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梢间煞是热闹,右梢间内,青绿却在昏睡。
两日前,她一踏进府门,便恨不得即刻扑进娘亲怀里,因拉着妹娘急步如飞,把雪霁姐远远甩在身后,更顾不上理会小哥。
初时妹娘还劝她:“夫人今日进宫尚未回来,姑娘先沐浴更衣,用过膳食才好。”
无奈青绿心急,扭头便要出府门,说去路上迎候娘亲,给她一个意外惊喜,没准她会惊喜得背过气去。
妹娘满腹酸楚:你娘见不着你早已背过气去了。见瞒不过,只得向她道出实情:“你爹娘已不在人世。”
青绿骤然闻此噩耗,惊得魂魄俱散,她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爹娘正值壮年,如何说去便去了?
她疯了似地要见爹娘,妹娘将她带到院东头一座僻静庭院。
青绿跪在爹娘的牌位前,任由热泪横流,早知如此,她宁愿不要回来,只要不回来看不到眼前的这一切,爹娘便还是活着的。
妹娘哽咽的声音在她耳边断断续续响着:“去年春,兖、豫、荆三州水灾引发瘟疫,老爷领昭令赈灾,染重疾归家,姐姐衣不解带昼夜侍奉,心力交瘁,跟着也染疾倒下了。”
妹娘嘴里的老爷,是青绿的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凡羲,而姐姐,便是青绿的娘,合浦郡主纳兰芷楠。
妹娘名姜苇,是和纳兰芷楠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是个孤儿。
凡羲在合浦太守任上擢升太子少傅,赴任之时,纳兰芷楠身怀六甲,是以姜苇随行,此后再未离开凡府,终身未嫁。
而姜苇之所以被称为妹娘,是因为她将自己的毕生心血全倾注在凡家儿女身上。
纳兰芷楠日常教诲孩子们,要像敬重自己的娘亲一样敬重她听她的话,原本该称呼她为姨妈或姨娘的,纳兰芷楠说姨妈不妥,像那啥,又嫌姨娘不好听,像小妾,故孩子们便管她叫妹娘——娘的妹妹。
“姐姐嘱咐,她去后,务必一把火将她烧成灰烬,她化作轻烟随风吹向四面八方,便能遇见你,带你回家了。我照她说的做了。”
“老爷吩咐,生死与姐姐同行,故姐姐和老爷只有牌位而无陵墓。”
……
“姐姐说你书读得杂,过目不忘,便留了些书给你,大多作了批注,都放在你房里。”
……
“姐姐临去前拉着我的手说‘我等不到小二回家了,她回来见不着我该有多伤心。妹妹,你一定要等她回来’,我说‘姐姐你放心,小二一定会回来的,否则我绝不去见你’,姐姐她,她才闭上了眼睛。”妹娘泣不成声,“姐姐是卯时去的,辰时,老爷也去了。”
青绿紧抿着双唇,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单薄的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跪了整整一夜,直至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
叶儿蹑手蹑脚进了右梢间,悄声问在外间枯坐的妹娘:“姑娘还没醒么?都两日了,不会出甚事吧?”
妹娘摇头,吩咐道:“给姑娘备好沐浴的香汤及换洗衣裳。”
叶儿点头,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青绿缓缓睁开眼帘,见自己置身于一间雅致闺房内,床上华枕秀衾,左边是梳妆台,右边是书架及书桌,书架上满满的简牍及缣帛,书桌上整齐摆放着狼毫、宣纸及一方带螭龙纹的砚台,一旁的花架上立着一个琉璃花樽,插着一束墨兰,清香扑鼻。
她一时神情恍惚,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
房门被轻轻推开,青绿的目光落在走进来的中年妇人脸上,怔忡片刻,嗓音嘶哑开口道:“妹娘?”
妹娘俯身,眼神充满慈怜:“醒了,你整整昏睡了两昼夜,哥姐弟弟都等不及要见你呢。”
她怕人打扰青绿,一直在外间守着,一概人等全被隔离,便是亲亲的兄弟姐姐亦不例外。
妹娘轻轻抚着她的额头,哽咽道:“今日是熙元二十五年立春,小二,你离家,整整九年。”
青绿闭目良久,方才想起是在自己家里。
青绿一入正堂,三位琼质玉姿般的青年男女马上聚拢过来。
一名丰神俊逸年过弱冠的公子一步上前,将她一双小手合在自己温暖的手心里,低沉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二妹妹。”
青绿眼含热泪道:“大哥。”
雪霁从后搂着青绿单薄的肩膀早已哭花了妆容。
一名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十一二岁的少年却只是怯怯地扯了扯青绿的衣襟,唤道:“二姐。”
这是小弟凡高,青绿离家时,凡高才三岁,如今已高出她一头。
她百感交集,想伸手摸摸他脑袋,终是作罢。
青绿四处张望:“二哥呢?”
大哥容色温和,有些遗憾:“他现在边关,已托人捎信给他。”
丞相凡羲有三子二女,除次女外,俱是超凡脱俗的人物。
长子凡不凡,卓尔不群,胸壑满满先圣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现为议郞给事中,天子近臣,负责陛下顾问应对。
次子凡非凡,喜舞刀弄枪,力大无比,刚蓄发便到军中,因作战勇猛被封为西域都护府副校尉,位仅次于都护府都护。
末子凡高,小小年纪,吟的好诗赋的佳词作的美文,大有使长安纸贵的趋势。
长女凡雪霁,论长相不足以倾城,但论德言工容,长安城内最讲究的士族在教导自家女儿时都附赠一句:“看人家凡雪霁。”
至于次女凡青绿,据说读书过目不忘,与人辨驳满嘴歪理,当年有京城小无赖之称,但多年来渺无音讯。
大厅内唏嘘一片,妹娘见众人只顾着落泪,因抹去满脸泪水,强笑道:“二姑娘该饿坏了,先用膳吧。”
众人在桌旁落座,几个丫鬟流水般上菜的间隙,青绿看着面前亲切却不无陌生的面孔,一会觉着自己被哥弟姐姐的逆天颜值秒成了渣渣,一会又想着若爹娘还在,会否对自己很失望?
只是瞬间功夫,她的脑海中己然设想了许多可能或不可能,思绪翻飞间,便觉有些惭愧,因对众人关切的问候只以点头或摇头作答。热闹寒暄过后,一味埋头祭奠自己前胸贴后背的五脏庙。
她的吃相有些上不得台面,几次扔了牙箸辅以双手。
凡二代们对此反应不一,凡高满眼惊诧,雪霁欲制止终是不忍,不凡觉着该聘名师给她补上礼仪课。
妹娘想着青绿不知受了多少苦才能活到今时今日,一时心酸,却又极力忍着不让眼里盈满的泪水滴落。
青绿用完膳回到住处,一名脸色红润身子壮实的丫鬟迫不及待迎上前来,喜极而泣道:“姑娘我可盼到你回来了。”
青绿迟疑地看着她。
丫鬟抹去泪水,噏动着厚嘴唇憨憨道:“我是小北,韩小北。”
青绿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小北,你怎么这么胖?”不由笑了一笑。
原先派给青绿的四名贴身丫鬟,妹娘分别取名东西南北,瘦瘦的小北最小,是青绿的死忠粉,陪着她胡闹没少替她受罚。
青绿走失后,妹娘便将四人分到各院,小北死活不愿走,说要留下给姑娘打扫屋子,姑娘爱干净,容不得屋里有灰尘。
小北跟着笑,却又流泪嗫泣道:“我方才上庙里给姑娘祈福,老天爷真的有眼,肯定是看到我的诚心了。姑娘回来真好,夫人却不会再来了。”
夫人常来右梢间,爱听她絮叨姑娘那些琐碎糗事,比如她跟着姑娘去逗弄后院那几只萌凶萌凶的大白鹅,夫人每每听到她们被大鹅追得屁滚尿流都笑出了眼泪。
夫人待她极好,她觉着夫人温暖的目光像极了记忆中的娘亲。
听小北提到娘,青绿不免垂下泪来。
才进门的妹娘斥道:“姑娘才好些,你又招惹她。”
青绿闻言回身,见大哥跟在妹娘身后,如果没猜错,他应该是来了解自己这些年是如何生活的,忙擦去脸上的泪水,将二人让至内室。
妹娘让小北沏上一壶茉莉花茶,便屏退左右,关上房门,在屋子一角离兄妹稍远处坐下。
凡不凡坐在青绿对面,平直而浓黑的眉毛下,一双明亮的眸子沉稳地看着青绿,他一贯如此,严肃有余而活泼不足。
室内气氛顿时有些沉闷。
他意识到青绿的不安与局促,便举着手中天青色的琉璃茶盏语气轻松地问妹娘:“这茶具成色极好,何时藏了这些个好东西?”
妹娘笑道:“早前大秦的贡品,夫人说二姑娘喜欢绿色的物件,便一直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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