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了三日三夜。
仿佛要将这座城池连同其中所有的罪孽、哀嚎与不甘一并掩埋,还天地一片虚假的洁白。
白门楼下,吕布被粗大的麻绳捆缚着,押至曹操面前。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即便是在跪倒之时,依旧像一头不肯屈服的雄狮。在他的身侧,被一同押解上来的还有陈宫、高顺与张辽。
高顺沉默不语,甲胄虽已残破,腰背却挺得笔直。陈宫则面带冷笑,看着曹操,眼神里满是轻蔑与不屑。唯有张辽,昂然而立,对着曹操怒目而视,毫无降意。
季桓是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被楼外的喧哗惊醒的。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冰冷,唯有心脏滚烫得像要炸裂开来。
他挣扎着爬下了鼓楼。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刺骨的积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看不到,听不清,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模糊晃动的光影。
他只有一个念头:去见他。
当他终于依靠着墙壁,挪到那座挂着“白门”二字的城楼下时,他看到了此生此世永不敢忘的一幕。
他先是听到了陈宫的声音,高亢而决绝。“今日之事,死则死矣,勿复多言!”曹操问他,你死了,你的老母妻儿怎么办。他答:“吾闻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亲;施仁政于天下者,不绝人之祀。老母之存否,在明公耳。”
曹操为之垂泪,下令善待其家人,而陈宫则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刑场。
接着是高顺。曹操问他:“汝有何言?”高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对着吕布的方向,抱拳,躬身,行了最后一礼。而后,引颈受戮,从容赴死。
最后轮到了吕布。
他看到那个男人跪在那里,铁链锁住了他的手足,却锁不住他那双依旧明亮的眼睛。
他听到,那个男人对高坐的曹操说:“明公所患,不过于布。布今已服矣,公为大将,布副之,天下不难定也。”
声音依旧洪亮,带着天生的自信。季桓知道,他不是在求活,他是在用自己最后的价值,为另一个人铺就一条或许能活下去的路。
然后他看到了刘备。
看到了那个一直沉默不语、貌似忠厚的汉室宗亲,在曹操流露出片刻犹豫之时,缓缓地吐出了那句足以诛心的话。
“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
一言定生死。
季桓看到曹操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消失了。
他看到,吕布在听到那句话时猛地回头,死死地盯住了刘备。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恍然大悟后的嘲讽。
而后,那个男人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他缓缓地转过头,目光越过了千百重人影,精准地落在了那个几乎已经无法站立的、蜷缩在墙角的季桓身上。
四目相对。
季桓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上所有的桀骜、不甘、嘲讽,都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极淡的,只有他能看懂的微笑。
那笑容里,有歉意,有嘱托,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解脱。
刀光,如雪。
世界轰然坍塌,坠入无边的黑暗。
……
季桓再次醒来时,人已在许都的司空府。
温暖的房间,干净的衣衫,苦涩的汤药,以及窗外那一片与下邳截然不同的、安宁的冬日景象。
他活了下来。
曹操信守了吕布那无声的交易。
可活下来却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他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不言不语,不饮不食。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对着窗外的天空,一坐便是一整天。
郭嘉几乎每日都来。
他们不下棋,也不谈军国大事。郭嘉只是陪着他静坐,偶尔,会说起一些天下间的趣闻,或是某个新收降的武将。
季桓从不回应。
直到有一天,郭嘉看着他那张比死人还要苍白的脸,忽然轻声说了一句:“文远将军新降,勇冠三军,主公甚爱之。奉孝有时在想,若季先生当初遇到的是主公,而非吕布。今日之天下,又该是何等光景?”
季桓那双死寂的眸子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缓缓地转过头。
“光景?”
“一个太阳,和一万个太阳,对于一颗微不足道、即将熄灭的星辰而言,又有什么区别呢?”
郭嘉懂了。
他懂了那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彻头彻尾的孤独。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劝说过季桓出仕。
在经历了整整一年的自我放逐之后,在一个初春的午后,季桓看着镜中自己那张陌生而又憔悴的脸,终于想起了白门楼下那最后的微笑。
他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他的生。
如果他就这样如同尘埃般寂灭,那才是对那场死亡最彻底的背叛。
他开始吃饭,开始读书,开始在司空府那座巨大的藏书阁里,翻阅那些浩如烟海的竹简。
他要活下去。
以“见证者”的身份活下去。
建安五年,官渡。
曹操与袁绍,这两个北方最强大的男人展开了决定天下归属的生死对决。
战事一度陷入胶着。曹军粮草不济,军心动摇,数次派人送信回许都,言语间已有了退意。
就在这时,季桓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求见了曹操。
他没有谈论兵法,也没有分析战局。他只是将一卷他亲手绘制的、关于袁绍军粮草囤积之地——乌巢的防卫疏漏图放在了曹操的面前。
而后,他提出了他的条件。
曹操看着眼前这个青年沉默了许久,他依旧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儒衫,神情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最终,他点了点头。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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