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拂晓的院子在静澜岛的最东边。
她在青霜院待了两天,裙摆都沾满了霜雾的潮湿,已经不能穿。于是先回小院将衣裙换下,使清洁术弄干净自己,换上那套湛蓝色的溟海门服。
裴真则是将食盒放回到竹林小厨房。
两人方才约定好,他把食盒送过去后,就来她的小院。所以云拂晓也不急,慢悠悠地换好门服,便在院子里的竹藤椅坐下,取出珍珑袖镜,悠闲地绾发上妆。
她心情不错,青霜院没日没夜的练习,她现在逐渐能熟练地运使灵息绕过魔脉,并且驱使部分魔脉力量为己所用。
而后,她利用魔脉之力,一鼓作气冲破了锁灵链。
这就说明,忌元魔脉虽强势贪婪,却并非完全不可控。
就像青霜院里那株纠缠在树身的花藤。
她的灵息也可以与魔脉并存,而不是被后者无情吞噬。
这为云拂晓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她上辈子是放任自己浑身经脉被忌元魔脉占据,直接入魔。
那时她已经取来了降世神武赦心剑,整个修真界,谁都当她是天之骄子,可谁也不知道她体内藏着的其实是魔脉。
只不过赦心剑神威太强,近乎掩盖一切,才让她隐瞒了这么久。
此生,或许她可以驯服魔脉,也不必再遭受那种魔息肆虐、识海混乱的痛苦。
想到此处,云拂晓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在青霜院待了两天,就学会如何在灵息被锁的情况下,利用魔脉之力冲破锁灵链。这真的是巧合吗?
还是周玥有意安排这个任务?
云拂晓将系到一半的缎带放下,给周玥发了个传讯符。
周玥没回。
过了一会儿,赵雨霁倒是给她回了一句话:“秦宇滨的修为境界被废了一半,如今只勉强够到三境。师尊和张宗主正在商议他的后续处置,战况激烈。你作为涉事人,至少今天先别来潮生宗,乖乖在静澜岛待着。”
云拂晓看得有点懵。
战况激烈?
难道潮生宗这么护着秦宇滨,他接连闯了这么大的祸,连惩罚都不舍得?
不过秦宇滨的修为直接掉到三境?
这是云拂晓没有想到的。
她当时分明收敛许多了呢。
她给赵雨霁回了句:“好哦。裴真也在静澜岛,也要让他回避吗?”
“不用,让秦宇滨废修为的就你一个。不关裴真的事。”赵雨霁沉默片刻,又补了一句,“裴真今天又给你送饭去了是吧?让他送完就快离开吧,别在静澜岛多待。”
云拂晓问:“为什么?”
为什么不让裴真在这里?
赵雨霁憋了半天,终于编出来个理由:“贺道临现在就坐我旁边。他说他很想念阿真,让阿真快回潮生岛,他们是剑阁第一好。”
云拂晓:“……”
“赵师兄,不要无中生有。”旁边安静吃葡萄的贺道临温声打断,“我可没说让阿真回来,剑阁第一好也有分开的时候啊。”
“……”
所以你俩是怎么玩到一块的?
云拂晓无言,把传讯符放下,不搭理这俩人了。
她对着镜子左右瞧瞧,以湛蓝色绸带系住发丝。
裴真来到小院时,就见她端坐在花树下的竹藤椅里,正在以珍珠簪饰固定发辫。
澄蓝的天,粉白的花雨,湛蓝的缎带,少女皙白的颈项。
云拂晓从镜子里看到他,回身望去:“你来得正好,快过来!”
她似乎心情很好,那双眼极亮。
裴真走过去,挺拔的肩背遮挡了阳光,投下的阴影能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内,像是一个晦暗的拥抱。
“你的贺师兄不让你回潮生岛了,”云拂晓扭身,两只手搭在椅背上,在纷落的花雨里仰脸问,“怎么办?”
裴真看着她眼中狡黠笑意,便知她又在捉弄他,轻答:“那就留在静澜岛。”
“静澜岛可没有你住的地方。”云拂晓将下巴垫在手背,“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小院子,你要住哪里?草地吗?”
裴真想了想,点头:“可以。”
“你还真不挑。”
她轻声笑,对镜抚了抚从发辫钻出来的细碎绒发:“但是岛上夜深雾浓,若是非要在那里睡一晚,你一定会生病的。”
又抬眸,语气骄矜:“到那时我可不会管你。”
裴真轻垂眼睫,沉默良久,轻声说:“似乎你也从未管过我。”
云拂晓眨眨眼,从他的语气听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意味。
她回想前世,努力翻出一点自己“管他”的记忆,却没能想起。
她丢失的记忆有这么多?
不对。
“我为什么要管你?”
云拂晓语气别扭,脸上是自知理亏又不肯承认时才会出现的神情。
她坐直身子,眉头轻蹙:“裴真,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是你什么人?为什么要管你?”
裴真低眸看她。
云拂晓蓦地意识到什么,心头莫名涌上一阵羞恼之意。
难道他又想如前世一般,将她封印到寒山?
她成天跟他对着干,这也不许,那也不让。以裴真这种冷肃暴戾的性情,本以为该恨极了她的,谁知他又说,似乎她从不曾管过他。
还要她怎么“管”?
他们自相识起,便缠斗不休,多年未能分出胜负。如今重来一世,她已经厌倦与他的争斗,又知年少时的裴真性情冷漠暴戾,完全不好相处,因此满心只想远离,不愿惹上这么大的麻烦。
可他却一反常态,以剑阁弟子的身份来到溟海仙门,又不厌其烦地试探她、接近她。
那好,他要试探,她亦懒得伪装,摊牌便是。
她体内有忌元魔脉,她在溟海的一切都是蛰伏。
她与他一样,重生。
云拂晓此时的所有把柄,不必她开口,他都一清二楚。
前世,云拂晓在裴真的心脉内埋下赦心命咒,取他性命。
今生,她的致命弱点又早已被他知晓。
若裴真想要在这个时候除掉她,易如反掌。
如此,才真正两不相欠。
云拂晓将命脉暴露给裴真看,好似在邀请他动手。
但彼此之间,却又心知肚明:裴真根本不会以此要挟她。
云拂晓私心揣测过,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
才会这样放任她在溟海仙门蛰伏、成长。
两人的交锋,在这种无法宣之于口的猜测里,达到了一种隐晦的、微妙的平衡。
可他为何又说“似乎你从来没管过我”?
他们是缠斗多年的宿敌。
她甚至杀过他。
可他在水云棋境内,却又亲自为她渡灵力,为她驱散黑焰带来的冷寒。
如今又摆出这副不高兴的样子。
到底把她当什么?
云拂晓浑身如被烈火灼烫,坐立难安。
她越想越气,指了旁边的竹藤椅,命令的语气:“你坐下。”
才不是担心他会累,只是她仰着脸跟他说话,脖子很酸。
裴真听话地在旁坐下,视线依旧凝在她面。
相比于云拂晓的脸颊烧红,气急败坏。他却眼神沉静,并无半点波澜,似乎早已将所有事情都想透。
“那我们开诚布公好了。”云拂晓少有地心烦意乱,“裴真,我问你,你来我们溟海仙门参加潮汐宴,是不是就为了探查我的实力?”
裴真长睫微颤,眼睛慢慢睁大。
“被我说中了,”云拂晓更怒,“你果然是不安好心!”
裴真难得觉得事情棘手:“……我没有。”
“你有。”
云拂晓被他一激,满心的不忿都哗哗倾倒出来:“其实你一直都很厌恶我,对不对?鲲骨船上我分明半点都没惹到你,可你看过来的眼神明显就是厌恶我。”
裴真沉默良久,才勉强跟上她的思路:“你说的是在甲板上那一次吗?”
他声音很低,显出莫名的柔和:“我没有厌恶你。只是那时你我并不相识,若我对你的态度不同于常人,难免会引起你的警惕与防备。”
那时他还不能确定她也重生,却清楚记得她在溟海仙门时是什么模样。
她会故作乖巧,会假意懵懂,表面看着天真无知,实则防备心极重。
但凡他表现出半点对她的主动,换来的可能就是她的警惕,以及彻底疏远。
云拂晓不信:“那你为什么那么看我?好像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话音落,她猛地顿住,闭口不言。
前世,她下毒封闭他浑身灵脉,还用赦心命咒要了他的命,这可不就是“深仇大恨”?
偷偷瞥了一眼裴真,却见他眉眼间茫然依旧,似乎并未想到前世那些纠葛。
裴真轻声道:“你应该对我的名声有所耳闻。”
他抿唇,补充说:“尤其是在南境。”
云拂晓微怔,很快明白他在指什么,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嗯,略有耳闻。”
他在南境名声太差,胜过修罗恶鬼,少年锋芒毫不收敛。
所以,他看谁都是那种锋利冷峭的神情,与她无关。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重生的?”
裴真说:“在棠花林里只是有所怀疑。蓝花楹大道上,你我交手之时,便能确信了。”
她的近身格斗术露出了破绽。
但,棠花林又是怎么回事?
“棠花林烤鱼的时候我根本没有露出任何破绽,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云拂晓越想越恼,确信道:“我就是没有破绽。是你胡说,你不可能比我察觉得还要早。”
她就是连这种事都想和他争个高低。
裴真静默片刻,提醒的话堵在喉咙,却终究没能说出来。
他当时究竟是怎么察觉到的?
是前世在寒山,她轻描淡写的一句玩笑:最听话的不是傀儡,是小狗。
是今生在棠花林,她漫不经心地对小灵物说:你没有名字,就叫小狗吧。
然而,他骨子里终究克制。这种话于他而言,实在难以启齿。
裴真盯着云拂晓的双眼,语气里似有些难以察觉的不安道:“你平时有给人起……小名的习惯吗?”
“小名?”云拂晓一阵莫名,不懂他怎么忽然把话题扯到这里,“没有。”
裴真:“一次也没有?”
云拂晓摇头:“没有。我干嘛要给人起小名?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无聊?”
裴真没说话,轻垂的眼睫掩住眸中的低郁。
看来她又忘了。
“总之,我和三师兄来到溟海仙门,并非是为了探查你的实力。”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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