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将烫口的包子放到裂了半个口的瓷碗中,手指一点茶水,不动声色地在桌上写了“身亡”二字。
“于老板家中不是才安顿下来,不陪娇妻,出来跑生意?”谢宁确认萧煜已经看清了字,边说边用衣袖将水痕抹去。
萧煜眉头一抽,谢宁分明是话里有话,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被他看得真切。
这小子借着在外面不能发作,竟敢调侃他和云心。
想到这里,不禁咬牙切齿道:“内子贤德,不愿耽误正事。”
两人来回打哑迷,店家却当了真,放下手中和肉馅的筷子,豪爽一笑道:“这倒是真奇了,我在这见行商也有百来人,还没遇到过这样的贤妻。”
行商家中多数不缺银钱,出门在外,妻子在内主持中馈,却难得团聚。来来往往之人,老生常谈的是家中娇妻不舍官人,生怕府里平添那么两三个妾室。
三人分明所说之事千差万别,却意外将话题进行下去,还有来有回。
正说的热闹,门口进来五个壮汉,举手投足间皆有行伍作风,行动规整利落。似是长期风吹日晒,皮肤黝黑,眉宇间均有阴狠戾气。
领头人左眉处有一条横贯的伤疤,足有两寸多长,他瞥了店家一眼,兀自坐到萧煜旁边那桌要了三屉包子。
萧煜吃完手中的包子,视线掠过那一行人,停在领头那人的武器上:一柄长剑静静挂在他腰间,剑鞘和剑身并不完全合适,除了露出一指宽的剑身,还能看到一点锈在上面的血迹。
分明是一把轻薄到有点女气的剑,却在一位身长七尺的男子手中,显得不伦不类。
方才还喋喋不休的谢宁也安静下来,猛地将他碗中的高碎灌进喉咙里,只留一点茶叶汤渣,撂下银子提脚便走。
店家显然将全部注意放在五个不速之客身上,没注意这边的动静。
萧煜起身告别:“饭钱给你放桌上了。”
几人听到他说话,纷纷将视线转移到他这里,谢宁留下的那只瓷碗终于大限已至,“啪”地裂成两半。
其中一个男子刹那间将雁翎刀出鞘,铁器之声冷硬刺耳,这人却如浑然不觉一般死死盯着萧煜,宛如蓄势待发的猎豹。
领头人清了清喉咙,借着晾热茶的功夫捧起茶碗,边吹边摇头。
雁翎刀又被收了回去。
“哎哟,这瓷碗又废了一个。”店家用沾了面粉的手一把抓住瓷碗,尖锐的边沿竟没伤他半分。
心疼的劲儿还没过去,转眼又扫到谢宁留下的银子,圆润的面庞笑出了一朵花:“不碍事,客官慢走吧!”
慢说是坏了一只瓷碗,这钱将他店内的瓷碗都砸了也绰绰有余。
出了客栈,夕阳烧透了半边天。
直到与远处的交谈声完全隔绝,谢宁半靠在一棵老树上,缓缓道:“主子,曲妈妈和那几个掌柜的尸体我都找到了。”
萧煜颔首,密信中许多事不便多言,怜香楼这几位身死他早有猜测,并不在意料之外。
想到方才客栈内关于娇妻的对话,他叮嘱道:“这些日子回京就去外祖父家住,别让王妃看到你。”
谢宁困惑,自家主子成婚后每日黏着王妃,这会特意从府上跑过来,十有八九是发生了点什么。
可主子不回府也就罢了,怎么连他也不能回去?
“月末给你涨些工钱,多的别问。”萧煜整了整衣服,“带路,去看那几个人的尸体。”
.
郊外,乱葬岗。
尸体腐烂的气味刺激着嗅觉,萧煜眉头紧皱,若是要杀这几个人灭口,显然挫骨扬灰是最简单的办法,何故丢到乱葬岗来?
很快他的疑惑得到了解答,谢宁跳下坡道,指着一个穿红裙的女尸:“这就是曲妈妈了。”
身首分离,连头都烂了半颗,可见森森白骨。
萧煜神色凝重,他看到女尸面上的伤口,红衣下面半腐烂的四肢也被一刀一刀划破,显然,不论是曲妈妈死前还是如今,都很难被认出来。
“会不会认错?”
谢宁摇头,这人身量和曲妈妈相近,况且他在去怜香楼办事前曾经看过所有人的簿书。
女子红裙被剑鞘挑起,露出两条小腿:还有些肉挂在骨头上,两根腿骨上尽是不规则的伤痕,很显然是陈旧伤。
“曲妈妈幼时家中获罪,是受过刑狱的。”他想起几次去怜香楼,女子虽然容貌艳丽,美中不足的就是跛脚,只可惜红颜枯骨,如今对着那头颅夸赞美丽,任谁也张不开口。
除了红衣女子的尸体外,谢宁带着萧煜一一辨认尸身,果然怜香楼这几位一个不落都躺在乱葬岗中。只是有一样,他们尸体的腐坏程度不一,也就是说几人死去的时间不同。
几只秃鹫落在曲妈妈的头上,爪子半只都陷入眼眶中,还拣选着能吃的部分下口。
月黑风高,二人站在乱葬岗中不像回事,萧煜二人便在京郊客栈歇下脚。
谢宁在楼下和店小二攀谈,萧煜躺在厢房的榻上,脑中却不断回放着方才的画面。
他猛然惊醒,按谢宁所说,这几人是同时离开怜香楼的。可他们被杀的时间各不相同,然而却还被抛尸在同一个乱葬岗中。
这意味着杀人者必然是将几人关在一起,每隔一段时间便折磨死一人。
最新鲜的一具尸体被杀不过一两日,手腕处还有牛筋勒出来的尸斑。且看他们身上的伤痕,就知道杀人的那间屋子血腥气必然经久不散,难以掩盖。
而且按他们被杀的不同时间推算,最后一个人至少被驯养了三到四个月,人要喝水吃饭,凶手一定可以就近取得吃食。
附近的村舍并不多,围着乱葬岗方圆十里内不过这间客栈和傍晚时他们歇脚的那间驿站。想到这里,他翻身上了屋顶,一阵黄莺鸣叫打断了谢宁和小二的聊天。
“奇了怪了,京郊这季节哪来的黄莺呢?”小二整了整左肩上挂着的抹布,朝屋外看去。
“想来是这块地方灵秀,我上去看看。”谢宁丢下这句话,一阵风似的消失在楼梯尽头。
小二抓了把头发:黄莺稀罕,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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