他试图打断他的话,可又觉得这个和尚的疯言疯语里有几分道理,便继续听他说下去。听到“大明第一奸臣”时,朱棣那颗心忽然碰碰地跳动起来。
忽然,道衍不说了,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对上朱棣,朱棣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这人有几分审视的意味在里面。
“高僧一会说争名逐利是受了魇阙魔的蛊惑,一会又说文人墨客也被岁月磋磨,我竟不知魇阙魔与岁月有何区别了。再者,这‘大明第一奸臣’何许人也?”朱棣好想又回到了自己的孩童时代,又回到了那个向先生虚心请教的日子。
道衍轻笑,在朱棣手心写下两个字:严嵩。道:“那是很久以后的事儿了,你的子孙后代可比我法力高深,飞元帝君、万寿帝君的天机我便不可再泄露了。”随后他同朱棣说:“殿下想一想魇阙魔中几字含义,便可知晓岁月与此魔的差别。”
“魇”者,噩梦梦魇;“阙”者,皇宫门前以供眺望的楼,可代指帝王住处;“魔”者,恶鬼怪物大师作祟者,佛教把一切扰乱身心,破坏行善者和妨碍修行的心理活动统称为“魔”。朱棣不禁一颤。
“高僧是想告诉我文人墨客所受之殇不过岁月磋磨,而高官所受之殇实乃魇阙魔作祟?而那魇魔与——”朱棣话没有说完,右手手指极其有节奏地敲打着左臂,眼神时不时往陛下所住宫殿方向瞟去。“岁月磋磨无法逃离,而魇阙魔却是可控的,对吗?”
道衍点头,眼神颇带赞许地看向朱棣。“殿下悟性高,贫僧近乎竭尽一生才参悟的东西殿下不过一刻便可通晓。”道衍微微朝着朱棣行了一个礼,恭敬道。
朱棣若有所思,问道:“可有破解之法?”
道衍微笑:“封建不亡魇不灭,北辰不坠宸永存。殿下已然早有答案,何必戏耍贫僧呢?”
帝阙梦魇围困朱棣多年,如今大梦初醒,方见历朝历代帝阙重重云雾之下的巨龙残忍将世间拆吃入腹。可,子何以弑君乎?朱棣仔细一看,握着浩然剑的手上沾满了百姓血。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封建不亡帝王不死靥阙永存!
朱棣第一次正视这个和尚,觉得他一身僧袍之下,合该有一件云锦袈裟,若之后立下从龙之功以文臣身份配享太庙也未尝不可。
他忽然有些想念那个只听其名不见其人的硕妃母亲了。他对道衍说:“高僧真有趣,我第一次见有人能与我如此投缘。”
自此,道衍随朱棣至北平,住持大庆寿寺,常常出入北平燕王府。
洪武三十一年二月初四,北平燕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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