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春饶。
春饶多农田,正值丰收时节,本是百姓最为忙碌,亦是最为快乐的时候。
而今,田埂间依旧人影忙碌,镰刀起落不休。可收割下的成果,却尽数流入了达官显贵的粮仓。
农夫们身着薄衣,立于瑟瑟秋风下,就着微弱烛光,割下一捆捆稻穗。即便头昏眼花,腰背欲折,他们也不敢停下,只因豪绅樊杜下了命令,须在天亮前将这块地全部收割完毕。
同处春饶,醉花楼内却是另一番景致。
宫灯高悬,暖风拂面。
姑娘们端举着果盘美酒,尽己所能地讨好着身边这位,身份高贵的恩客。
太守沉醉于这温柔乡中,两眼迷离地喊了喊不远处请客的东家:“樊兄,时候不早了,再不回去,令正怕是要着急了。
樊杜听出了他话中意思,识趣拱手,谄笑道:“大人尽兴!务必尽兴!小弟家中还有些琐事,便先行告退了,恕罪,恕罪!”
临走前,他不忘再多塞几定银两给鸨母,叮嘱:“好生伺候着,太守若舒坦了,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樊杜回到宅邸,并未立刻歇息,习惯性地拐向东厢房,想临睡前再一眼自己的宝贝独子。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这般汲汲营营,皆是为了他。
其子名叫樊聪俊,他对他的期望之重,可见一斑。
厢房内窗明几净,床榻锦被也铺叠得一丝不苟。
然而,室内空寂无人,唯有烛火噼啪作响,映照着满室清冷。
樊杜心头一紧,蹙眉寻到值夜的管事,质问:“俊儿呢?”
管事正靠着廊柱打盹,猛地被推醒,睡眼惺忪道:“少爷…少爷不在屋内?”
废话!若在屋里,他还会来问他吗?!
积压的烦躁瞬间被点燃!
樊杜猛地拍向身旁花架!
花盆坠下,府邸的安宁随着炸裂声被彻底打破。
“还不给我去找!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找!”
家丁护院提着灯笼,在镇上转了好几圈,都未寻到人。
樊杜枯坐厅堂,将所有可能的地方都想了一遍,却唯独漏了自己刚离开的地方——醉花楼。
一夜未眠,樊杜眼窝深陷,守在大门旁,焦灼地等待着回报。
结果下人没等来,天际泛白时,却等来了醉花楼的鸨母。
鸨母步履匆匆,面色惊惶,告诉他,俊儿找着了。
樊杜刚松半口气,可她后半句话如晴天霹雳,震得他魂飞魄散:“令郎他…把太守给…给、给睡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何况还是如此香艳诡奇之事。
不过半日,此事便成了全镇百姓茶余饭后,最炙手可热的谈资。
欺压百姓,樊杜尚能只手遮天,可这悠悠众口一旦沸腾,又岂是能轻易堵住的?
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而肇事者樊聪俊本人,面对父亲的询问,只是蜷在榻上涕泗横流,翻来覆去地重申:“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贵种,他们樊家未来的指望,怎会…
若是强抢民女也就罢了,那不过是花些银两就能摆平的小事。
可他怎可、怎敢如此糊涂!怎么就…强抢了太守呢?!
这简直是把他自己、把整个樊家往绝路上推!
他需给太守一个交代,也需给自己一个交代。
樊杜把自己关在书房,抓起桌案上的酒壶,顾不得斟杯,仰头痛灌。脑中一片空白,想不出任何应对之策。
就在他借酒浇愁,愁更愁之际——
呼!
室内烛火无风自动,猛地摇曳!
一道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凭空显现于房内阴影处。
来者身姿挺拔,烛光映照下,可见其面容清俊绝伦,气质飘渺出尘,又带着深渊般的沉郁,不似凡俗中人。
噗通!
樊杜惊得跌坐在地,骇得说不出话。
此人…是人吗?
玄袍男子居高临下,冷冷扫了他一眼,仿若审视蝼蚁。
对方全然不顾他的惊骇欲绝,自顾自地道明了来意。
在叙述中,樊杜惊魂稍定,慢慢听出了些门道。
这似人非人之人,似乎…是来助他破解困局的?
“令郎侵犯太守,此事确凿,无转圜余地。其中尚可辩驳的,唯有动机。”玄袍男子有条不紊地分析道:“动机一,是令郎素有龙阳之好。动机二,是令郎…疯了。”
樊杜听得心头狂震!
若认下前者,俊儿日后如何迎娶高门贵女,传宗接代?
若认下后者,他为其苦心铺就的仕途前程,便彻底付诸东流!
“不行!绝对不行!”他从地上爬了起来,急声嘶吼:“这两条皆是绝路!全都不可行!”
对于他的激烈反对,玄袍男子未表现出任何意外,仿佛一切早在预料之中。
他不紧不慢道:“既不能将起因归咎于令郎自身,那便唯有向外推诿。醉花楼一事,并非令郎本意所为,而是被夺舍了心智,是…”薄唇轻启,吐出四字:“妖邪作祟。”
“妖?!”樊杜失声尖叫:“世上哪儿来的妖?!这说法跟疯了有何区别?!你是想害我儿被关进云阙宗,永世不见天日吗?!你这提议歹毒至极!究竟有何居…”
玄袍男子的目光倏地落在杜樊脸上,冷得他一抖嗦,将他剩下的话都被冻在了喉咙里。
“樊老爷家资巨万,在朝在野,人脉通达。稍一打点云阙宗,令郎在其中的日子定不会难熬。待风头过去,洗脱了‘癔症’污名,令郎便能重获自由之身。”
“你说得轻巧!”樊杜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这疯名一旦扣上,岂是轻易能摘下的?!”
“疯,即异于常人。若令郎所经之事,并非孤例,那么,‘异常’便成了‘寻常’,‘癔症’之说,自然也就不成立了。”
杜樊怔住,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玄袍男子唇角勾起极淡的弧度:“樊老爷是聪明人。后续如何推波助澜,将‘妖邪’坐实,再将‘事实’变为‘共识’,想必,已无需我多言了。”
话音未落,这不速之客便如烟雾般消散于原地,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杜樊两眼发直,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陷入了沉思。
-
几日之后,一桩诡闻在春饶流传而开。
起源来自农夫。
一日半夜,他们在田间劳作,忽闻怪异声响,乍听如婴啼,细听又似怨女低泣絮语,令人毛骨悚然。
听闻者日增,这异响辐射范围也越来越广。
周边城镇亦陆续出现流言,皆道夜半闻得诡声。
渐渐地,流言不再满足于声音,为其赋予了实体,令其成为了能蛊惑人心的妖邪。
随着事情不断发酵,有人开始现身说法,信誓旦旦声称自己曾被其附身,做出了悖逆常伦之举。
起初,还只是些偷鸡摸狗的小恶,后来发展为骇人听闻的罪案。
而犯事者无一例外,皆痛哭流涕,坚称自己是被妖邪操控,身不由己。
按厉朝律令,这些人皆被收押云阙宗。然而,随着“妖邪”愈演愈烈,“癔症”患者层出不穷,数量呈爆发之势。不过旬月,云阙宗便已人满为患。
恐慌与猜疑,如真正的瘟疫,席卷了人界。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谁也不知路上迎面走来的陌生人,抑或是枕边人,是否下一刻便会“妖邪”附体,暴起伤人。
“妖”一字,不再是避讳的禁忌,而成了脱罪的赦令。
-
四族盟会,气氛压抑。
此次的会议,少了两人。
厄元的褚洛白正全力暗查云阙宗,以抱恙为由,遣了欢伯代为出席。
而肆景,她倒确实抱恙,但这“恙”远未到出不了门的地步。
她纯粹就是不想开会。
清徽想着云阙宗的情况,愁容满面。腰间那从不离身的酒葫芦,今日更是被频繁抓起放下。每次的仰头痛饮,都仿佛要将那满腹愁绪皆溺毙在这酒液之中。
坐在其对面的欢伯,姿态倒是淡然得多,同样执着酒葫芦,慢条斯理地啜饮着。
相比之下,他动作更为优雅。
然而,再优雅,也抵不过对面那源源不断溢出的烦躁之气。
他终是忍不住开口:“真人今日为何这般沉默寡言?”
“无话可说!”清徽没好气道。
说完,又拿起酒葫芦,猛灌了一口。
几乎是同时,欢伯也拿起了自己的酒葫芦,饮了一口。
啪嗒!
两个酒葫芦同步落回案上。
二人互视着对方,像在照镜子般。
清徽顿时怒不可遏,拍桌道:“不准学我!”
欢伯轻抚葫身:“同喜酒罢了,‘学’一字,从何而来?”
“胡说八道!”清徽怒目圆睁:“你以前可是滴酒不沾!”
欢伯从容反问:“真人以前,又何曾痴迷木艺?”
“你说话,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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