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桓被带离了马厩,却没有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被安置在主帐不远处的一顶小帐篷里。帐内仅能容下一张铺着干草薄席的木榻,以及一方案几。案上,一盏陶制油灯静静燃着,灯芯燎过豆油,散发出一股并不好闻的油烟味,却也驱散了帐内的阴冷。
与马厩的污秽相比,这里已是天堂。
一名沉默的亲兵送来了一盆热水和一套干净的麻布深衣。季桓脱下那身早已僵硬的短衣,用热毛巾用力擦拭着身体。热水滑过皮肤,唤醒了知觉。他看到自己胸前清晰的肋骨,和手臂上因缺乏锻炼而过分纤细的肌肉线条。这是一具年轻而孱弱的陌生躯体。而他的灵魂,一个来自两千年后的数据集合,正寄居其中。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身为“魂”的疏离感。他是一个幽灵,一个不该存在的变量,此刻正附着在一具无名之辈的身体里,试图在历史的齿轮间寻找一个能让自己不被碾碎的缝隙。
换上干净的衣服,他盘腿坐在榻上,听着帐外属于军营的永恒噪音。他知道,吕布将他安置在这里是一种姿态。他不再是俘虏,而是“客”。一个没有名分、没有过去,随时可能失去一切的“坐谈客”。他像一件刚从泥土里刨出来的、用途不明的古怪青铜器,被它的新主人暂时放置在案头,以便随时拿起来把玩、审视。
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掀开。吕布的首席谋士,陈宫,走了进来。
季桓立刻站起身。
与吕布那种野兽般纯粹的物理压迫感不同,陈宫带来的,是一种属于“文明”的压力。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儒衫,外面罩着一件皮甲,文武之道在他身上奇异地融合。他年岁在四十上下,面容清癯,颌下留着一丛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他的眼神不像吕布那样具有侵略性,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幽深,仿佛能将一切都吸进去。他离开曹操,正是因为曹操杀了边让等名士,触碰了他的底线。这样一个人会如何看待自己这个来历不明、言行古怪的“妖人”?
陈宫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用一种平和而疏离的语气问道:“敢问足下名讳?”
季桓听懂了这句问话。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流利的汉代雅言。他索性伸出左手手掌,然后并起右手食指与中指,在掌心上一笔一划清晰地写下了两个字。
陈宫的目光落在他书写的手势上,眼神微微一动。那笔顺,那间架,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后世楷书的利落与风骨,与时下流行的隶书或初生的章草都大相庭径。他看着那两个无形的字,口中缓缓念出:“季……桓……”他点了点头,似乎是将这个名字与眼前这个奇特的年轻人对应了起来,“将军有请。”
吕布的中军大帐比季桓想象的要更加巨大和务实。没有演义里描写的那些金碧辉煌,只有一股属于战争的铁血气息扑面而来。帐内地上铺着厚重的兽皮,正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沙盘,上面插满了代表两军势力的小旗。帐壁上挂着一幅用整张牛皮鞣制而成的巨大兖州地图,上面用朱砂和墨线标注着山川、河流与城池。兵器架上,方天画戟、强弓硬弩闪烁着饱饮过鲜血的冰冷光泽。
而吕布,就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
他换下了一身血污的铠甲,只穿着一件玄色的常服,襟口微敞,露出肌肉线条分明的古铜色胸膛。他似乎刚刚沐浴过,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在肩上,为他那张俊美而凶悍的脸平添了几分野性的性感。他面前的案几上没有酒肉,只有一卷摊开的竹简和一方正在擦拭的青铜佩剑。
他没有看进来的季桓和陈宫,只是专注地用一块白布一遍遍地擦拭着剑身。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情色的专注和温柔,仿佛手中的不是杀人的凶器,而是情人的肌肤。
季桓能感觉到,吕布身上那种具有实质性压迫感的强大气场充斥着大帐的每一个角落。空气都因此而变得粘稠,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吸入混杂着铁锈和荷尔蒙的浓雾。
“公台,坐。”吕布头也不抬地说道。
陈宫依言在左侧的席位上坐下。大帐内便只剩下季桓一人孤零零地站在中央。他像一个闯入了神殿的祭品,等待着神祇的裁决。
终于,吕布放下了手中的剑。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案几,落在了季桓身上。
“曹操退兵十里,在濮阳城西扎下大营,与主城互为犄角之势。”吕布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公台之意,是趁其新败士气不稳,尽起大军,强攻其营。你呢?”
他看向季桓,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这是一个考验。一个当着陈宫的面,对他的公开考验。
陈宫的目光也随之而来,平静,却带着压力。强攻敌营是兵家正道。他倒要看看,这个来历不明的“季桓”又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鬼话”来。
季桓感到自己的手心在微微出汗。他躬身,走到巨大的牛皮地图前。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地仔细审视着地图上的每一条线条和标注。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强攻?历史上,吕布在濮阳之战中,正是因为无休止的强攻和拉锯,最终耗尽了兵力和粮草才被曹操拖垮。曹操的营寨岂是那么好攻的?更何况,曹操本人就是这个时代最顶级的军事家,他会料不到吕布的强攻?那座营寨必然是一个布满了陷阱后引诱吕布去消耗实力的血肉磨坊。
他不能顺着陈宫的话说。他必须展现出自己不可替代的价值。
他伸出手指,没有指向曹操的大营,而是指向了濮阳西南方一条名为“沮水”的、并不起眼的河流。然后,他又沿着河流指向了下游的一个几乎被忽略的小小城邑——定陶。
“这里。”季桓开口了。因为紧张和长时间的沉默,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只能用这个时代的人能听懂的最简单的字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粮。”
一个字。
陈宫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吕布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微微前倾。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锁定了季桓的手指。
季桓见自己成功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心中稍定。他蘸了点案几上砚台里的墨,在地图上从定陶的位置画出了一条虚线,绕过曹操的正面防线,最终指向曹军大营的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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